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太女观察日志>第1章 长宁九年(1)

  “景云殿下,您别跑了,等等老奴!”

  听到身后这样的声音,景云郡主跑得更快了,一边笑着一边猛地拐个弯向最近的殿冲去,殿门口守着大太监李诵,他不动声色地把小炮仗拦了下来。

  “父皇在里面吗?”

  李诵点点头:“景云殿下,皇爷小爷在里面议事呢。”

  话音刚落,长宁帝的声音就从里头传来:“景云吗?让她进来。”

  小炮仗立马燃得畅畅快快,一路扑进父皇怀中,长宁帝揉了揉她脑袋,才责怪道:“不知道礼数,跟你皇姐见礼了吗?”

  景云从父皇怀中跳下来,又跑下两个台阶站到皇姐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仰起头盯着二皇姐看。众皇姐之中,景云最喜欢二皇姐,虽然她最注重规矩总是管束弟妹,但耐不住长了颗温润的心又长了张好看的脸。

  往日二皇姐受了自己礼,也就柔和下去和父皇一样揉揉自己脑袋,但今天不知怎的,景云一直没有等到,二皇姐的表情仍然严肃,等到父皇把景云叫回去,二皇姐就把视线转回到父皇的桌案上不言不语。

  “谢祯,这就是你的态度?”父皇叫了二皇姐的名字,问话中暗含着怒意,景云听过父皇训过好多次哥哥姐姐,但也许是因为二皇姐是太女,父皇对二皇姐似乎总是寄托得多些也更容易发怒些。

  问句尚未得到回应,桌案上的镇纸就砸到了二皇姐肩上,她惯性地向右一偏,但下一秒便“砰”一声直挺挺跪倒了地上:“父皇息怒。”

  御书房只有十二尺见方,景云从台阶上看得分明,她额角已经冒了冷汗,多半是疼的而不是惊惧,景云也连忙劝父皇不要生气,父皇看了她一眼,长舒一口气平静了一些:“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照着吩咐去办就是。”

  谢祯沉默了片刻,向前膝行两步:“父皇……”

  “不必再问,做了我燕朝的官,就由不得他们言行无忌钻空子,涉案官吏全部流放,主印处决。”

  “……空印之事本就是我朝吏治不得已而为之,边隅至京来返不易……父皇之前也答应改制之前不再追究。”

  “既是我答应的事,就由我来反悔,你有意见?”

  虽然谢祯没说话,可她这次抬起了头,神色里有点“哪敢有意见”的置气和不甘。同样是彬彬有礼的那款,景云猜想如果是自己的同母姐姐鲁王谢礼在这儿,眼神里一定只有看不透的“礼貌”,从不像二皇姐在父皇面前这样情绪鲜活。

  但对于长宁帝来说,鲜活的情绪约等于忤逆,他又深吸两口气,肃声开口,“本来看着景云在不想对你发火,看来你不想要这个面子,传杖!”

  景云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该躲开还是留着,于是拽了拽父皇袖子,可长宁帝丝毫没感觉到,止住了捧着藤条上来却还想劝劝皇上的李诵,下了台阶劈手夺过藤条,就抽在了谢祯背上,这一下凌厉的破风声彰显着十成十的力道,即使隔着夏日的衣衫,景云也看得清楚,落下藤条的地方慢慢成了一道突起。当一轮急风骤雨过后,藤条再次回到第一道突起的时候,突起先是涨得更加高,然后就突然爆裂似地沁出血迹。

  景云扶着长宁帝的椅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确实耳闻长宁帝性格有些暴戾,常常责罚臣下,但亲自动手确是她第一次见,而看李诵的反应,这绝对不是落在谢祯身上的第一次。

  拢共二十下左右,平行微斜的十条血痕从肩胛骨一直铺到臀部,谢祯额角几乎像梅雨季节时的青檐,任由滴滴冷汗淌过,却一声不吭。

  长宁帝停了手,用藤条点在她肩胛骨那处伤痕上,疼得谢祯一激灵:“国家初定,需用重典。”

  谢祯顿了一顿,伏身在地:“女儿受教了。”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长宁帝余光掠过李诵,他便熟捻知意地为谢祯披上青色的长披风,遮住身后血痕,又替她扣好扣子。

  景云跟着谢祯告退,然后谢祯招手把她牵住,出了殿门,谢祯道:“先送你回景仁宫。”

  “不,皇姐先治伤。”景云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只觉得二皇姐的伤肯定痛得不得了,坚持不要先回去。

  谢祯本要板起脸,却眼神一恍惚转了念:“拿你没办法。”

  清宁宫是太女寝宫,谢祯让自己的大宫女一水照看景云,然后宣了医女。今天父皇的责罚不算轻不算重,只是每次非要打完了再讲个中关窍这件事,让谢祯一直很无奈。

  十道伤痕刚才还发着热,涂了清凉的伤药后在酷暑天气里还有种凉滋滋的快感,谢祯为了空印案又已劳累半个月,现在结局已定,她不免脑袋一沉睡了过去,再睁眼时,景云已经被送走了,却多了个盯着她的人。

  “蓝蓝坐在这里不闷?”谢祯打趣了不请自来的蓝蔚,也不避讳,从薄被下起身,她刚上的药,后背用细布包扎绕到前胸,却并没有着妥内衣,左肩乃至锁骨往下,都不像她在人前裹得严严实实,这种反差,更惹人遐想。

  蓝蔚哪里沉得住气,满脸都写着直白的不高兴,就差没直接说出来了。谢祯轻笑一声,挥手打发了守着面盆衣架的宫女,自己挑下外袍披上,也不扎腰带,便坐在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蓝蓝生我气了?”谢祯委委屈屈地撑着下巴,这是个人前礼仪标本、人后没脸没皮的太女殿下,蓝蔚的沉默总是被她死皮赖脸打破,“不要呀蓝蓝,我好疼的。”

  “现在知道疼,早干嘛去了?”蓝蔚忍不住开口,“你明明知道陛下想法,为什么偏要与他争?不是讨打嘛?”

