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双鱼>第43章

  祈乔比同龄人长得快,虽然只是八九岁的年纪,但身量已经抽枝展叶似的变得柔曼起来。

  漂亮的女孩总是容易吸引一些单纯无害的精灵。祈乔下意识地抱住迎上来的精怪,意识涣散间,她居然得空思考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这是水母精还是海藻精,怎么这么软。

  未知的精灵迅速带她离开海洋,鱼尾摇曳摆动片刻,带着祈乔破空而出。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自己跟死了一回一样。躺在海岸边,眼角还沾着几点湿沙。

  这时,一只素手拨开她的头发,温柔地帮她揩去了脸上的细沙。

  祈乔艰难睁眼,差点被眼前的精灵晃了眼——这是一只极其漂亮的人鱼,眼神清澈纯良,年纪应该很小,似乎还没开灵智,尾巴倒是挺长……挺好看的。

  如果有专业人士在场,她们一定会认出这是一条人鱼中的小鱼苗,虽然形态类似幼年期,但神智没开,属于人工培养出来的鱼苗,借着这个阶段投入海中适应环境而已。

  可惜小祈乔并不知道这些,她整个人都看呆了,世界上居然有人鱼。

  美丽的人鱼虽然还是幼年形态,但美貌丝毫没有被年纪藏起来,她的脖颈修长,眼神十分清亮,眼黑眼白都纯粹到了极致,长长的鸦睫天然卷翘,简直是造物主的炫技之作。

  受到美颜暴击的瞬间,祈乔一动也不敢动,不是畏惧人鱼,她只是吓傻了。

  另外……人鱼还压在她身上,她想动也动不了。

  一人一鱼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对视着,在祈乔的视野里,人鱼的脸庞逐渐靠近……

  祈乔闭上了眼睛,突然感到脸上湿湿滑滑的……这只人鱼居然在尝她!

  传说里的人鱼貌似不吃人吧?

  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祈乔不忍心直接推开她,只能含蓄地往后仰去:“别,你在干什么?”

  伏在她身上的小人鱼歪歪脑袋,疑惑地看着祈乔不断开合的双唇。鉴于最初的海鱼不会言语,小人鱼也是第一次见嘴巴可以发声,于是她惊喜地凑上去——轻轻尝了尝这个会发声的小东西。

  祈乔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撑在身后的胳膊顿时软了,她猛的睁开眼,震惊地看向眼前的人鱼。

  人鱼也推开一点,直直地和她对视。

  这只人鱼的山根与内眼角间有一颗漂亮的小痣,又娇又俏,把祈乔的魂都吸走了。

  末了,祈乔红着耳朵握住人鱼的肩头,慢吞吞地把对方推开一些,可能因为面对美好的事物心绪不怎么坚定,推了一半又犹豫地松开手,惹得人鱼情不自禁地再次贴近……

  太阳出来了,祈乔仰躺在海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前的人鱼,海风轻柔,天朗气清,一切美好的像童话。

  年幼的祈乔不怕黑也不怕苦,哪怕面对教员的打骂她都倔强的不会掉一滴泪,可是现在,她突然难过极了,无望的人生没有任何光亮,她闭上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未开灵智的人鱼虽然不懂祈乔为何哭,但她能感知到对方强烈的情绪起伏,受其感染,人鱼的眼角有些湿润起来。

  祈乔哭了会终于哭累了,她委屈地睁开眼,正好对上了正上方的小人鱼。

  人鱼落泪,没有珍珠,只是晶莹的一滴泪,精确无误地融入了祈乔的眼眸。

  祈乔猛的一震,五识六感仿佛被仙人点化一般,有什么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后来,他们说,那个胆子很大的野丫头在这次逃跑失败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经常一个人盯着大海方向看一整晚。

  像是丢了魂一样。

  ·

  病房里,祈乔擦去额角疼出来的汗,朝医生露出一个微笑:“怎么样?”

