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要暂时委屈你留在这。”

  将怀中人在石床上放好, 夙绥轻声说话,“我会时常来看望你,不会让你寂寞。”

  伏梦无盯着影像看了片刻,忍不住伸出手,掌心按在记忆影像上,闭起眼。

  她从前跟忘貘族学过一些幻术, 这也算一种。

  ——将自己的意识代入他人记忆里, 以便切身体验喜怒哀乐。

  等伏梦无再度睁开眼,看到昏暗的储藏室内开始生起坚冰。

  夙绥正低吟着咒, 指尖泻出黯淡的水灵力, 十分费力地布置着结界。

  伏梦无只是将意识代入影像, 没法拥有触感和嗅觉,只能靠视觉和听觉去体验。

  影像里的夙绥,境界应该已经降到了练气期。这个境界的修士几乎没有什么灵力,夙绥布置一阵子, 就要歇下来调息, 坚冰只长出十分之一,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若是……以后我没法保护你,你……莫要怪我……”

  “幸好你看不见我这副狼狈样子……若是看见了,会不会……又要心疼很久……”

  伏梦无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 抚着自己的脸, 边调整气息,边无可奈何地说着。

  她静静地看着夙绥,忽然很想安慰她。

  这没有关系, 从接近飞升的渡劫期突然降到零点,换成谁都会无奈的。

  而且,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只是历劫时的“规则”使然。

  我不会怪你,现在我境界比你高,换我来保护你也可以呀!

  然而这些话,她无法说出口,也没有办法对那时的夙绥诉说。

  大约花了几个小时,夙绥才勉强将储藏室全部冻在坚冰里。

  只是布置一个小空间的结界,就让她几乎费尽心力。

  布置完结界,夙绥却没有立即走,而是缓慢地走到床边,半蹲下去,拥住伏梦无。

  她的手还在发颤,是因力竭。

  “我必须依照天道的历劫流程……造出冰室……等你醒来。”

  “若是你醒来时觉得冷,便来……摸尾巴。尾巴很温热,你在里面埋一阵子,就不冷了……”

  夙绥抱了抱她,喃喃时,搭住了她的手,试图为她捂手。

  然而她才施展过法术,双手都结着一层冰。

  似乎也看到了手上的冰,夙绥怔了怔,忙将伏梦无放开。

  “冷着你了,是我不好。”

  她缓了口气,忽然倾下脸,与伏梦无脸对脸蹭了蹭,接着吻了下去。

  “这个,暂且作为赔罪罢。”吻完,夙绥朝着眼前人笑了笑,站起身,“等你醒来,还想要什么,便……只管向我要……”

  她的身体没有力气,没料到一起身就趔趄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

  伏梦无大惊,下意识想要伸出手,搀扶她起来,可她被幻术拘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夙绥在地上挣扎。

  连起身都很困难……

  挣了两挣,夙绥仍没有力气爬起,只好伏在地上,闭上眼调息起来。

  寒气覆在她的红衣上,很快结了一层霜。

  -

  六点整,桃源餐厅。

  说是聚餐,实则是换个地方开例会。只不过会议内容之前就已经通知过,今天只是强调和提醒,所以会议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

  等听完领导讲话,大家就开始动筷子。

  因为答应过伏梦无,夙绥的酒杯里只倒了茶。她看着满桌菜肴,有些遗憾不能带伏梦无过来参加。

  也不晓得她会怎么解决晚饭。

  趁着各系负责敬酒的导师还没到这里,夙绥悄悄拿出通讯器。

  【到家了么?可有吃饭?】

  她按下“发送”时,正好有酿造系的主任拎着两个盛酒的容器过来,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郭主任这次又酿出什么新品了?”云明月咽下一口酒,看着那两个容器,两眼放光。

  郭主任笑呵呵地举起其中一个容器,“灵醋!”

  “醋?!”

  在座的其他导师都乐了,一个跟着一个笑起来。

  “我没听错吧?是醋对吧?哈哈哈哈哈真是惊了!”

  “会不会酸掉牙啊?”