  谢祯微微敛了神色,转而又嬉皮笑脸拉蓝蔚袖子:“我知道错了蓝蓝……”

  蓝蔚虽然埋怨她太倔非要触长宁帝霉头,但心里也知道谢祯受罚是件双向的事情,长宁帝对她几近是苛责。很久以前谢祯还没有自己的施政观念,长宁帝也嫌她成长太慢,要用藤条教她动脑子。虽然他早早定下东宫,把年纪较大的其他四个子女都封王就藩,虽然他刻意把蓝蔚、李景娴这些将门子女聚拢到谢祯手上,但相对于说是因为对嫡长女抱有期待,更像只是完成对发妻的承诺。

  甚至于蓝蔚大不敬地揣测,长宁帝看到眉眼和发妻相似的谢祯,心里勾起的恐怕是对于害发妻战死的女儿的厌恶。

  否则哪个爹,要把女儿打得一年四季身上带伤?谢祯身体也因此一直不算好,虽然和母亲眉眼相似,却失去了从金戈铁马中脱胎的刚毅洒脱的英气。

  如果谢祯是文人骨头,损了英气也是早晚的事情,偏偏她应属好战派。小时候,燕朝这些身居高位尊荣无二的文臣武将,都还是挖野菜作军粮、熔农具作武器的叛党,而孩子纯属放养,谢祯作为孩子王就喜欢操练同伴们,还与蓝蔚说她的梦想是跟随父母上阵杀敌做个大将军。

  “蓝蓝?”谢祯等蓝蔚反应等得不耐烦了,又晃她袖子,蓝蔚不忍再回忆,敷衍过去:“行了行了,不生你气了。”

  谢祯这才两指一松,从蓝蔚的袖角上滑开,枕着脑袋趴在桌子上,臀上还有三道伤痕,她虽然能忍耐,但直挺挺坐着压在伤口上,也不是件美事,一边调整着姿势,谢祯一边运转着脑子:“夏天过了,就要开始准备春闱,今年的主考官大抵在年轻的那几位里头选。”

  “空印案涉及颇广,乡郡官吏缺了许多,明年春闱要录不少人吧?”

  提到空印案,谢祯的表情又拧了起来,但很快又无奈地放开,只说:“是,不过大部分应该还是前科举人补上,你不必担心,我会与父皇好好参详……会顺着父皇意思的。”

  “那就好,过几日曹国公奉诏回京,景娴也跟着回来,到时候应该会开个宴会,你出来松快松快。”蓝蔚忧虑略减,知道自己也想不通谢祯日日盘算的事情,就换了个自己知道的新消息来谈。

  “曹国公回京,那大皇姐呢?”曹国公回京述职休假不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事儿,李景娴的信也是先到了谢祯这儿,她已知道,只是闲聊到这,谢祯倒有点想念也封在陇南的那位。

  蓝蔚对秦王的印象几乎限于封号本身,一字亲王一般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因为这四个封号代表的国家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强大的,接下来是“鲁、赵、魏、吴”种种,再下一档便是“汉、蜀、唐、宋”这些之后的朝代名。

  长宁帝封王并不滥,十五个子女只有十个有封号,封王的则是八个,但其中五个不过是以封地为号的郡王;皇三子的封号是“康”,连朝代也没轮上,只是占了年纪大有些功劳的便宜;皇五女则是长宁帝如今最恩宠的贵妃所出,也是景云的同母姐姐,因为她名字是“礼”、又人如其名,长宁帝就将封她在山东费地为鲁王。

  只有秦王谢祁,得到了尊王封号,且是最尊的“秦”,理由绝不仅仅会是她是长宁帝的第一个孩子。蓝蔚又实在搞不明白,谢祯为什么那么对长姐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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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政治历史背景补充:

  曹国公:李文忠(1339年-1384年),明□□朱元璋外甥,打徐寿辉(另一派反元势力)的时候崭露头角,主要功绩是打元军残余。历史上继承他爵位的是李景隆,这位先生比较纸上谈兵不是很行。根据李文忠其他儿子的名字,推断他家没有祧字,但为了好认(毕竟这个时代姓李的名臣比较多),还是把李景隆的妹妹取名叫景娴了。

  空印案:元朝就习惯的一种做法,离京城较远交通不太发达的地方官员进京报账什么的会带一些先盖上印的空白账册,这样到京城发现数对不上可以直接改掉,这种不合法规的公章使用方法吧......确实有点舞弊贪污的漏洞,但直接一竿子打死治罪肯定不太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