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沿着空地向前绕了几百米，拨开繁复茂盛的杂草，不知拐了多少个弯，一条曲折幽暗的羊肠小路渐渐浮现在她的眼前。
先前她在林中行走，始终觉得四周迷蒙错落，仿佛被裹在云雾里落不到实处。但被Oracle这么一领，忽然便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通透感。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有一处大海。”Oracle在小径前停下脚步，“往海面的中央去，就能见到你想找的东西。”
言夏问：“你不和我一起去？”
Oracle笑了笑：“我就不去了。”她冷不防在言夏的后背上拍了一下，语气变得肃穆。
“从现在开始，你跑得越快越好，不要回头。”
言夏忽然感觉一股凉气从后背往上蹿，压抑着回头看一眼的想法：“为什么？”
Oracle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柔柔地一笑：“言尽于此，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快走吧。”
就在此时，一股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深林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林中本就极其安静，这声音便愈发明显，像是骨骼关节扭动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且越来越近了。
言夏一听，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对这声音可是很熟悉，之前被那群失去意识的NPC追着的时候，关节扭曲的声音犹如密密麻麻的雨声，在耳边久久地响个不停。
事不宜迟，她飞快地向前跑去，一步也不敢停留。
言夏一跑，那些声音也跟着快速响动起来，两旁的树丛影影绰绰地摇晃着，有如鬼魅魍魉。
那群人已经追了上来，而且追得很紧。
言夏只能祈祷这条小路不会太长。
或许是她的祈祷真的起了作用，在跑了几分钟后，两旁的枯草荒林渐渐变得稀疏，大面积的黄褐色泥土裸.露出来，眼前少了树叶的遮蔽，一股淡淡的光在道路的尽头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这时，那群人也照旧穷追不舍，言夏低头看到他们的影子正在逐渐靠近自己，甚至能听到关节扭曲的声音在离她极近的地方传来，像是伸出一只手就能抓住自己的袖子。
风声呼呼掠过耳际，她不敢回头，拼命地加快了脚步。
她的脚步像灌了铅，呼吸也变得不稳。
雾气不知何时已经退去，脚下的土地也不再那么坚实，而是变得有些松散干燥。
言夏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沙滩上。
她的运动鞋陷进软绵的细沙里，步伐变得缓慢。
一轮雪白的圆月高悬在夜幕之上，无际的深蓝海面荡漾着粼粼月光。
到了这里，雾气已经很淡，仿佛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
透过薄雾，她看见海中也沉了一轮圆月，让人有一种海天颠倒的错位感。
言夏在原地失神刹那，身后又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不敢再耽搁，依着Oracle的话奔向大海中央。
冰凉的海水淹没了她的小腿，直至腰腹。
而身后的脚步声全都消失了。
言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NPC似乎忌惮着眼前的海水，整齐地留在岸上，呆呆地看着她走远。
沉重的海水渐渐淹没了言夏的胸膛。
她收起卡片，把手机绑在标示牌上，高举着金属杆继续前进。
距离海中央还差一点距离。
神奇的是，远在天边的那枚圆月，竟然随着她的走近，越来越大。
言夏艰难地走到月亮附近时，海潮淹没了她的脖子。
那枚巨大的月亮，静静地伫立在她眼前，近在咫尺。
……这就是终点了吗？
言夏观察片刻，用金属杆敲了敲月亮的表面。
砰地一声，没有反应。
她迟疑地伸出手，伸向眼前的圆月。
触感冰冷而奇妙，就像摸到一块湿漉漉的冰。
凑近再观察，言夏看见月亮上有一道细长的缝隙，上下左右连成一道长方形。
就像一扇没有把手的门。
言夏睁大双眼，渐渐明白了什么。她把手指伸进缝隙，小心翼翼地往外拉。
起初没有任何动静，她便慢慢加大力气，指骨痉挛泛白，手背暴起一根根青筋，大门才终于被扯动，一点一点地敞开。
大门之后，一道雪白的长廊出现在她的眼前。
“累死我了……”
言夏双颊涨红，脱力地松开了手。
她松了一口气，先把手机和标示牌放上去，双手按在门槛上，用力一撑，整个人往前扑了进去。
整双鞋已经被海水完全泡软，言夏干脆脱掉鞋袜，拧干衣裤，赤着脚踏在走廊上。
长廊上空空荡荡，只有尽头矗立着一扇紧闭的门。