  “从来只听说过灵酒,灵醋是什么新奇饮品?”

  “郭主任,你们酿造系的研究可真是有创意!来来来,姐妹们的掌声在哪里!”

  云明月也跟着笑:“我说郭主任,你该不会是酿灵酒放错了药,所以才酿出醋了吧?”

  “不,这就是灵醋!”郭主任摇头,打开盖子,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你们这桌都是小姑娘,不好喝那么多酒,不然回去的路上多不安全!”郭主任边说边拿过空杯子,倒上灵醋,“喏,这个灵醋呢,你们就当成市面上卖的果醋,帮我尝尝口感嘛!要是以后这灵醋卖得好,灵石大家都有份啊!”

  女导师们又是一阵笑,但还是纷纷喝完杯里的酒或饮料,把空杯递过去,准备尝尝灵醋。

  夙绥从前尝过灵醋,伏梦无去其他地方出任务时,偶尔会带一些回来。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看见灵醋,不禁把杯子也递了过去。

  若这灵醋好喝,她想在临走前向郭主任买一些,带回去给梦无尝尝。

  -

  夙绥住处,冰室内。

  看完冰床的“记忆”,伏梦无收了幻术,往外走去,顺手把冰室重新封在结界里。

  夙绥的执念与心结,她大致已经明白了,却也犯了愁。

  她在冰室里昏睡的三年中,夙绥独自面对了很多,现在变成这副冷淡而不近人的模样,一半是性格使然,一半是经历使然。

  其实夙绥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至少在影像里,她不止一次红着眼睛来冰室,趴在冰床枕边哭诉,偶尔还会坐在床沿,把爱妻抱起来,移到在她膝上。

  影像里的夙绥,温柔得让人心疼。然而她不管是高兴还是悲伤,看向伏梦无时,眸光都是亮亮的。

  那种目光,伏梦无从前见过,是饱含希望的目光。

  ——只要爱妻能醒来,她便能拥着爱妻,讲述自己的经历,而后二人可以一起面对新的生活,或许还可以像穿越前那样,把日子平静又甜蜜地过下去。

  谁知,醒来的爱妻却忘了她,忘得一干二净。

  走到客厅,伏梦无在沙发上坐下来,环顾四周的家具。

  她今天才发现,但凡能变成双人的家具,夙绥几乎都购置了。之前去情侣厅参观的经历,让她隐隐能猜到,这间小房子的布置,应该也是情侣款的。

  虽然住处很小,却很温馨,收拾得十分整洁,布置的样式,正好是她最中意的。象牙白的瓷砖地板一尘不染,落地窗的玻璃光洁明亮,显然夙绥经常在打扫。

  伏梦无把手放在心口,她从刚才查看冰床的“记忆”时,就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闭起眼,开始靠这种感觉来刺激记忆的恢复。

  在近乎压抑的难受里持续了十分钟,直到头部开始痛起来,伏梦无才睁开眼,定了定神,面露失望之色。

  还是没法想起来什么……

  不过有一点让她欣慰,她现在已经对自己和夙绥的相处方式有些感觉了,或许再像今天这样锻炼一阵子,她就可以试着……给夙绥传功?

  伏梦无陷入遐想时,忽然听见通讯器震动的声音,忙甩开杂念,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通讯器。

  两条讯息,一条是广告,另一条是夙绥的,六点多就发来了。

  伏梦无赶紧点开查看。她一到家就去了冰室,通讯器没带在身边。

  【到家了么?可有吃饭?】

  看着这两个问题,伏梦无没有立即回,而是陷入沉思。

  要说实话,还是随便编几样菜?

  她犹豫时,通讯器突然跳到通话界面。

  伏梦无愣了一下,仔细一看,居然是云明月打来的。

  接起来前,她下意识瞥了眼时间。

  七点一刻,好像也不是很晚,按照夙绥给的聚餐安排,这会儿她们应该在包厢K歌才是,时间明明还早。

  除此之外,为什么打她号码的人是云明月,而不是夙绥?

