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太女观察日志>第12章 长宁十年(9)

  其实蓝蔚对谢祯说的宝泉局的事情也很在意,甚至想马上调转枪头去帮谢祯弄纸钞的事儿,因为历史书也从来不会忘记一个重要事件——纸币制度是在明朝中期流产的,且在洪武后期就贬值严重了。

  换句话说,朱元璋也不是没脑子的君主,他能把这事搞砸,换到同时间和几乎同背景下的谢祯,要在五年内把纸钞推广得毫无隐患,是不太可能的。而跟让天下百姓再多等几年比起来,谢祯受廷杖更要命。

  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廷杖,且不说去衣示众有多么羞辱,不留残废活下来的,全明又有几个?

  谢祯看到蓝蔚渐渐变了脸色追问她纸钞的事情,本来不想多说,但蓝蔚的表情太过着急,她就简要讲了两句:“父皇认为铜银毕竟是民间主流货币,印钞不能完全代替,所以我提出收集现有铜银作储备,大面积推广纸钞。”

  “所以国库里现在没有足量的铜银是吧?”

  谢祯对蓝蔚抓的重点略有些赞许:“不错,所以要想办法聚拢,你有什么办法吗?”

  “请问殿下,我朝一年能产多少银?”

  “二十万两。”谢祯不需要蓝蔚追问,就报了另一个数字,“市面上大概有两千万两银,但银并非主要货币,而铜钱大约五千万枚。这只是估计,毕竟唐宋银钱遗留至今,或许铸成佛像的、埋进土里的都占了很大一部分。”

  假使仅按产量发行宝钞,根本不可能完成流通银两的聚拢,蓝蔚意识到谢祯除了工业人才,同样需要经济人才,毕竟她自己只是修了些经济课程而已,要真的在货币制度上动手脚,她恐怕会沦为王莽。

  蓝蔚开始陷入沉默,谢祯见她没话说了,微微叹了口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不知又在思考什么事情。

  “你不必担心,诚思在四川已经在试行她的方案了,你既然想做天工院就大胆去做,不要为了别的事情伤脑筋。”

  谢祯这么温言的时候,蓝蔚觉得心里更堵了,她已经能感觉到,自己一辈子,也抹不掉谢祯眉间的细纹了。蓝蔚喜欢的人,将用全部心力治其疆土、爱其子民,这是世间最累的事情。

  在一件件事的处理与探讨中,冬装除了、春装换了,渐渐身上的就只剩薄衫了。谢祯黑了不少,不过她出京前太白,现下还不比小时候那黑瘦的劲儿。

  沙盘对抗和马上演练,谢祯要三个月达到长宁帝的目标,自然很快就让诸王皆不及了,即使她仍然拉不开康王能拉的强弓,但谁心里都明白,强弓从古代到现在,都是炫耀力量的物件而已,战场怎么会放着弩炮不用而用强弓?

  大概五月初,黄琛就认为谢祯已经完全吸收了六安守军能教给她的所有东西,更多的要么得到北方去与北元拼杀过才懂,要么就是天分所致再靠练习见识是没用的了。

  说来黄琛也是很有趣的人,一方面以布政职责完美执行了谢祯各种要求命令,一方面又以讲武负责身份评价谢祯的练习成果而毫不避讳。不过蓝蔚以为,他毕竟和谢家有点姻亲关系,算是驸马,不必怕谁。

  他的姻亲关系在于,他是谢祯表姐的丈夫,虽然表姐是郡主,但正如景云是郡主,建兴诸王是郡王,黄琛为驸马都尉也是名副其实了。

  所以既然黄琛认为自己达标了,又还需几天准备才能离营回京,谢祯便登门拜访,见见表姐和姑姑。表姐不姓谢更无军功,封为庆阳郡主已经是长宁帝对姐姐的照拂,而虽然她并没有一开始就支持弟弟起兵反元,但郭天惠去世后她也自愿来到军中照顾弟弟和几个孩子的生活。

  谢祯确实感激她、亲近她,所以这位姑姑说出来的话她也绞尽脑汁去接,尽管不太好接——

  “可怜见的,这几年好不容易养白了胖了些,怎么又瘦得这么厉害?只怨你爹,不肯再立个后生个嫡子继承,女儿本该是娇养的,怎么忍心让你受那么多苦?”

