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与师妹不谈情>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探天外天这种事, 商粲是惯犯了。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翻过了天外天的墙,找了个偏僻处的屋顶蹲在上面。天外天的警戒确实比她上次来时要严密许多,但到底是拦不住她的。正门紧闭着, 高高看去底下是三三两两的灯火, 大约是巡夜的弟子在行走。

  时至亥时,夜里的风有几分寒意, 商粲稍将手指扣入掌心, 仿佛这样就能让属于云端的体温流失的慢一点。

  不太妙。她有点后悔,出门前不该那么轻易地受了云端的撩拨的,她现在简直归心似箭。

  但既然都已经出来了,那总归还是要做些正事的。商粲屏气凝神地安静蹲了一刻钟,在堪堪将脑内的杂念暂时挥去后才有了动作,趁着夜色, 像只大猫般无声地在天外天的屋顶上开始移动。

  她此行说有目的也算是有, 但并没那么明确。那位清涟君白日时的表现确实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但事后想来,商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真要她说是哪里的问题, 她又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干脆趁热打铁地来潜入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东西, 总比干坐着瞎猜要来得强。她身上还揣了挽韶塞给她的那能观人记忆的改良版入梦香,说是让她有机会的话就去给清涟君下药试试——又是翻墙又是下药,她真是越来越像个劫匪了。

  天外天防妖的结界拦不住半妖, 虽然灵力禁制的结界还在如常运作,但对商粲来说影响并不算很大。她想着在这种情况下她就算想要去直接刺杀清涟君估计也都还挺有胜算的, 辗转间已经来到了曾经裴琛的居所前。

  尽管这地方理应是裴琛而非“代掌门”的居所, 但听闻这地方在裴琛被关起来之后就成了清涟君的居所, 对外宣传是掌门首徒之前都居于后山深处, 如今当了代掌门须得住在外面才更方便些云云。听起来其实还算说得过去,但落到商粲耳朵里,就着实感觉像是谁在为这凭空出现的人找个住处的说辞而已。

  说来也巧,上次到这里来时她也是偷偷翻墙来的,那时还是破天荒的云端带的头。商粲回想起曾经来寻裴琛带她们去幽冥鬼界的事,想起自己当时还在乱吃飞醋,多少有些迟来的物是人非感。

  巡夜的人不知为何都离这里很远,她远远看过去,只看到院内一片漆黑。

  想着按照天外天的作息来看这位代掌门的休息时间也算是早的,商粲轻手轻脚地落到院内正屋的屋顶上,屏气凝神地侧耳听屋里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一片死寂。

  奇怪,就算是修士,睡着了也该有呼吸吧?

  商粲在屋顶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半点动静都没听到,一时心中生疑,索性翻身跳下去,伸手无声地按在门上,触手处却让她愣了一愣。商粲皱起眉,手上稍一用力便将门推开了,随即闪身进去。

  周遭黑漆漆一片,商粲在屋中走过一圈,最终在床边停下。她伸手拂过床头,望着指尖带起的厚厚一层灰尘,沉吟半晌。

  这地方没人住。看这积灰的程度,大约是从裴琛不在之后就一直空着。

  这倒有意思起来了。天外天代掌门从来没歇在她名义上的居所里过。

  天火乍现烧去指尖灰尘,商粲冷眼环顾这空室一周,不太情愿地叹了口气。

  ……都这个时辰了,不会要她去满天外天找清涟君到底住在哪里吧?

  *

  昼夜不分。

  裴琛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有时候又会觉得不甘心,仿佛上次见到太阳还是昨日,回过神来却已经囚于永夜。

  平心而论,天外天也不算对他不闻不问,至少每日还会管他的饭食。裴琛知道,这已经是天外天最大的仁慈了,毕竟他是天外天这些年来第一个在众人面前入魔的代掌门,说出去不知为门派抹了多少黑。

  但或许也该感谢他是在众目睽睽前入魔的。天外天这种最重面子的门派,他刚刚入魔就被云端所擒,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故而天外天也没法子在明面上对他做出什么在此之上的处置。若是不为人知地暗自入魔的话,想必也会在暗地里被除掉吧。

  这么说起来,他或许是该感谢云端的。

  在过往浑浑噩噩的时光里,裴琛会想很多事情,最多的自然是那个人,但他也会时常想起云端。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每每想到在这里最后见到云端的那一次,裴琛心头就会涌上荒诞的喜悦和痛苦,接近矛盾的感情沉沉压在心头,像是被深埋在地底的窒息感。