  “喂?”按下接听时,伏梦无隐隐有些不安。

  “梦无你在哪?!”云明月在那段几乎是冲着通讯器喊,“赶紧来小吃街南边的桃源餐厅!夙老师醉倒了!”

  听完她的话,伏梦无懵了。

  说好的谁劝都不喝酒呢?怎么就醉倒了?!

  云明月联系上她就挂断通讯了,估计是急着照顾夙绥。

  伏梦无没辙,只好唤出灵剑。因心急,她连下楼的时间都省了,直接拎着剑纵身跳出窗,御剑赶过去。

  她此时既自责又后悔,觉得夙绥会醉到这个程度,自己应该也是有责任的——她回家后并没有用灵识继续观察夙绥,而是一直待在冰室。

  换言之,是她没保护好夙绥。

  -

  到了桃源餐厅,不用找人引路,伏梦无直接放出灵识,感应留在白团子里的那缕,很快就找到了夙绥。

  她赶过去时,云明月刚好不在。

  见夙绥独自伏在洗手池边呕着,伏梦无忙站到她身边,给她拍背,将水灵力渡给她,帮她缓解难受。

  “要不要喝醒酒汤?我去给你买!”

  “不必……”夙绥却轻轻推开她,打开水龙头漱口,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云老师……已去买了……”

  看她吐得难受,伏梦无很是心疼,一见她歇下来,就搀扶她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是她们想欺负你,故意给你灌酒逼你喝吗?”伏梦无给她揉肚子,又问。

  夙绥摇头,缓了口气才回答:“不是酒……是灵醋。”

  “灵醋?”伏梦无一愣,“现在还有这种饮品?”

  她想了想,大概知道夙绥为什么会醉了。

  酿造灵醋有时会用一些特殊的原料,而这些原料哪怕被酿成醋,也会在纯水灵根的修士体内转变为酒液。

  而夙绥,正是纯水灵根的修士。

  她询问时,云明月端着一碗白菜汤,绕过酒桌和服务员,匆匆忙忙小跑过来。

  看到伏梦无已经来了,她才松了口气,边递白菜汤边说:“我去联系阿酌,让她开车过来送你们回去。”

  伏梦无让夙绥靠在自己肩上,搅动白菜汤,摇摇头,“那铁壳子坐着容易晕,等绥绥缓过来,我会御剑带她回去的,方才劳烦你照看绥绥。”

  “那、那……”云明月已经拨了沈酌的号码,想了想,“那我让阿酌带点解酒安神的药过来。”

  云明月一走,伏梦无嫌环境太嘈杂,索性张开隔音结界,然后端起白菜汤,舀了一勺,送到夙绥唇边。

  “汤是温热的,你喝一点,胃里会舒服很多。”

  看夙绥小口小口喝起汤,伏梦无才专心闻起她身上的酒气。

  辨别出大致的酿造原料后,她有些哭笑不得:“这灵醋是谁酿的?理论功底也太差了!别说纯水灵根修士,换作别人,多喝几杯也会醉倒,配料比例完全不对啊!”

  “我没有醉。”夙绥忽然接过话,却是答非所问。

  “那你刚才……”

  “我记着你不让我喝酒。”夙绥咽下一口汤,向她肩上靠了靠,“一觉出灵醋会化成酒,便去吐了。”

  她停顿了几秒,“应是吐干净了。”

  伏梦无愣了愣,不知道该回什么话。等夙绥安静地喝完白菜汤,她才开口:“催吐也伤身,你看,你都虚成这样了,待会儿回去,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吃完歇一歇再睡觉。”

  二人依偎在沙发上,引来路人注目。

  夙绥自然注意到这些目光,托着空碗就要起身。

  “你去哪?”伏梦无止住她。

  “去和系主任说一声。”夙绥回答,“我会提前跟你回去,吃你做的东西。”