  确实是爱护之心,可蓝蔚当然知道谢祯不会这么想,她自认天下为己任,教她突然放下才是灾难,但在姑姑面前,谢祯一点也不显心思,却像寻常人家的姑侄交谈,姑姑提及长宁帝只说“你爹”,谢祯也不用那些尊称,只笑着说:“武艺傍身总不是坏的,况且大姐和几个妹妹也来了呀,即使我有个亲兄弟,姑姑今天看到我也得心疼。”

  姑姑于是就笑了,虽然还是不懂谢祯想的是什么,也是个明白人:“你这孩子就知道为你爹说话。”

  下一句仍然是琐碎的姑婆口吻,甚至令蓝蔚感到亲切,但亲切是因为以往常听不是因为喜欢这种话:“也就你在京城里,能多照顾照顾你爹,他啊,从小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念书的时候一碗浓茶一碗浓茶地灌,整宿整宿不睡觉,现在我去看的时候啊,他总说没有熬夜,但谁知道呢,我可不信他,你得替我好好看着你爹,别让他累出病来。”

  谢祯笑着应是,蓝蔚却想谢祯熬夜工作的毛病估计随爹,她要是没人看着也不成,蓝蔚决定给自己的任务表上加上避免谢祯过劳死这一项。她正盘算,却看到庆阳郡主陪坐在下首对着她的母亲欲言又止,后来还是放弃了,闷着声吃茶。

  “说起来姑姑,我爹以前爱喝什么茶啊?若是家乡的茶,我还可以给他带点回去。”

  “就是家乡的茶,也不是贵的,就梅雨后那种,他们叫梅片,我是不喝的,你可以找黄琛问问。”

  谢祯点头应是,又寒暄一会儿吃过饭,姑姑年纪大了饭后困觉,谢祯便与她告别,和庆阳郡主坐在厅里继续聊。走了姑姑,黄琛也就进来了,蓝蔚也坐下来说上两句话,一会儿政事军事一会儿家事,聊起来才不断了兴味,但庆阳总是有些踌躇似的。

  谢祯看着表姐藏了事,便诚恳道:“表姐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我尽力去做。”

  “……我没有事情,只是……我娘她不知道舅舅对你的事,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自那夜以后,表姐一直有些误会,我说过,是我犯错误达不到父皇的要求。且不说本就是我该的,父女之间也并不会仇怨,君臣之间更应体贴上意,请表姐不要再想了。”

  蓝蔚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谢祯她,虽然很反感夫权,但却是尊重父权的。当然她也非常尊重其他长辈,可以理解为尽孝道,然而在父女关系上实在太不平等,以至于让蓝蔚浑身不舒服。你说谢祯在平权问题上觉醒了吧,没有;你说她是囿于时代的不化者吧,她又致力于男女、职业平权——矛盾得很。

  庆阳不再多说,黄琛体贴地扯开了话题,到了天色晚了,谢祯也便告辞。在回军营的路上,蓝蔚就问了“那夜”的情况,谢祯先是沉吟,后来便讲只是庆阳小时候不懂事,又被姑姑宠得厉害,来了就硬要睡她宫里。

  谢祯讲到庆阳和她睡一张床上的时候,倒只盯着蓝蔚的手看,并不抬眼:“她晚上突然把我晃醒了,吓了我一跳,然后就问我是谁打的,怎么身后都是硬块。我先糊弄她,不过当时也不太会撒谎,说是肌肉。她就一指头戳过来,然后骂我,明明夜里一碰就打颤还敢跟她撒谎。然后我就如实说了,但我也解释了我犯了什么错,但她就一直误会到现在。”

  “你有寝宫至少也十三岁了吧,按时间算算那时郡主都快嫁人了吧?”

  “就十三岁那年,没有,表姐再过来四五年才挑中的黄琛。”

  “十三岁就身后都是肿块?你明明那时正在长身体,不怕肺腑受损?”

  “不是……没有,父皇知道,那时候不打在背上……”谢祯反驳以后真的显得有些窘迫起来了,蓝蔚追问之后她就更不抬眼,脑袋都低下去了,“腰之下腿之上。”

  “其实每次姑姑来因为要陪她,都不怎么会挨打,那次是一直没好。”谢祯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蓝蔚不问,她也倒完了事然后草草封口,“没要问的了吧?你赶快下去准备行李,后天我们就回去了。”

  “可是还没有到啊。”

  蓝蔚终于看到了谢祯一脸想发脾气但硬憋着又憋得难受的表情,雅称为,恼羞成怒。

  但储君的气度就是不一样,不一会儿,谢祯就敛了一切神色,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地靠着窗户,只唇间角度又抿得窄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