服务生拿着红酒,又一次走进了她们的小隔间。
牧云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有事要说,所以专门选了这么一个有隔间的餐厅,以为隐秘性会好一点,结果服务生至少出现了六七次了,到这回她已经有点耐不住性子。
“你好,”她叫住那个小伙子,“我们的东西上完了对吧?”
小伙子毕恭毕敬的站在桌边,闻言点了点头:“是的。”
牧云行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嗯好。”
小伙子离开了,谢乔慢条斯理的用叉子把牛肉送进嘴里,看着牧云行玩味道:“什么事这么正式?早跟你说了谈正经事还是来我家。”
“这个还真不行,”牧云行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本来是下定决心要讲的,结果她这份勇气逐渐被打断的麻木了,“我哥回来了又是麻烦。”
“呦?什么事还得避着他?”
其实谢乔早就猜到了,但还是把坦白的前戏做的很好,秘密的被带到哪里,然后秘密的耳语,再秘密的称奇。
牧云行不说话了,她给两个高脚杯都倒上酒,这会儿似乎还在思考怎么开口。
人还真是矛盾。
“行了说说吧,男朋友怎么样啊?”
牧云行握着酒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端酒:“先来一口。”
她迟迟不肯说,倒让谢乔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牧云行一贯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人,决定要说了就斩钉截铁,哪里像现在这样犹豫过?
谢乔抿了一口,隔着玻璃的弧形看到牧云行仰头一饮而尽。
“好家伙,”谢乔放下酒杯,“你要想这么喝来什么西餐厅,去喝白的啊。”
“别说了,来这儿够后悔的了。”
谢乔笑笑不说话,牧云行请客,于她而言自然是在哪里都一样。
“嗯……我谈恋爱了——你知道吧。”
牧云行半天说出这么一句来,谢乔嫌弃道:“不是,你这得是谈了个什么人啊,这么支支吾吾的?”
牧云行看了她一会儿,隔着透明的眼镜,谢乔的目光里永远有一份审视。半响,她叹了口气:“她是个女孩儿——比我小七岁。”
长痛不如短痛,不知道说的对不对,总之应用在这里,把所有消息爆炸性的说出来。
她看见谢乔那不起波澜的审视似有动摇之意,这一刻竟有种释然。
坦然了,突然想到还有个爆炸性消息没说,她于是淡淡道:“对了,她是我学生。”
场面变得很诡异,谢乔的嘴里憋着一句“wo”,牧云行不知道她想说“what”还是“我艹”,但那就不是她该想的问题了。现在换了个人慌张,淡定转移到牧云行身上,她切了一块牛排,一口咬下去酱香和肉香在嘴里炸开,顿觉这家店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谢乔心情复杂的看着她,所以牧云行长不大是吗?这种事怎么做到这么坦然的?
她把不知道是什么的“wo”收了回来,感慨道:“这事儿确实不能给你哥知道……”
牧云行点点头:“对吧。”
对你个头啊!
谢乔简直都被她气笑了,但是很奇怪,如果牧云行是战战兢兢的说这些,她还能骂上两句——现在对方的淡定让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不是无药可救,应该是没什么大不了。
“你学校呢?你工作丢了怎么办?”
“她现在不是我学生了。”
谢乔瘪了瘪嘴,仍然看着她,好似在说“你在说什么屁话”。
“啊呀,”牧云行又给自己倒上酒,“我会权衡好的,这点你放心。”
一些老生常谈之后,谢乔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其实不算是不得不,她在牧云行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接受了——
坦白来讲,牧云行一直以来都给她一种找不到合适的男人匹配的感觉,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知道算不算另辟蹊径——
但是接受一件事客观来说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唇枪舌战更像是在走流程。
牧云行都回答的很好,这个流程过的很完美。
“你都不如不跟我说,”谢乔不知道为什么感到疲惫,蔫蔫道,“我肯定老想给你哥说。”
“我去,这可不比以前啊,”牧云行严肃道,“这可不能说,我告诉你就是想好歹拉拢个你,以后稍微轻松点。”
“嚯,以后?”听到这两个字时,谢乔甚至有些恍惚,“能从你嘴里听见这俩字儿可不容易啊。”
牧云行耸了耸肩:“目前还是高兴的,又不用避讳什么。”
谢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可她的表情没有半点赞同之意。
她只是低头搅拌沙拉,叉子插进水果,她觉得自己莫名变得冷静,或许人们在经历心情的大起大落之后都会如此吧。半响,她说:“亏我以前还觉得你心里有数……”
牧云行确实心里有数,只是只在某种程度上奏效,因而她从不敢说自己是个守规矩的人。
“还真挺吃惊的,”谢乔顿了顿,仿佛在赞同自己般重复道,“你这回真的吓到我了——学生诶。”
她这话在牧云行听来带了点责备的意思,牧云行迎上她的目光,诚恳道:“你没有被她用那种眼神看过,才会觉得我不可思议。”
你没有见过那样的一双眼,干净澄清到你觉得能配得上所有美好,从你的手里孵化出来,推着她往前走,她却转过身来说“老师,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那是一种让人忘记秩序的感觉,江愉是一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小狐狸。
“嗬,”谢乔移开了目光,“改天一定带我见见。”
“改天吧。”
嘴上这么说,也光明磊落的和她碰杯,但是牧云行心里把这个“改天”推到了几年之后。说到底这是一件在家里不被允许的事,“不见光”的事情是不能让它人为变得平常的,江愉像个她完全包裹起来的秘密,尽可能屏蔽所有不支持的人。
这顿饭就算结束了,从牧云行起了动摇之心的那一刻就开始布置餐桌,终于在这时候圆满结束——至少于牧云行而言是圆满的,她等这一天也很久了。
大三的时候,江愉又参加了一次那个竞赛。
说起来可笑,大一壮志凌云的做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方案万无一失,后来落选了多少有些愤世嫉俗,现在回头看看简直赧然。
其实这和眼界、学识有很大的关系,这次再参赛,她还是和高鹤张尔东一起,然而三个人的知识储备都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做起来容易很多了。
竞赛结束的那天,江愉及其熟练的混进了牧云行的小区,怎么说也这么过了三年,她现在多少有点这方面的本事。
牧云行换了密码锁,在看着就上了年纪的木门上显得格外违和。江愉输了密码,开门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印象里牧云行今天没事才对,她因而有些疑惑,但还是乖巧的拎着电脑进了书房,顺便接了杯水。大三是一个比较奇妙的年级,这时候已经成了大学生中的“老菜皮”,再加上课少,所以很多学生都开始自己安排时间。
江愉打开电脑,继续着自己因竞赛暂停的实验。
她用模拟实验室一遍一遍的输入输出,现在就是这么枯燥的阶段,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书桌上空出来的位置刚好放下她的电脑——这个家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它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主人。
牧云行开门之后发现家里亮着灯,猜到江愉在书房里。她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喊了声:“江愉?”