  穿着厚厚防护服的医生摇摇头:“这是落霉变体,我们以前的抗体失效,只能暂且拿强效抗体延缓落霉扩散的时间。”

  “是否还有治愈的可能性?”祈乔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又自嘲地一笑,“瞧我问的什么话,我不该为难大家……如果真的来不及,可否直接用4号阻断剂介入?”

  4号阻断剂,在人类与落霉的斗争中被广泛使用,它的功效非常简单粗暴反人类——让落霉不再具有显性特征,同时也失去了传播性,可是,这玩意一旦注入人体,宿主的各项生理机能也会迅速步入衰竭期。

  “不行。”医生果断拒绝祈乔,“4号对人体的危害是不可逆的,一旦身体各器官步入衰竭期,哪怕解药放在这里我们也束手无策了。”

  可是来不及了。

  司鱼院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情,祈乔不在位的每一天,隐患都在叠加式增长,放开眼前的事儿不说,单是回头看那些烂摊子,祈乔哪怕躺在床上都如坐针毡。

  还有,戚夕那边的逢春计划还没弄清楚,要她怎么放心病倒?

  祈乔长长地吐出口气,好看的狐狸眼漫不经心地眨了几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病房内冷白的灯光洒下来,立体且错落有致的三庭五眼让她镀上了一层别致的滤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祈乔挺刻薄的,刻薄得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特医院的几位元老级医生站在一边看着她,是长辈看着晚辈那般的,满脸的无可奈何。

  如果换一个患者提出申请4号阻断剂的要求,他们一定会拿“幼稚”“不成熟的想法”来说教他。

  可是这是祈乔,这是司鱼院的司长。

  这位司长虽然年轻,但任职期间非常有为,明里暗里的拨乱扶正,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如果是祈乔提出这种要求,医生们只会觉得她争分夺秒地在岗位上任职,为了天下谋幸福。

  看到医生们一脸大义地垂着手,祈乔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下来,她确实还有好多事情想要去做,她的至爱至亲还被蒙在鼓里,老廖同志说不定还在等她回去吵完那通没吵完的架……

  对了,算算日子,订好的戒指今天也应该送到自己办公室了。

  祈乔无坚不摧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连那个绒布小盒都没有亲手摸过,怎么甘心把人放走。

  祈乔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跳有瞬间紊乱,她一撑胳膊,俯下身剧烈喘.息起来,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来扶住她:“放松,慢慢吸气呼气,请务必保持心态稳定!”

  一通手忙脚乱后,祈乔再次摔回床上,她本来想着反过来安慰大家几句,比如开个玩笑缓和气氛,说什么“我会好好保持心态的,毕竟答应粉丝的演唱会还没开呢”,可是她实在笑不出来,甚至有种想要破罐子破摔的难过。

  她想,我可不能就这样死了。不然喝孟婆汤之前扭头看这狗血的人生,会忍不住爆几句粗口的。

油画玫瑰

  寒风一吹,雪花飘落,戚夕瞬间惊醒。

  路彦站在车外面,像一只乖巧的狗狗一样守着车子,听到戚夕的动静,他猛地一惊,蹦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戚夕姐,你醒了啊。”

  戚夕眸色冷淡幽幽地看着窗外:“怎么在外面等,我睡多久了。”

  “一小会,没等多久,就想让你多睡会儿。”路彦摸了摸冻红的鼻尖,吸了吸鼻子,“小陈姐把宋茹接走了,后续事宜不着急。秦哥请假回去一段时间,这段日子我来跑腿就好。”

  戚夕简单回应了一声,然后疲惫地开门下车:“你也累一天了,回去休息休息,我再去司鱼院那边看看宋茹。”

  路彦追上来拦住她:“我不累,你去哪儿我送你。”

  戚夕看着他冻成鹌鹑的怂样,无奈道:“不用。”

  路彦没能拦住戚夕,她就像一枚雪花,轻飘飘地被风带走,留给路彦一个单薄的背影。

  要说这辈子路彦怕过什么,那一定是分离。让他受苦受累都可以,但千万不能把他一个人抛下,像小时候那样,把他一个人锁在小黑屋里,他会疯的。

  “戚夕姐。”路彦不管不顾地上前拉住戚夕,“不许走!”