  “你歇在这,我去说。”伏梦无认得出剑术系的系主任,吩咐完,毫不客气地从夙绥手里顺走空碗,身影一闪,直接用瞬移去了聚餐的包厢。

  -

  十分钟后,Z市上空。

  抱着浑身酒气的雪狐团子,伏梦无御剑朝家里飞去。

  夙绥虽然把酒液吐得差不多了,但她其实还是醉着,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伏梦无要控制灵剑,不可能让她保持人形站在自己身后,怕她会因为意识模糊掉下去。

  她摸了摸雪狐的肚子,感觉瘪着,忍不住问:“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或者咱们去妖谷猫咖吃。”

  “我没有胃口……”雪狐趴在她怀里,蔫蔫地说。

  “没有胃口也要吃。”伏梦无劝道,“你现在还不会辟谷术,不按时吃饭要伤胃,多少也要吃一点。”

  雪狐不应了。

  “绥绥。”伏梦无喊它。

  “……我想吃甜的。”安静了很久,雪狐才回答。

  “那我去给你买块水果蛋糕。”伏梦无揉着狐毛,心念一动,弄霏剑转了个方向,缓缓下降。

  她正控制剑,冷不防感觉手上一痛,低头一看,雪狐一口咬在她手上,牙齿松松的,像是在磨牙似的。

  “蛋糕……好吃。”夙绥的声音含混不清。

  伏梦无:……

  这还说没醉,明明都出现幻觉了吧?

  感觉尖锐的牙还在自己手上啃,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夙绥当成蛋糕了。

  不过醉酒的雪狐妖虽然出现幻觉,却乖得很,身体好像都是软的,瘫在她身上,眼睛半睁半闭,懒洋洋的,狐耳也是碰一下抖一下。

  这个时候的妖谷猫咖还算空,伏梦无挑了进休闲区的门降落下去,收起弄霏剑,抱着雪狐拉开店门。

  “欢迎光临妖谷猫咖~”

  一进门就听见念幽寒的声音,伏梦无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笑起来。

  念幽寒本来还懒洋洋地趴在收银台上,瞥见是她,顿时精神了。

  “今天又陪阿粼来打工?”伏梦无走到收银台边,低下目光笑吟吟地看她。

  明明是上古魔兽忘貘,这小丫头却好像更喜欢扮猫。

  “陪呀,我又没什么事儿可做。”念幽寒甩了甩猫尾,眯起紫幽幽的眼睛,朝她怀里看,轻咦一声,“今天的夙老师好像有点可爱?”

  伏梦无看了眼被啃出好几个牙印的手,无奈地挠起雪狐的下巴,让它挪开嘴。

  “我刚带她从聚餐的酒店回来,醉得不像话。”她叹了口气,看收银台里只有念幽寒在,想了想,还是开始点餐,“给我来一份小号的水果蛋糕,稍微清淡点的那种,不要太甜腻。”

  “好,稍等。”念幽寒说完就跃下收银台,变回了穿着猫咖员工服的人形,熟练地在收款屏幕上点按。

  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大小姐。

  “说起来,阿粼呢?”伏梦无把掉出怀里的狐尾捞进来,问。

  “当然是去用餐区帮忙了。”念幽寒递给她一个上餐提醒器,“现在还是用餐高峰,那边忙不过来。”

  伏梦无哦了一声,拿着上餐提醒器朝沙发走,刚走出几步,只听念幽寒在身后惊呼:“哎?!你怎么可以让夙老师醉酒?她不是还没脱离窥心幻境的影响吗?”

  伏梦无:……

  这反应是不是有点慢了?

  半睡半醒的夙绥听见有人叫自己,还说她醉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朝念幽寒剐了一眼。

  念幽寒立马又怂了,提交完订单之后赶紧变成黑猫,蹲在收银台上瑟瑟发抖。

  伏梦无刚挑好位置坐下,只听夙绥喃喃:“我没有喝酒……”

  “我知道,你喝的是醋,不是酒。”伏梦无捏捏它的耳朵,从它的脑袋开始,边哄边一点点往下顺毛。

  雪狐被她揉得舒服了,在她怀里滚了滚。柔软的毛蹭着伏梦无的手,又不局限于掌心,随着雪狐的滚动,时不时还有狐毛掉落,粘在伏梦无的裙子上。

  “别滚,都掉毛了!”伏梦无扑哧一声笑出来,掸了两下裙子,忽然顿住动作。

  不太对,夙绥的躯壳明明已经达到七尾仙狐的境界了,并非凡狐,怎么可能跟凡狐一样,一到夏季就掉毛?

