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水不映月>第21章 告白

  在那之前两人甚至还一起看了场电影,准确的说是江愉在看,牧云行路过的时候问她在看什么,便再也没有离开。

  江愉把这归结为老师也无聊了,这部电影现在看说实在的有些露骨了,这是一部百合片,两位主角分别是大提琴家和肿瘤医生。

  牧云行经过的时候,正是一段医生在手术台上和死神抢人的剧情。

  牧云行刚洗完澡,里面穿着简单的黑色睡衣,外面披着浴袍。

  她看着看着便忘记了手上擦头发的动作,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水,落在江愉肩上。

  察觉到她过来,江愉整个人大气不敢喘,更别说提醒她头发正滴水。

  手术台上的人心跳恢复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牧云行长舒一口气,然后终于又开始擦头:“什么电影?”

  “啊……”江愉依然是头也不敢回,“希伯来晚祷,你应该没听说过,很小众。”

  “讲的什么?”

  江愉深吸了一口气,拖延着作答时间。反正都说了自己喜欢女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

  她犹豫主要是因为这电影后面有点大尺度,让她莫名的心虚。

  情急之下,她干脆撒了谎:“讲这个主角治病救人的,医疗剧。”

  “是吗?”谁知牧云行竟然来了兴趣,直接在旁边坐了下来,这是她们白天学习和工作的桌子,正好有并排的两个椅子。

  完了,江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全力想怎么摆脱这个困境。

  况且身边的牧云行浴袍没怎么系好,一个V字露出点缝隙来,还有点湿的发梢有部分伸进去,虽然知道她还穿着睡衣,但如何也忍不住浮想联翩。

  总之电影一点都看不进去了。她原本是想看更多两个主角在一起的剧情,这下子直接在心里烧香,希望她们离远点离远点,还有就是离床远点……

  她真的失策了,这电影是下午朋友听说她无聊才给的“补给”。她一没想到老师洗澡这么快,二没想到老师今天有闲心关心她在看什么。

  她想到一个方法,看着剧情越来越危险,她心想还能坏到哪去呢?于是心一横,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牧云行被她吓到了,抬头看她。

  “老师,我去洗澡了,”江愉用尽了自己的演技,想要表现得自然些,“要不你先看着,不用管我。”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很刻意,心想一般人这种时候都会“拒绝好意”,但心里还是相当忐忑,就怕牧云行说一句行。

  “行,”牧云行淡淡道。

  完了,彻底玩儿完。江愉就要在心里戳死自己的时候,牧云行起身离开了:“那我也不看了,困了,睡觉。”

  江愉简直要热泪盈眶,她赶紧麻溜的关了电脑,抱着浴巾什么的进了浴室。

  牧云行坐在床头打开手机,一直到水声响起还在主屏幕划拉。

  她何尝看不出来这电影的内容,她是不了解同性恋群体,但是不至于傻到连友谊和暧昧都分不出来。

  她本身就很喜欢看医疗剧,再加上那一段手术确实拍的很好,所以就想着也坐那一起看。

  谁知道越看越不对劲,而且这电影的水印一看就有点东西,她凭直觉猜后面还得有点R18的东西。但她又不能突然说不看了,搞得好像她故意躲什么一样。

  小兔崽子,狗屁医疗剧,害的两个人都这么尴尬。所以当后来江愉提出来要去洗澡的时候,她简直感激涕零。

  小姑娘凭借一手拙劣的演技,终于叫停了这场“影展”,牧云行看着她一系列关电脑的动作,感觉有种劫后余生的滑稽。江愉洗澡也特别快,想来应该是游泳运动员的传统艺能。

  她走出来的时候厕所的门砰的响了一声,牧云行抬头,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紧张起来。

  江愉扒着门框,一直佝偻着身子,好像有一只手死死的压着她,

  “江愉?”

  江愉不说话,牧云行发觉她似乎在颤抖。那种不自主的寒颤,湿哒哒的头发和紧紧箍着门框的手。

  牧云行几乎一瞬间慌了:“江愉?”