言夏在大门前停了下来，心道：这里面会是白色房间吗……？
她屏住呼吸，摁住门把手，慢慢地往下压。
门没锁，很快便被推开。
雪白的房间中央，有一枚硕大的眼睛，无数的黑色数据线从它身后延伸出来，连接到后方的计算机上。
而眼睛现在是闭上的，仿佛在沉睡。
看着眼前的一幕，言夏瞳孔微缩。
她第一时间就给商挽冬发送消息：“我找到白色房间了！”
另一边，等待着回音的商挽冬立刻坐直了身子：“系统看到你了吗？”
“没有。”言夏回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它的眼睛是闭着的。”
商挽冬：“可能是因为内部维护状态下，系统看不到外界，所以眼睛闭上了。”
言夏扬起嘴角：“哎呀，姐姐好聪明，不愧是你！[]”
商挽冬：“好了，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控制后面的计算机。”
“嗯。”言夏应下，赤脚来到了后面那台计算机前。
她看见计算机屏幕闪烁着耀眼的红光，一个巨大的Error警报正在反复跳动。而右下方的自我修复程序，到现在才进行了15%。
言夏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慢慢放在了键盘上。
成败在此一举。
她回忆了几种游戏的控制台指令，大抵都是键入“-debug_mode”后，按下“～”键就能调出控制台。
果然，待言夏输入指令以后，一个灰色的输入框跳出屏幕。
输入框上显示着几个白字：“请输入游戏指令。”
言夏陷入沉思。
现在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她不知道这个游戏里有哪些能用的指令。
毕竟每个游戏的指令都不一样。
她便随手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屏幕上很快跳出新的提示：“请输入有效指令。”
“例如：Fly飞行指令；God无敌模式；Teleport瞬移到某个坐标；impulse101获得所有卡片；friendlinessmax攻略人物满好感度……”
言夏一脸震惊。
那我这不就等于直接开挂了？！
她立刻在键盘上输入“god”。
顿时，言夏发现仓库里骤然多了一百多张卡片，有穿墙的、无伤的、改变重力、前往未来……
她直接就看花了眼，随手选择了一张SSR级卡片“无限武器”，点击使用。
下一秒，她的手中出现一把spas12。
好家伙，这游戏还能得到枪？到底是galgame还是fps游戏？
言夏挑了挑眉，转过身。
硕大的眼球静静地立于台子上，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
言夏举起手里的□□，上膛，拉栓。
她朝着眼球狠狠地扣下扳机！
“砰！”
大概是因为无敌模式，spas12用起来的后坐力约等于无。
眼球顷刻间被数枚子弹击中，摇晃了几下，表皮焦黑破裂，露出里头的金属部件。
言夏绕到眼球前方，又连续补上好几枪。
眼球被完全打成了马蜂窝似的，噼里啪啦地闪烁着电火花，终于咚地一声，不堪重负地从高台上跌落。
言夏放下了枪，胸膛起伏，感到一阵解气。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真实地对着一个“生物”开枪，心里却毫无罪恶感，反而感到了痛快。
如果让她选择一种最直接的惩罚方式，她恨不得直接送系统去轮回，让它体会一下商挽冬的痛苦。
眼球掉落在地上的一瞬间，房间里的灯光忽然快速地闪烁起来。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几行红色的小字。
“严重警告！渲染设备丢失！”
“严重警告！音频设备不可用！”
“显卡驱动已损坏！声卡驱动已损坏！”
“正在启动紧急修复模式……”
言夏走到计算机前，调出控制台。
现在，她只要输入“killall”指令，就能直接杀死计算机上的所有程序了。
包括这个游戏本身。
言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按键输入指令。
然而在她的身后，破碎不堪的眼球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言夏正要按下回车键，忽然看见屏幕上弹出新的对话窗口：“叮，应急程序已启动。”
她蹙起眉，感觉身侧过一阵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言夏转过身，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眼球漂浮在天空中，被打得七零八碎的血红瞳孔正在簌簌地往下掉着金属残片。
“宿……主……”
兴许是因为被破坏的缘故，它的音调听起来很奇怪，时粗时细，断断续续，犹如一台坏掉的老旧录音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言夏冷冷地看着它，举起spas，朝眼球又射了一枪。
“我要结束这个轮回。”
子弹摧枯拉朽地命中瞳孔中心，眼球外部瞬间破碎，冒出一阵浓浓的灰烟。