  戚夕语气淡淡:“小路,别耍小孩子脾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路彦拖住戚夕袖子,干脆把脸皮一撕,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戚夕姐,你别老是把我当傻瓜哄,我不是三岁小孩,你难过我也高兴不起来,有困难你尽然可以告诉我,好不好?在我面前一直粉饰太平的话……我会以为你在疏远我。”

  戚夕一顿,她回头望着路彦,对方眼神里满是真心诚意,仿佛自己一声令下,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跟上自己的步伐,并且终日乐此不疲。

  这种感觉好熟悉。

  “乔,我成年了,别把我当小孩一样哄行吗?”

  “我不想一直仰视你,你有什么困难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乔,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戚夕瞳孔轻颤……自己现在这幅强行粉饰太平的模样居然和当时的祈乔一样吗?

  路彦看到戚夕退让,连忙上前趁热打铁:“祈乔姐生病了我们都很着急,但着急也不是办法,不如想办法找到解决的办法……落霉也不是完全无法治愈,当年我……”

  等等,什么叫“落霉也不是完全无法治愈”?

  抓住关键词的戚夕立刻追问:“当年如何?”

  路彦苦涩一笑:“当年我也得过落霉。”

  !!!

  路婉狼狈地逃离出来,一时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卢沈琼根本没给她留后路,因此也没派人接她。而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早已被抹去了,身无分文的她也没办法去住酒店。

  雪落下来,路婉敏感地被刺痛了一下。她拿手捻过掌心的雪,感觉像是捏化了絮状的煤灰,手心脏脏的。

  她沿着街边一直走一直走,雪花在天空中盘旋着落下,路婉脚底一滑,直接摔到了路边,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她干脆踢掉鞋子光脚继续走。

  这条路碎石很多,路婉没走几步就划伤了脚,她的血很难止住,一旦有一个小伤口,就会一直流一直流……斑驳的血迹留在雪地,路婉又哼起了天台上唱过的那支童谣。

  童谣是哄睡小孩的法宝,可是今天的晚晚无论如何也哄不乖。

  哭闹声一直持续到半夜三点,已经入睡的卢沈琼终于被自己的宝贝孙子给闹醒了。

  “卢老,晚晚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哭着不肯睡,还指着窗外面叫‘姐姐’,您看要不要请人来看看……”

  张姨平日里是个迷信的人,她三言两语点了一句,便不再说了。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宝贝孙子可能招惹上不干净东西了,你找大神来看看吧。

  “晚晚,爷爷抱抱,今天为什么这么不乖啊。”卢老好脾气地从张姨这里接过宝贝孙子,“窗外有大灰狼,别看外面。”

  晚晚哭得更大声了:“姐姐。”

  卢老脸一沉 ,他扭头问:“谁教她叫姐姐的!”

  岂有此理,自己宝贝孙孙学会的第一个称呼不是爸爸妈妈也就算了,连他这个爷爷也学不会,倒是学会了发音较难的“姐姐”。

  卢老生气归生气,他几秒就冷静了下来,同时愈发觉得不对——家里的年轻女性都不在,晚晚对谁喊“姐姐”?

  该不会真的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卢老,我们的人刚刚传来小道消息——冀夫人又犯病了,这次好像有点严重,人鱼委员会的长老们都被连夜叫走了……上面有人问,问,问……”

  卢沈琼拉着脸:“问什么?”

  “问我们把内院长老路婉弄哪儿去了。”

  “来人!”卢沈琼说,“都给我出去找路婉,务必在天亮前把人找到!对了,带上那个‘东西’,别让她这么快就死了。”

  “卢老,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张姨没忍住问了一嘴,“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卢沈琼:“冀夫人出口要人,我怎么说也得去看看。”

  张姨非常合时宜地露出茫然的表情,卢老也没察觉什么不对,然而等他带着人走后,张姨悄然躲到房间里发了一条消息——路婉的事情搞定了,冀夫人现在正和卢老要人呢。

  那边的韦欣终于放心地吐出口气——路婉保住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有没有地方睡觉,外面天气这么冷,她还好吗?

