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你死了,我不会殉情!记着!
疾驰的车驱赶着狂风,被卷至空中的断枝于极速中猛地砸向玻璃。
慕青临三人下意识侧身闪躲。
视觉冲击最强烈的周意一动不动,两手把着方向盘,双眼漆黑,紧盯着前面的路。
六七分钟了,身后的车始终穷追不舍。
那几个人开的是专业户外越野车,性能远超他们这辆。
周意知道甩不掉,并不着急,她尽可能保持距离,镇静地等待着。
副驾,慕青临一手抱紧相机,一手拉着扶手,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难以保持稳定。
“小心!”经过路上被挖断的土坑,周意快速伸出右臂在慕青临肩上拦了一下。
慕青临还是狠狠撞到车门上,眼前一阵发黑,等视线再清晰过来,后视镜里的车子又逼近了几米。
“小九,开车,不要管我!”慕青临快速道。
剧烈的颠簸过去,慕青临松开安全带,扶着座椅站起来,往后排跨。
周意余光看见,什么话都没有说。
慕青临跪坐在万千里和段艺中间,打开相机,对准后面的车子调整焦距。
画面被拉近。
“小九,他们有枪!”慕青临说。
有枪,还对镜头那么敏感,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来盗猎的。”
“低头!”慕青临疾声,几乎是她喊完的同时,子弹穿透挡风玻璃,留下一个小孔。
万千里大骂一声,脸色发白,“这他妈是来盗猎的,还是来杀人的?!”
慕青临不语,后背紧靠着座位,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做调查记者固然危险,却也没有真正经历过子弹从眼前飞过的处境,不慌是不可能的。
天空灰黑不见光,慕青临抬眼就是周意轮廓清晰的侧脸,紧绷但坚定。
她的心跳忽然就慢了,看着那张熟悉也陌生的脸,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那个小了你八岁的姑娘都没放弃,你怕什么!
慕青临把相机放在腿上,双手最大程度张开再握上,反复几次,她再次翻身朝后,举起了相机。
车速太快,抓不住地,每一次颠簸都是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慕青临试着拍了几张,糊得根本看不清。她果断调整姿势,将一只脚卡在副驾的座位下面,一条腿跪在座位上,全力顶住椅背稳定身体,然后拉长呼吸,调整节奏。
镜头后,她的眼睛很快变得沉缓、安静。
看不见轨迹的子弹从头顶飞过,她眨都没有眨一眼。
“拍到脸了!”慕青临靠回来,大口喘息着说。
那个瞬间,她明显看到周意提了一下唇角,很快,很浅,她却觉得什么都值了。
有这张照片在,警方就能追捕他们的活动轨迹,采取必要措施,巡护队员遇到危险的几率会大大降低。
子弹猛地击中车身,发出一声闷响。
慕青临本能缩肩,就势俯身把相机装进相机包。
拉链拉到一半,她又果断打开,从机身里取出存储卡装进了口袋。
蓦地,路两边广袤无垠的枯草被密集灌木取代,视野受阻那一瞬间带来的巨大心里压力让人呼吸发闷。
车子还在疾驰,窗外狂风渐歇,只剩沉默无声的寂静。
万千里看路不对,忍着颠得几乎错位的五脏,提醒周意,“马上到急转弯的地方了!”他记性好,再复杂的路走一遍,就能记住分,肯定不会错!
周意却不吭声。
这条路没有人比她更熟,她非常确定,再往前不到五百米,路就到头了。
周意松开油门降速。
后面的车很快追上来。
距离拉近,枪声变得清晰,短促一声「噗」,子弹穿透玻璃,直擦着周意胳膊过去。
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强烈的疼痛,慕青临的心跳却被袖子上的血迹刺激得无声无息。
“砰!”
车身随着周意偏头躲避的动作差点冲进灌木丛。
慕青临手在抖索,理智把疯狂挣扎着要扑出去保护周意的情感禁锢着,力道重的几近窒息。
“砰!”
车内后视镜被击碎,飞溅的玻璃从周意脸上划过,她像有感知,死握方向盘,大声喊道:“妍妍!躲着别动!”