  她赶紧掀开被子下床,江愉一直没有回应,在这一刻猛地倒了下去。

  牧云行几乎是一个箭步过来,还是没能接住她。江愉在地上痛苦的弯曲着身体,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膝关节,连带着小腿的骨头,针扎一样疼。

  她感觉有人在一针针缝上她的韧带,脚踩缝纫机的声音越来越快,她痛的什么也听不见。

  “江愉?”

  牧云行不知道江愉怎么了,但眼下总不能让人在地上躺着。她蹲下来,想要把江愉抱起来。

  江愉似乎也想伸手,但她用尽了全部力气都做不到,只能咬着牙摇了摇头。她一直紧咬牙关,疼痛带来的难耐从牙缝里变成“嘶——”,变成一只穿过隔膜的手,紧紧攥着牧云行的心。

  江愉动弹不了,牧云行帮她把头发包起来,最后干脆半托着她靠在床脚,然后弯腰把她抱到了床上。

  刚到床上,江愉就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她一直发抖,汗水浸湿了灰色的睡衣。

  牧云行心急如焚,她不知道江愉正忍受着多大的疼痛,也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

  她知道江愉其实很怕疼,但上次抽血她就知道了,江愉喜欢忍着,再害怕也不说。

  她坐在床边轻拍江愉的背,希望能带去点微弱的安慰,然后拿过手机来,准备打120

  “老师……别……”

  江愉的声音很羸弱,牧云行凑到她边上,洗发水的香味在身边萦绕。

  灯光、香气、玻璃花,一切都易碎,江愉的面容似乎也是,白皙的脸上,桃花眼晕了色,鼻尖和耳廓都显露出醉人的红,在琳琅满目的破碎感中肆无忌惮的表达着脆弱。

  “怎么了?”

  “不用医生……给我……半小时,”江愉疼的把头仰起来,然后又蜷缩进去,“半小时。”

  牧云行怎么可能放任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作为老师她就算失了职。

  她心疼不已,抚摸着江愉的手臂:“我们去医院看看,没事——”

  “不,我知道怎么治,以前就——嘶——”一阵巨大的疼痛感来袭,江愉的泪水不自主的流了下来,“求……求你……”

  看着她这幅样子,牧云行犹豫了。但是她很生气,一是气江愉什么也不说,如果她早知道江愉生病兴许现在能拿出点办法来;

  二是气江愉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否则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么多病。

  江愉渐渐不发抖了,只是仍然抱着膝盖蜷缩。

  牧云行一直在她身边,看她确实有所好转,叹了口气决定暂时不再叫医生。

  差不多有半小时,江愉终于能完整的说话了。

  “老师,”她的声音很微弱,好像说出来立刻就消失了一样,“我书包里最小的口袋,里面放着一包药……”

  牧云行明白了她的意思,应了声好就去她书包里找。她翻找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一个“中医理疗盐袋”,看来江愉早就心有准备,事到如今,她更因江愉的不告知而气愤。

  但是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找出那个小纸包来,看起来是药师给江愉专门配的。

  但她现在稍微安心了点,有药说明江愉真的是心里有底,至少不会出什么大事。

  “现在吃吗?”牧云行坐回去,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现在肯定是不方便吹头,只能尽可能把头发包进去。

  “嗯。”

  牧云行已经倒好了热水,伸手把江愉扶起来。

  “能拿水杯吗?”

  江愉点点头,牧云行将信将疑,把水杯慢慢递到她手上,还是不放心,干脆一直帮她扶着。

  江愉的皮肤本来就白,这会儿看在牧云行眼里就是苍白、惨白,嘴唇也渗出点血来,红色在白色面前变得骇人般鲜艳。

  “药,”牧云行把纸包里的白色药片倒在她手上。

  江愉一把捂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咽了下去。

  她的手刚空出来又捂住膝盖,之前的中医爷爷说手掌里有个穴位可以发热,没事的时候可以经常捂捂。她遵守的很好,以至于剧烈疼痛时也近乎迷信般这么捂。

  药见效的很快,江愉慢慢不再紧绷,她还是坐着,头颅无力的靠在床头的墙上。

  她在很多个间隙里偷看牧云行,牧云行去烧了水之后又在她身边坐下了。

  江愉害怕了,她知道老师肯定看到了书包里的其他药,还有理疗用的发热袋。

  她不是故意的,可她不敢给老师知道,怕自己失去这个机会。

  “老师,”她的头贴着墙壁转了一个小角度,以一种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牧云行,“谢谢你。”

  “什么病?”