  抱着掉毛的雪狐愣了一会儿,伏梦无拿出通讯器,表情凝重地联系起沈酌。

  【夙绥掉毛了,这是什么原因?总不可能是夏季换毛吧?】

  沈酌很快给了回复:【恐怕是她的境界临近突破,你尽快准备一下筑基材料,这两天如果没事,尽量抽出时间带她来一趟医务室。】

  伏梦无想了想,问她:【今晚行吗?正好我想给她检查一下,看看醉酒有没有触发窥心幻境的副作用。】

  她等待沈酌的回复期间,上餐提醒器响了起来。

  妖谷猫咖的休闲区都是顾客自取饮品和吃食。伏梦无放下雪狐,正准备去拿水果蛋糕,裙子忽然被一对爪子扒住。

  “别走……”雪狐抬起头,眼里不知何时泪光闪闪。

  伏梦无转过脸就看到它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一怔,忙解释:“没事的,我不走,我是去给你拿……”

  “嘤~”雪狐却蹭起她,嘤嘤呜呜地叫着。

  伏梦无没想到它会突然卖萌,浑身一抖,骨头都要酥了。

  夙绥这副样子,让她实在挪不开步子,只好又坐回去,把雪狐抱在怀里,用灵力托着上餐提醒器,丢在收银台上,再用灵力把水果蛋糕托回来。

  “我要喂你吃了。”见雪狐还埋在自己怀里,伏梦无拿着刀叉,无奈地提醒。

  雪狐团子顿了一下,而后自觉地从她怀里翻滚出去,落到沙发上,变回人形。

  “我自己来,不必你喂。”

  慵懒的声音响在伏梦无耳边。

  伏梦无还没对着蛋糕切下第一刀,一听这话顿时一个激灵,连忙侧过头。

  差点又被咬耳朵了!

  “蛋、蛋糕在这里,我是伏梦无,不是蛋糕!”见夙绥红着眼圈,投来困惑的目光,伏梦无赶紧切下一小块蛋糕,叉好了立马递过去。

  奶油几乎贴在夙绥唇上,甜丝丝的味道,让夙绥稍微清醒了点,朝蛋糕小心地咬了一口,默默地咀嚼。

  看她总算乖下来,伏梦无松了口气,一边分蛋糕,一边注意夙绥有没有吃完。

  通讯器刚才被她顺手锁屏了,现在还没亮起,不知道沈酌有没有时间在晚上做检查。

  “吃水果。”看着夙绥咽下,她叉起一块带水果丁的蛋糕,送过去。

  大半个蛋糕喂完,她给夙绥擦了擦唇角,正准备继续喂,忽然听夙绥问:“可有吃饭?”

  伏梦无一愣,下意识说谎:“嗯,吃过了……”

  怎料夙绥没有接话,而是突然向她伸出手。

  ——按在她肚子上。

  “!?”伏梦无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盘子。

  “你没有吃。”抚摸了一阵,夙绥抬起目光,慢慢地说下去,“你还饿着,我喂你。”

  被她发现,伏梦无也不打算隐瞒,闻言摇头,“没事没事,我中午吃……”

  “过了”还没出口,一块蛋糕就堵住了她的嘴。

  伏梦无瞪大了眼。

  刀叉还在她手上。

  然而夙绥是直接用手拿了蛋糕,所以才这么快。

  怕她还会干出别的事,不等夙绥动手,伏梦无立马叉起剩下的蛋糕,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囫囵咽了。

  “唔……我吃过了。”她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和夙绥说话,勉强扯出一丝笑,“现在不饿了。”

  夙绥嗯了一声,低头去看指尖沾着的奶油,抬手放在唇边。

  “别舔!我给你擦!”伏梦无手忙脚乱抽了两张纸巾,捉过夙绥的手,用水灵力润湿纸巾,给她擦拭手指。

  “……谢谢。”