脊背刚刚离开座位的慕青临被万千里和段艺一左一右按了回去。
慕青临倏然清醒,耳边感受到了后车逼上来的压迫感。
即将撞上,慕青临大喊,“小九!”
周意一脚油门踩下去,仪表盘直接飙满,两辆车的距离立刻被拉开。
后车失手,恼羞成怒,速度比之前更快。
前面不远就没路了。
慕青临眼睛一亮,终于明白周意的意图。
“抓紧!”慕青临低声提醒后排两人,同时快速回到副驾,扣上安全带。
周意看到她抓紧扶手的刹那,猛踩刹车打方向,几人的身体随着车尾侧滑的巨大惯性甩出去,被安全带勒得胸骨生疼。
周意没有放慢速度。
后车来不及反应,比直地冲出去,撞上灌木丛里的石头堆。
万千里听到那声响,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妈的!太解气了!”
段艺直接口头艹人祖宗。
周意依旧冷静地抓着方向盘,不敢掉以轻心。
“姐,看下这里有没有信号。”周意说。
慕青临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屏幕上,“有。打给谁?”
周意说:“Antoin。”
慕青临找到Antoin的电话,打开免提。
响过两声,电话接通。
周意说:“Antoin,我们在村里遇到了一伙盗猎的,手里有枪,五个人。我车上一共四个人,暂时没有危险,正在往回走,现在离营地不到三十公里,正西。”
Antoin立刻明白过来周意的意思,一对五,她一个人正面肯定刚不过,何况还有三个人要保护。
“坚持住,我马上联系Lieve警长!”Antoin说,他们毕竟是非政府组织,人员素质和武器装备有限,遇到危急情况,必须第一时间联系政府武装力量。
周意没再多言。
后面的人已经追过来了。
突然,车窗外传来「砰」得一声巨响,车身失去控制。
周意松开油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不动。车子剧烈地打了几个滑,侧撞进灌木丛里。
终于停下,夕阳漫天。
周意把枪塞到慕青临手上,用力揉了一下她的头。
她刚才听到头磕在玻璃上发出的闷响了,可她现在没有时间给她姐好好揉一揉。
“姐,你们下车,往西走,遇到Antoin后,告诉他们我会一直往南。”周意说。
万千里震惊,“你想干什么?!”
周意,“车胎爆了,现在分开走是最安全的!快点!”
万千里还想说话,人已经被段艺拉了下去。
一直没说话的慕青临攥了一把口袋里的存储卡,嘴里每一给字都咬得异常清楚,“周意,你死了,我不会殉情!记着!”
慕青临下车,和万千里、段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灌木丛。
他们身后,周意一脚油门踩到底,后轮卷起漫天黄土。
她知道慕青临不会殉情,可她会和过去五年一样人前活得光鲜明亮,人后全是沉默和孤独。
她舍不得她活得那么累,更不可能让那个纠缠了她两年的噩梦重演——在同一个地方失去两个最爱的人,所以她不会死,绝对不会!
周意眼睛是红的,心却异常冷静。她一路极速,穿过枯黄的灌木林,冲上广阔草原。
干季没有生命力的草原被夕阳染成血色。
周意从它身边经过,带着风一样的速度,义无反顾地闯入了狂风过后宁静到极致的湖心。
——
半个多小时后,慕青临三人和Antoin汇合。他们坐上韩秋的车,往营地开。
身后的夕阳渐行渐远。
慕青临看见杯架里的烟,松开一直攥在手里的枪,说:“介不介意我抽一根?”
韩秋快速看慕青临一眼,半天才说:“劣质烟,你没抽过的话最好别碰。”
慕青临说:“压压惊……”
韩秋没再阻止。
慕青临降下车窗,从烟盒里敲出来一根,找到打火机点燃。
果然又烈又呛,慕青临剧烈咳了几声,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她在车窗上趴了一会儿,坐起来,试着又抽了一口。
这次她吸得很慢,很深,陌生而强烈刺激进入肺部后脑子会有一瞬间空白,整个人是轻的。
她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每盒烟上都印着「吸烟有害健康」,却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慕青临抽完一根,又拿了一根。
回到营地的时候,干瘪烟盒彻底空了。
慕青临把枪交还给韩秋,道了谢,说:“我去洗个澡。”
韩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看着她挺直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早已经等急的符晓快步走过来,问:“都回来了?”