  又怎么样呢。他恍惚地想,本来就不该。

  不该爱的,不管是他还是云端,本来就都是不该爱的。他好像能从那天的云端身上看到自己入魔时的样子,喉咙里于是压抑着低低的呢喃,你看看爱多可怕,多凶恶,多轻易地就能毁掉一切。

  不知道云中君现在怎么样了。最初的愧疚渐渐成为麻木的钝痛,裴琛想。是不是也已经入魔了呢。

  毫无征兆的,幽禁之地厚重的石门突然被打开,发出轰然的声响。许久没听到过这么大的声响,裴琛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顿了一顿才抬头去看,却一眼看到暗夜中跳动着的如太阳般炽烈灼热的赤金色火光。

  他见过漫山遍野都烧着这样的火,也见过现在擎着火团照亮的人狼狈委顿在地的样子,他亲眼看到过她横剑在颈决然赴死,留下的最后一句他没告诉过云端的遗言是“我只是爱她”。

  而眼下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前,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修长,暖色火光下映亮的眉眼清润隽秀,向他轻轻投来目光。

  “我带了酒来。”

  她开口时的语气平淡如闲聊,裴琛却在这熟悉的声线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束缚住他的锁链被带的叮当作响。商粲抬头看了看,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轻声开口道:“……好久不见。”

  *

  找到这里算是巧合,敲晕守卫闯进来算是一时兴起。

  商粲在非望里时见过裴琛向云端吐露实情的样子,她那时有心无力,想去怪罪裴琛又发觉自己才是更该被怪罪的罪魁祸首,于是陷入长久的自我厌恶。

  也不是说曾经对裴琛完全没有怨恨,但时至今日,她重新站在裴琛面前,却发觉自己似乎生不出什么带着恨意的心思来。

  以她和裴琛的关系,姑且也算称得上一句故人重逢。只是时过境迁,人事变幻,此情此景总难免有些让人唏嘘。

  眼前人的样子太过狼狈颓唐,商粲没有沉默太久,很快蹲下身去,将从天外天厨房顺来的酒盅放到裴琛面前,道:“拿的时候才发现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喝酒,总之先带来了。”

  裴琛没理,只是怔怔睁大了眼睛看商粲的脸,看得商粲都皱起眉来,好脾气地先行开口解释道:“……我不是鬼。”

  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人,但这事真要仔细解释起来就实在有些费劲,于是商粲只说了一句就住了嘴,看到裴琛面上惊骇难言的神情变了变,面上抽动一下,自见面后第一次开口道:“你……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他声音显得格外嘶哑,咬字也有些含糊,显然是很久没说过话了。商粲想了想,回道:“是端儿把我带回来的。”

  念到爱人名字时难免带出几分温吞的缱绻,商粲看到面前人剧烈一颤,裴琛猛地低下头,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颤栗着的声音低低传来:“你们、你们……”

  商粲耐心等了半晌,裴琛却嗫嚅着戛然而止,不再继续问下去。

  尽管商粲已经意识到了他想说的话,只是他既然不问,商粲也就顺势转了话题,道:“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刚巧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

  “看看”的阵仗是大了些,但好在周遭的看守都被她搞晕了,声音也被商粲控制着没让传出去,这地方本就人烟稀少,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被天外天发现她闯入幽禁之地的事。她于是闲聊般地挑起话头:“也确实是有事想找你打听一下,你知不知道……掌门首徒清涟君这个人?”

  见裴琛动了动头,知道他在听,商粲索性将他的接替者那些事通通说了一遍,从她可能是易容说到一直没在她居所住过,末了又将天外天要重开论道会的事说过一遍,随后便转头看向裴琛,道:“你觉得如何?”

  “……”大约是许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话了,裴琛沉默了好半晌,瘦的几乎脱了相的面上闪过几丝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至少‘清涟’之名,我是听过的。在掌门那里。”

  话说出口后裴琛倏的蹙起眉,似是后悔说多了话,很快生硬地加重了语气道:“论道会……你若是觉得其中有异故而来夜探天外天、那来我这里做什么?看笑话吗?”