“哎!”江愉小跑出来,扒着门框看她,“回来了?”
牧云行看她一眼,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厨房:“我以为家里进贼了。”
江愉确实是没打招呼就来了,这件事说来牧云行都习以为常——
不仅仅是习以为常,一定程度上这就是牧云行亲自惯出来的习惯。江愉帮她接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的时候故意撞出声音来。
或许是运动员的习惯吧,牧云行在哪儿都离不开水,在学校也总端着保温杯到处走,回家了更是要先来杯水。
她脱了大衣之后坐过来,自然而然的端起茶几上的杯子:“竞赛怎么样?”
江愉笑了笑,现在她已经不会拍着胸脯说绝对没问题了。
“还行,很顺利。”
江愉这两年的改变牧云行看在眼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孩子气的人,这两年的沉淀让她更显的少年老成了。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江愉永远是江愉,在牧云行面前总还是那年夏天的少年。
牧云行按开了电视:“待在书房来着?”
“嗐,之前说的那个项目,还剩点数据要搞。”
“嗯……结束了?”
江愉笑起来:“你回来就结束了。”
说话间就凑过去了,江愉黏黏糊糊的挂在牧云行身上,任由牧云行嗔她弄撒了水杯。
“我又见到有人表白你了——你可是我们表白墙的常客。”
说出来是吃醋的话,言语里却全是笑意,老师是很多人爱慕的对象,这种爱慕不拘泥于爱情。但是谁有知道呢?谁知道在这样的晚上老师拥她入怀?谁知道老师银色手链的含义?谁知道她尊为师长却金屋藏娇?
牧云行往后靠,倚在沙发上看她。
“都是小孩子……”
“怎么不当我是小孩子?”
“哇,”说到这里牧云行觉得是江愉在耍赖了,她拍拍旁边的沙发,“下去,乖小孩不坐大人腿上。”
江愉摇摇头,但是她想起点别的什么了:“你今天是不是满课来着?”
牧云行点点头,这下子江愉听话了,麻溜的自己坐在一边。
其实牧云行不累,至少身体上不累,最近的课也用不到她下水,就是上课这件事本身做多了会枯燥点,连带着声音也很沙哑些。
“你累吗?”她反倒怜惜的摸摸江愉的头,“这两天见你都憔悴了。”
“有吗?我舍友还说我气色好来着。”
“气色?”牧云行好笑道,“你们都这么夸人的?”
“她们搞怪……”
江愉是忍不住凑过去的,她知道牧云行累,所以干脆申请道:“我给你捏捏肩算了,最近练了一手好手艺。”
牧云行也不推辞,把腿盘上来背对着她坐好:“最近练得?谁教的?”
“高鹤,我们竞赛队里那个学经管的。”
“嘶——”牧云行疼的拧了拧身子,“就是那个高个子?他有个一米九吧。”
“快了。”
江愉的手法确实很专业,动作都按照穴位走。
这么一套下来牧云行竟有些吃不消,她一开始还能聊上几句,到后来只顾着忍痛了,根本说不上话。
“老师,你是不是颈椎不太行?”
“可能?”牧云行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当然这里说的从前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人们总是会把自己和最辉煌的时候作比较,这是难免的事。
“工作时间长了就起来走走……”江愉说到最后有些心虚。
“你还说我?”
“共勉,共勉。”
牧云行的手机这时候响铃了,江愉从茶几上够过来给她。
“这么晚了还有电话?”
牧云行拿来一看,手机屏幕上写着“广告营销”,她没犹豫就挂断了:“广告。”
“对了老师,你晚上去哪儿了?”
江愉到家的时候是九点,她又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数据,所以牧云行回来的时候可算不上早了。
“去你们林教练家了,那不是……”牧云行指了指厨房,“拎回来的藕盒。”
“林教练做的?”
牧云行切了一声:“你太高看他了——他老婆做的。”
江愉点点头,意味深长道:“你们不愧是兄妹。”
“哦?”
“共同点啊。”
牧云行一头雾水:“什么?”
“都有一个会做藕盒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