韩秋摇头,“车胎爆了,周意把慕青临他们放在半路,自己开着车引开了那帮人。”
符晓不说话,越过韩秋要去找慕青临。
韩秋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压着声说:“让她静一静。”
符晓冷笑一声,声音尖锐,“老婆命都没快了,她怎么静?!”
“符晓!”
“少他妈跟我扯淡!她不是你朋友,你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符晓急得口不择言,“你知不知道她上一次意识到周意可能出事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不敢哭,不敢提,每天没事人一样,晚上呢?五年!她几乎一个整觉都没有睡过!”
符晓吼完,韩秋寂静的眸子沉得只剩一片漆黑,盯看着她,说:“符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符晓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心里一沉,随便抓了句正在脑子里徘徊的话,说:“睡了几觉而已,我管你什么人!让开!”
符晓推开韩秋,去了慕青临和周意房间。她刚好端着盆子出来,平静地问:“找我有事?”
符晓看她这样,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韩秋的话也许没错,现在的慕青临更适合独处。
慕青临见符晓不出声,主动说:“我身上全是土,有点难受,先去洗洗,你的事必须今天谈的话,在里面等我一会儿。”
符晓张开嘴,嗓音发干,“没什么要紧事,你去洗吧,不着急。”
慕青临「嗯」一声,从符晓旁边走了过去。
符晓目送她到拐弯,转过身一抬头,看见了还站在原地的韩秋。
符晓微微皱眉,想朝她那边走,她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符晓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儿。
——
这一晚,谁都没睡,只不过慕青临在房间里,其他人在营地门口。
远处起伏的车灯突然冒出来一束,安翔激动地大喊,“回来了!”
门口或靠或站的十几人,立刻打起精神往过看。
真的……
这一秒,所有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被推到了最高点。
没人敢去想「如果周意出事」这几个字,就像他们明知道有人回来了,依然不敢去叫慕青临。
没有结果的时候,他们可以想象到任何好的结果,有了,就只会是那一个。
营地门口静得压抑。
车声慢慢压上来,符晓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站在身后的韩秋顺手扶了一把,没看她,也没说话。
很快,三辆车依次停在营地门外。
Antoin第一个从车上下来,接着是Zak,后面是……
“师母!”安翔大步跑到周意跟前抱住她,湿了眼眶,“你怎么才回来!我们等了你七个小时!”
周意难得没嘲安翔,抬手推开他,看着门口的人,说:“妍妍呢?”
安翔身上的激动劲儿倏地散开,垂下肩膀说:“在房间里整理照片。这个时候还整理什么照片啊,唉,师母!”
“别嚷了……”万千里捂住安翔的嘴,泛红眼圈看着周意匆忙的背影说:“让她们两个人待会儿。”
房间里,慕青临静坐桌前。
她用七个小时把这几天拍到的照片全部进行了分类,还写了一份详细的调研报告。
她想不起自己还能干什么,在电脑里找来找去,找到了那段血腥的视频,点下循环播放,一直看,看到心如止水,周意还是没有回来。
她有点着急了。
小九不回来,她怎么告诉她,自己已经看过了所有她害怕的东西?怎么告诉她,现在就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揭穿这些事,她也不会疯,不会崩?怎么告诉她……小九,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慕青临合上电脑,关了灯,安静地趴在桌上。
昨晚洗澡,她忘了拧到开水,感冒好像又严重,头很沉,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她大概发烧了。
发烧不是感冒,不能硬抗,她必须尽快找韩医生拿点药。
慕青临身体动了动,撑着桌子站起来。
有个瞬间,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急匆匆得。
手腕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耳边又只剩下发烧引起的嗡鸣。
慕青临垂下手,转身往出走。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慕青临虚浮的步子定住。
来人大步走到她面前,一只手勾着她的腰,一只手压在肩后,把她带进怀里,声音急促地说:“妍妍,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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