  心知长久的幽禁容易让人变得偏激,商粲不去在意裴琛的语气,自顾自地重又抬头看了看石壁上延展出的无数铁链,眸光微动。

  “裴琛。”商粲喊他,站起身来随手捉住一根铁链,用力握了握,轻声道,“我放你出去吧。”

  她语气说的轻松,裴琛却猛地绷紧了身体,像是拉满的弓,带的身上铁链频频晃动碰撞,好一阵子后才重归寂静。

  “……”喉咙中发出些粗重呼吸的嘶声,裴琛低着头,腕上锁链被他绷的很紧,开口时语气却比他表现出来的冷静许多,带着些冷笑开口道,“……说什么放我出去、你只是想借放走天外天幽禁的魔修一事,来引出你在找的那位不见踪影的代掌门而已吧。”

  本就没打算瞒他,商粲坦然地点点头,道:“毕竟你们天外天这么大地方,她真要铁了心地躲起来我也没什么法子,总不能让我一寸寸翻过去。”

  “那与其让我没头苍蝇似的找,不如想办法让她自己露面。”她说着看向裴琛,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在天外天搞出点儿乱子来就是个挺好的主意。代掌门总得管管事情吧。”

  “趁着夜色杀些人或许有同样的效果,”商粲语气沉静无辜,像是在公事公办地权衡利弊,“只是没有这个必要。被幽禁数年的前任代掌门逃走对天外天来说也是件很伤面子的事情,搞不好比天外天死了人还要更受重视呢。”

  她一席话说的坦荡,裴琛反而默默无言起来。商粲也不催他,只轻抚过手中锁链,最后做结道:“各取所需的事情,对你我来说不都挺好吗?”

  裴琛此番沉默了许久,久到商粲都开始忧心时辰的时候,他才哑着嗓子低声道:“……我当年、想杀你。你就不怕我现在还……”

  商粲挑了挑眉,脱口问道:“你还想杀我吗?”

  似是被她的直接所惊,裴琛显得有些愕然,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商粲笑了笑,语气温和:“你也打不过我的。”

  “之前那时也是,你只算是赶上了我的末路。”商粲摇了摇头,“虽然这么说可能显得狂妄了,但我确实……并不担心。在各个方面都。”

  似是心中被她漫不经心的话语刺痛了,裴琛重又抬起头,冷声道:“你就那么确定、我一定——”

  “裴琛。”在他话说一半时便开口打断了他,商粲稍稍正色,道,“不提当年后面那些琐事,我其实挺感谢你。”

  “至少、在当年端儿孤身四处寻我的时候,你在她想去鬼界的时候帮了她一把,也算让她有了个同伴。”

  “个中缘由通通与此无关,单这一件事,我总觉得我该向你说声感谢。”

  她说着低下了头,面色郑重,低声道:“至于其他的……往事已矣。裴琛。”

  “往事已矣。”

  商粲最后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就不再开口。石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在经过一段如时间静止般的长久寂静后,所有锁链突然齐齐一震,随后均断线般自垂下去,锵锒碰撞着垂倒一地。

  长年累月的枷锁被打开,裴琛试探着站直了身体,迈开步子时稍稍踉跄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稳了身子。身侧传来商粲的声音,一如闲聊般懒懒拖着尾音:“给你拿来的酒还没喝呢,不然带走吧。”

  裴琛本来想跟她说他不喝酒,却鬼使神差地转身将酒盅接了过来,甚至在今晚第一次平和地回了商粲的话:“你不喝吗?”

  “不了。”商粲笑笑,清润的眉眼稍稍弯起,“有人在等我回去呢。”

  “……”

  眼前人的笑意实在很耀眼,裴琛觉得他本该感到扎眼而厌恶的,但此时他却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笑的肩膀都抖动起来,整个人都弯下身去,内心充斥着无法言表的空茫,他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笑。

  当年,他和云端一同偷偷前往鬼界的那些时候,云端没有说起过,但裴琛能感受到,云端那时大约是有些羡慕他的,至少他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想见的人。畩澕

  他那时觉得他们两个挺像。总归都是在追寻着什么人的路上,像是明知自己穷尽一生或许也无法追上去与那个人并肩,却又都没办法让自己脱出近似无望的追逐。

  但是不对。他们是不一样的。

  是哪里不一样呢,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裴琛慢慢止住了笑,他捂住眼睛,似是有些失落般轻声开了口。

  “祝二位……不再分离。”

  自这一日之后,修仙界再无人见过琨瑶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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