  说到底,自己对不起这个侄女,就连她落难的时候都不能帮一把,还得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忙。

  韦欣敢肯定,如果今天自己亲自去接路婉,一定会适得其反,不如通过冀夫人捞她一把,至少别让她心灰意冷。

  夜更深了。

  一向身体康健的冀岚突然头痛欲裂,虽然作为五大席之一,她年纪也并不大,三十五六岁在人鱼里面还算是年轻。

  因为是冀家长女,她很小就进了东守抑组织参与权利纷争,多年下来不仅巩固了冀家地位,也做出了不少贡献。

  大家都尊称她一声冀夫人,她喜欢大家这样叫她,哪怕她无儿无女亦无夫。

  冀夫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病根,脑袋经常发疼,疼起来很要命,医生们都束手无策。

  也因为头疼,她见不惯那种太闹腾的场合,因此开会经常缺席。

  后来疼得多了,她也总结出一个规律来——平时修身养性,按着自己的审美去做一些其他人看来很匪夷所思的事情,适当取悦自己,方可缓解头痛。

  这就是“冀夫人美学”。

  通俗点说——别让她看到丑东西。

  其实冀夫人这次的头疼也不是很严重,只是她以前欠过韦欣一个人情,这次听闻她有所求,索性还了这个人情。

  就当帮老朋友了。

  可能是她低估了自己的人缘或者价值,一听说她头疼,很多虚情假意的人都来拜访自己,什么内院长老,什么豪门子弟……有的小辈完全是被长辈押过来的,见了面连辈分都没搞清楚,各种称呼乱叫。

  有点烦,更头疼了。

  冀夫人托着脑袋深夜应付这些来宾,有个小黄毛一直在她耳边叭叭叭。

  楚宇,也就是楚芸的亲哥哥,他不怀好意地说:“夫人,我听闻人鱼委员会有个极其漂亮的人鱼,血统也是一顶一的纯粹,相信她一定符合您的美学标准,您不如把她叫来,让她陪您说会儿话,解解闷。”

  冀夫人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是吗?很漂亮吗?有多漂亮能让你这么夸。”

  楚宇摆出一副夸赞天仙的嘴脸,“韦会长一直把她当亲女儿疼。生怕被外人抢走了,我听闻您和韦会长私交很好,这样一来,岂不是亲上加亲?”

  冀夫人被他说的还真有点兴趣:“那好,你去把人给我带过来。我看看这姑娘有多漂亮。”

  楚宇绅士似的一弯腰:“好的,夫人。”

  出门后,楚宇突然看向天空,眼神落寞哀伤:“小芸,哥哥说到做到,一定不让她们好过……你愿意原谅哥哥吗。”

  几年前,他刚刚上任家主,亲妹妹楚芸的婚期将至,他大张旗鼓地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哪怕男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他也愿意给妹妹献上最大的支持。

  可是天不遂人意,婚期前夕,政府为了保证人鱼血统纯度,突然出台了禁止人类和人鱼通婚的政令,一方面要求各方势力起好带头作用,一方面严打这种婚姻现象,而楚宇正是处于需要树威立信的时间段,但又不忍心让妹妹伤心……

  各种压力之下,他只好明面上拆散她们,再私下里找到韦欣,希望她网开一面,放楚芸自由,让她以普通人的身份去“私奔”。

  他所做的一切楚芸都不知道,虽然妹妹怨恨自己棒打鸳鸯,但只要她幸福……

  如果不是司鱼院严查,查到了楚芸头上,她的孩子就不会被带走,她也不会走上歧路,也不会死于那场欲盖弥彰的大火。

  当年父母走得早,面对还小的妹妹,楚宇充当了半个父亲的角色,她人生的许多节点都是楚宇做主,本以为是为了她好,结果亲手把她推上绝路。

  楚宇捂住干涩的眼睛。

  长兄如父……可长兄无能,不能照顾好你。

  哥哥没什么本事,也敌不过司鱼院,只能趁她病要她命,让她求不得,体会生别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