它重重地倒在地上。
“就算你……真的杀死了游戏……”系统的机械音变得迟缓，“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我和游戏……是一体的。失去了游戏，系统也会损坏……反之亦然。没有了我，你就……没有办法回到现实。”
言夏走近眼球，抬脚踩了上去。
“那你就送我和商挽冬离开这个世界。”
系统被踩得歪歪斜斜，说：“不行。”
言夏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冷声问：“为什么？”
头顶的警报灯不停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在她冷淡的面容上浮动。
眼球慢慢地说：“因为……系统的设定……就是这样。”
“我就是……为了游戏的结局，才被设定出来的。督促玩家完成攻略，是……我的使命。”
言夏：“果然人工智能无法与人类共情。”
它们只会机械地朝着既定的路线往前走，不懂变通，不知悔改。
金属残片在内部滚动，系统发出稀稀落落的声响。
“商挽冬……只是代码，就算她成为bug……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你杀死游戏……就等于杀死了她。”
“如果游戏和系统……一起消失，你也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言夏的脸色堪称平静。
她缓缓地翘起嘴角，眉眼间满是视死如归的疯狂。
“那就一起死吧。”
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系统慌张地发出刺耳的警报。
“你不能……杀死游戏！你会出不去的！”
“无所谓。”言夏走到控制台前，“我早就受够了。”
她本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的。
是时候给这段轮回画上句号了。
系统连忙道：“宿主！你回头……看看……”
言夏转过身，淡淡地看向它。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眼球发出一阵白光，白光投射在对面的白色墙壁上，像投影仪似的，墙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画面。
言夏神色一变。
画面上，商挽冬独自一人，被几十个NPC包围在中间。
它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伸出手，押着商挽冬的手臂往墙壁这头走来。
先是脚，然后是头和身体……言夏看着它们竟然一点一点地穿过了屏幕，出现在白色房间里。
商挽冬被几人簇拥推搡着前进，长发凌乱地盖住了脸，她缓缓地抬起头，和言夏对上视线。
商挽冬的嘴角破了皮，挂着一缕血丝，脸颊上有浅浅的擦伤，眸光冰冷如利剑。
望见言夏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动了动，神色变得柔软。
“如果你坚持，我……会彻底删掉商挽冬的代码。”系统说，“你也……不想看到这个结局吧？”
言夏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她还没有来得及和商挽冬说上最后一句话。
很快，她便恢复冷淡的脸色，语气厌恶：“只要我按下回车键，整个游戏就结束了。你现在拿这个威胁我？你觉得有用吗？”
系统发出一阵嗬嗬的笑声，沙哑道：“有没有用……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言夏深深地拧着眉，僵在原地。
不得不承认，这个威胁对她确实有用。
她的目光不离商挽冬，忽然看见对方的唇角动了动，做了一个浅浅口型。
言夏呼吸一顿。
她看出那个口型，是“按”。商挽冬在叫我按下去。
言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死死地咬紧嘴唇，眼圈泛红。
她现在做不到这种事情……
商挽冬弯了弯眼，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她又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道：“别怕，按吧。”
系统的语气颇为得意：“怎……么样？你觉得呢？”
“我的威胁……起作用了吗？”
言夏五指向内慢慢地蜷缩，痛苦地握紧了拳。
她眯了眯眼，轻轻道：“我最讨厌别人隐瞒和威胁我。”
“而这两件事，你都犯了。”
系统忽然感到一阵不妙。
下一秒，它看见言夏回头按下了回车键。
轰隆一声，整个世界剧烈地摇晃起来，海洋深处裂开数条沟壑，有如天堑。
系统凄厉地惨叫了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化为一阵血色的代码，仿佛焚烧了起来，金属残片冒出阵阵青烟，被乱码一寸寸地分食殆尽，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那些NPC也纷纷软倒下去，化为闪烁的错误代码。