  轻柔的道谢声响起。

  伏梦无愕然看向夙绥,见她正朝自己笑,莫名觉得焦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心里微微一热,余光注意着收银台,确认念幽寒不会看过来,试探着问:“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似乎是被她问住了,夙绥的笑容一僵。

  她愣了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回想自己在记忆影像里听过的话,伏梦无扔掉纸巾,朝她摊开手。

  “尾巴。”

  怕夙绥反应不过来,她又补充一句:“我想摸摸你的尾巴。”

  然而夙绥却迟疑了,过了几秒,摇摇头,“这里不好,我们回家……回家我再给你尾巴。”

  她顿了顿,用商量的语气问:“我先用别的感谢你……好不好?”

  “你想怎么感谢我?”伏梦无好奇地反问。

  夙绥不答,单是搂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接着低头,唇瓣往她眉心贴去。

  热息拂在伏梦无脸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与奶油味。

  伏梦无还以为她要跟自己接吻,下意识闭上眼等着,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在她眉心印了一下。

  ——然后突然没了动静。

  像是正在工作的机器突然断电了似的。

  伏梦无等了几秒才觉得不对劲,忙睁眼,发现夙绥已经闭起了眼睛,呼吸很均匀。

  ……睡着了?!

  -

  兰粼忙完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围在沙发边的猫咪都躲到了一旁,警惕地看着沙发上的二人。

  “夙老师她们什么时候来的?”她诧异地推醒念幽寒。

  念幽寒打了个哈欠,抖着猫耳,看了眼电子屏,“二十分钟前吧。”

  兰粼也跟着看向电子屏,“还点餐了?今天不是导师聚餐吗?”

  “应该是夙老师喝醉了,来解酒。”念幽寒朝卧在伏梦无膝上的雪狐团子看,语气郁闷,“你是没看到夙老师对梦无撒娇的样子,啧啧,看得我都牙酸了。”

  兰粼哦了一声,忽然在她耳朵上亲了一口,“还酸吗?”

  念幽寒浑身一抖,顿了两秒,嗷地一下把爪子轻轻抡过去。

  她俩在收银台边打闹,伏梦无抱着昏睡过去的雪狐,打开通讯器。

  【沈酌:不好意思,今晚已经有病人预约我了,我正在往那里赶,改日吧。你给夙绥多喂些水,或是用水灵力给她理一下内息,有你照顾,她不会有什么事。】

  ——有你照顾,她不会有什么事。

  盯着这行字看了良久,伏梦无收拾完狐毛,团起来扔进垃圾桶,起身准备带夙绥回家。

  见她要走,兰粼“哎”了一声,把手从念幽寒牙间拿出来,在材料柜里翻了翻,找出一小包去芯莲子。

  “听念大人说夙老师醉酒了,这个你拿去,明天可以炖粥。”把莲子递给伏梦无,兰粼信心满满地鼓励她,“给心上人亲手做饭,也是照顾她的一部分!”

  离开妖谷猫咖,伏梦无看着怀里睡熟的雪狐,忽然有些恍惚。

  拥有“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她这几日一直在向兰粼和沈酌求教,但实践的过程里,总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直到今天看过冰床的记忆影像,又经历了被夙绥依赖的事,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本末倒置了。

  她是夙绥的妻子,照顾夙绥是她的责任,这并没有错。

  可她似乎用这责任把自己捆死了,反而让自己和夙绥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哪怕她们如今已可以靠得很近,也能像情侣那样做亲昵的事。