  “小事儿,”江愉咧开嘴挤出笑容,嘴唇的伤口又被扯开,“我以前也犯过——”

  牧云行心里针扎一样疼,但还是严肃道:“什么病?”

  “关节炎。”

  江愉小心翼翼的看她,牧云行舔了舔后槽牙,她感觉老师有种想把她胖揍一顿的冲动。

  牧云行确实想揍她一顿,从没有过心疼和气愤都破土而出的时候,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把江愉放在膝盖上的手拿开,开始动手检查她的关节组织。

  她做到最大程度的心平气和:“为什么这么严重了才说?”

  事已至此,江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看着老师的动作,叹了口气道:“我想着比完赛再说,没想到会这样……”

  “这儿疼吗?”牧云行按了按她斜韧带旁边的骨窝。

  “不疼。”

  “江愉,这是你自己的身体,它是不会等你比完赛的,你到底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我就是……实在放不下,老师,这场比赛我必须打完,也必须有这么一天。”

  牧云行检查完了,她其实就是害怕骨头有事,因为江愉疼的太剧烈了,完全不像一般的关节炎。她把江愉的腿重新塞进被子里,转身把盐袋子拿来了。从书包里看到的时候她就拿出来充了电,这时候刚好用到。

  “你早晚会后悔的,不出几年这些病就都显现出来了,你看那哪个运动员敢这么造?你所谓的‘必须’在身体面前没有任何价值。”

  “我不该什么也不说,老师,对不起……”

  江愉道了歉,牧云行反而更难过了,她虽然不明白江愉的执念是什么,但最终还是默不作声,没再答话。

  “我真的没事儿,它就是偶尔会发作,”江愉试探着碰了碰牧云行的手臂,“反正我以后不用比赛了,就一直好好养伤就行,我保证以后好好养,我发誓。”

  牧云行没有躲开她,默认了般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病?”

  “嗯?真的是关节炎。”

  “关节炎哪有你这么个疼法的?”

  “啊……”江愉苦笑道,“痛风性关节炎,平时偶尔轻微的疼,很偶尔的时候能疼死人,但是一阵就过去了。”

  牧云行不说话了,两个人沉默着,江愉完全猜不到她的想法,她知道自己错了,做错事的惩罚就是现在这样,相顾无言。

  “老师,”江愉开口了,声音里有种别样的成熟,“我有这个机会真的来之不易,没有这场比赛,我可能再也不会去碰体育竞技了。”

  “你现在这样还谈什么体育竞技?能正常跑步都不容易,”牧云行果然没消气,一点就又着了,“而且,就这次,你要是早说你有这病,我才不敢带你。”

  “别啊,老师,你可是我以后烧香去都要谢谢佛祖的贵人,你不带我我就真废了。”

  “现在没废?”

  “哎呀老师……”江愉晃了晃牧云行的手臂,她察觉到对方态度变好,近乎有些撒娇道,“忽略这件事,我这段时间全是收获。

  而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瞎闹了,我爸妈也知道我这病,我肯定配合他们好好治。”

  水烧开了,牧云行起身去关电源,临走前留下一句:“随你。”

  江愉笑起来,她熟悉的老师又回来了。

  牧云行倒了两杯水,剩下的倒进保温杯里,她站在床脚边和江愉对视,片刻后开口道:“不能直接睡,要吹头。”

  江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还是湿的,她应了声好,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诶诶别动!”牧云行叫停了她的动作,“你别下床了,过来上这边坐着,我把吹风机给你拿来。”

  江愉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不是要帮我吹头吧?她光想想就猛地红了脸,“故作矜持”般磨磨蹭蹭坐到了床尾。床尾正对着的墙上有个插座,牧云行拔了电视的线,插上了吹风机。

  她拿着吹风机转过来,江愉坐在床尾一动不动,大概是刚经历过那样的疼痛,她整个人显得莫名有些委屈,像一只受气的萨摩耶,正等待着主人的抚摸。

  “能自己吹吗?”