整个世界都黑了下去，像是落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海里，只有残破的计算机散发着最后的红光。
激烈地晃动下，言夏跌落在地，借着看见商挽冬朝自己扑来。
“姐姐！”
言夏伸开双臂，猛地将商挽冬抱在怀里。
肢体相触的感觉温暖而舒适，令她无比安心。
言夏抚摸着商挽冬的头发，轻声道：“终于要结束了。”
商挽冬吻了吻她的脸颊，低低地叹了一声。
“可惜这个结局不够圆满。”
言夏紧紧地抱住她：“怎么会？有你在这里就够了。”
至少她们还能说上最后一句话，一起等待死亡降临。
商挽冬扬起嘴角，静静地等待着世界的终结。
她的下巴搁在言夏的肩膀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计算机上，忽然一愣。
计算机屏幕上闪烁着蓝光，一行小字跳了出来：“游戏已损坏，是否启动玩家强制脱离程序？yesorno。”
商挽冬瞳孔微缩，顷刻间坐直了身子：“言夏，好像有情况！”
“怎么了？”
看着商挽冬异常激动的神情，言夏松开双手，奇怪地回过了头。
她骤然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
商挽冬拉住言夏的手，想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说不定选择了yes，你就能出去了！”
短暂的激动过后，言夏很快平静下来。
她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商挽冬不解道：“你怎么了？”
言夏说：“我不走了。”
商挽冬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言夏轻声说：“因为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商挽冬怔愣片刻，渐渐沉默了下去。
没错，作为游戏里的一段代码，她肯定不能像玩家一样出去。
言夏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笑容明媚。
“姐姐，让我陪着你走完结局。”
商挽冬闭了闭眼，忽然轻轻叹了一声。
她伸手一点一点地描摹着言夏的侧脸，动作轻如羽毛。
最后，商挽冬忽然俯身吻在她的唇上。
言夏回应着她，慢慢闭上眼睛。
她们能死在一起，这样就足够了。
唇齿交融后，商挽冬轻轻放开她，滚烫的嘴唇贴在言夏的耳边，又极其珍惜地亲了亲。
她的声音细细地颤抖着，缱绻而深情：“言夏，这里不是你的结局。”
言夏一怔，惊恐地睁开双眼。
她看见商挽冬站在计算机前，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木头AI了，仿佛变成了一个会哭会笑、懂得如何去爱的人。
商挽冬深深地望着她，眼中划过一丝不舍与决绝。
“你要出去。”
“还有人在外面等你。”
“姐姐，不要——”
言夏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目眦欲裂，泪水夺眶而出，疯了似的扑上去。
商挽冬飞快地转过身，在言夏冲上来之前，抢先按下了回车键。
“轰隆——”
言夏浑身一颤，刹那间，刺眼的白光淹没了她。
……
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熟悉的装潢映入眼帘。
言夏眨了眨眼，她发现自己正呆呆地坐在宿舍床上，手里捧着那本通宵看完的小说。
……她又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室友正推门走进来，看清了她的样子顿时吓一跳：“言夏？你怎么看个书还看哭了啊？”
言夏失了魂地看向她，泪水忽然肆虐地从脸颊上滑落。
她闭上眼，浑身颤抖着，大口地喘着气，脸颊涨红，最后几乎崩溃地嚎哭起来。
“你怎么了啊？”室友从没看过她哭成这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拿着纸凑上去，问，“是失恋了吗？”
失恋？
言夏说：“是啊。”
“是谁呀？”室友摒不住八卦之心，小心翼翼道，“我认识吗？到底是哪个混蛋欺负你，说出来我帮你打他！”
一个骗子。
说好要在一起，可最后还是选择把她推开。
她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言夏垂下头，望着手里的小说，喃喃地说，“可她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来迟了！！！dbq
还没有大结局呢！一定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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