  江愉一听这话,心想自己的楚楚可怜还是装的不太行啊,她觉得直接要求太明显,于是颤巍巍的点了点头:“能。”

  牧云行蹙了蹙眉,怎么感觉刚才都有劲了,这会儿又娇滴滴的跟林黛玉一样。

  她将信将疑的把吹风机递过去,靠着身后的电视桌看江愉的动作。

  江愉接过来的那一刻心想,到我展示演技的时候了!她先是表演了一番“找不到开关”,又来了一通“吹空气”。这套操作下来,牧云行是越看越心情复杂。

  “你到底好没好?是不是还疼?”

  “什么?”江愉其实听见了,但她装柔弱的时候有些画蛇添足,连带听力不好也装出来了。

  牧云行冲她手里的吹风机抬了抬下巴:“关上。”

  江愉听话的关了吹风机,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还疼吗?”

  “不疼了,就是人有点虚……”

  牧云行了然,走过去招了招手:“拿来。”

  江愉仍然看着她,只是声音更柔软了:“不用,我自己能吹,老师放心。”

  顶级拉扯,只要拉扯的回合够多,对方绝对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林黛玉咋演江愉咋演,这儿但凡是个男生,大概都被迷得颠三倒四了。

  牧云行只觉得冒火,她现在是完全听不得江愉说“放心”,但还是耐着性子说:“给我。”

  最恐怖的表情,做着最温柔的事。

  江愉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把吹风机递到她手上。

  牧云行站在她面前,暖风肆意,机器轰鸣,她的手指穿过江愉的发根,全神贯注在做这件事,完全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

  江愉的面前是牧云行浴袍的领口,她的鼻息间萦绕着温暖的牧云行的味道,偶尔有吹风机的风穿过来,她站在风里也不愿停止追寻。

  牧云行再靠近一点的时候,她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最后干脆别开了头。

  这样的气氛差点要熬死江愉的时候,嗡嗡声停了下来。

  “好了,”牧云行拿着吹风机退了半步。

  下雨过后会有彩虹,暖风过后会有一团火,牧云行漫不经心的看过去,不料对上江愉炙热的目光。

  披着头发的江愉,面色苍白、然而带着引人遐想的红。

  江愉的眼里有典故,有黛玉葬花,也有虞姬自刎,但更像强烈的引人失足的深潭,把牧云行一下子拉到那个点缀着可怕猜想的夜晚。

  太近了,牧云行发觉自己一瞬间知道了一切,在这个暴露无遗的眼神中,一切的猜想都被证实,可怜的、被自己摒弃了的荒谬理论,反过来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想逃,立刻就逃,但是江愉开口了。

  “老师,”江愉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的跳,理智的她死死拽着她说不是时候。

  但另有一个江愉,是个爱情疯子,在滚烫的爱意里掐死理智。

  “嗯?”

  牧云行多希望她随便说点什么,随便。

  “你还记得,那个‘不可能的人’吗?”

  沉默,沉默让人窒息。

  江愉继续道:“我——”

  “江愉,”牧云行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江愉被打断了,江愉安静下来。

  一种闭塞的沉寂充满了这个房间,沉寂让她们对对方的想法心知肚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愉终于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双唇,为自己的欲言又止画了句号。

  牧云行叹了口气,她心里的小人这会儿像是走过了无数个坟场,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喜欢江愉,江愉却爱上了她。

  “江愉,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让老师担心。”

  江愉笑了,她的手指被自己掐的生疼,她的头颅深深地低下去,最后点了点头。

  她疼死了,疼的说不出话来。

  刀子扎下去之前就知道会疼,比赛之前就知道旧伤会复发,但很多事不是做好心理准备就能规避的,比如这样一个没有表白发生的夜晚。

  说来好笑,没有告白,但是有拒绝。

  如果说那时她的眼神里有什么含蓄的东西,那便是她对即将跌落悬崖的自己的悲悯与同情。

  一年、五年甚至十年后的江愉或许是幸福的,一天前的江愉是幸福的,但仅仅这一个夜晚而已,江愉不得不蜷缩成团,躺在坍塌的美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