  她现在照顾夙绥,更像是主人照顾小宠物一样。

  终究是差了点什么,让她们的感情变得不那么自然。

  伏梦无一下子也想不出来,正好感觉到雪狐在怀里拱,便暂时压下心头疑惑,唤出弄霏剑,朝住处飞去。

  -

  住处,浴室内。

  往浴缸里放满水,伏梦无抱起洗漱台上的雪狐,想了想,施法让它变回人形。

  她的妻子是雪狐妖,不是雪狐。是妖,不是妖兽。

  怀着这一念头,伏梦无拥着夙绥坐下,慢慢为她脱衣。

  夙绥的红裙款式比较复古,对于伏梦无而言,脱穿这种裙子都不费劲,哪怕夙绥还在睡梦里。

  她像剥橘子似的,一点一点将夙绥的衣裙除去,从里到外。

  接着,她放好自己的衣服,抱起夙绥,慢慢踏入浴缸。

  这是伏梦无第一次拥着这样的夙绥。她将夙绥束起的头发放下来,放进温水里,小心地搓洗。

  约莫是酒劲还没有过去,夙绥身上还有些热度,整个人也软绵绵地倒在伏梦无怀里,闭着眼仍在睡。

  伏梦无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有点急,她虽然只是在给夙绥洗澡,却莫名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但这种想法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让她不安或者羞怯,此刻她唯独怕夙绥突然醒来,找不到理由解释。

  她就是……突然想抱抱这样的夙绥。

  说不出为什么。

  给自己和夙绥都弄干水,换上睡衣,伏梦无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走向卧室。

  夙绥的睡衣是偏粉的红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净。

  伏梦无偏过脸去看她,只见她鸦羽般柔软而狭长的睫毛微微扑闪,神情安详,像是在做一个令人不忍唤醒的美梦。

  从离开猫咖到回家,再到同她一起洗澡,整个过程里,夙绥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正是这样的安静,让伏梦无多了个心眼。

  她见过太多入魔的修士,哪怕现在换了个陌生的时代,也绝不会把夙绥的突然沉睡当做是醉酒的后遗症。

  窥心幻境的副作用潜伏了那么久,终于在酒的作用下被引了出来。

  把夙绥裹进薄被里,伏梦无从储物玉佩里找出些安神香和香炉,放在桌上点燃。

  所幸陪在夙绥身边的是她,可以赶在夙绥被心魔彻底困住之前,将她从噩梦里带出来。

  躺进被窝里,伏梦无握住夙绥的手,与她的眉心相贴,借助安神香,将自己的灵识一点点探入她的梦境。

  -

  看着四周的黑暗,夙绥站在水中,想往前走,忽然发现四肢和身躯都被锁链束缚住。

  连着做了那么多天噩梦,她现在很清楚,此刻自己所在的场景,又是噩梦构成的幻境。

  耳畔只有水声,周围空无一人,寂静极了。

  “梦无!”

  挣不脱锁链,夙绥一急,脱口就喊出了那个名字。

  锁链却缠绕得更紧,疼痛从被缠住的地方传来,刺入骨髓。

  夙绥疼得轻哼出声,低下目光,看到锁链上不知何时生出了尖刺,扎得她血肉模糊。

  “梦无……!”

  尖刺开始生长。

  “梦无……”她几乎是呜咽,然而每叫一次伏梦无,疼痛就更深一寸。

  哪怕知道这是自己的执念,夙绥却也不愿放弃,不甘心地一声声唤着。

  “她不会来救你了,她已将你忘尽。”

  一道声音不断地提醒她,既是她自己的声音,细听又不是。

  “她不记得我也罢……”夙绥喃喃,似是在回答,“只要我……我还记得她……”

  疼痛愈加剧烈,阻止她说下去。

  “我们就……还是……”

  疼痛如潮水涌来,眼见着就要将她的意识吞没,一缕光线骤然照进黑暗。

  夙绥一怔,只见一位身穿藏青色外袍的魔族出现在面前。

  瞧着拴住她的锁链,那魔族先是一愣,而后皱紧眉,撮起剑指。

  “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魔族话音刚落,剑光一闪,铮铮的锁链断裂声响彻四周。

  夙绥已经疼得没了力气,锁链一断,就向她跪倒下去。

  “梦无……”

  她只觉夺眶而出的眼泪将视线模糊,隐约感到魔族扶住自己,接着把自己横抱起来。

  “你怎么能一个人承受这些啊……”

  魔族的轻叹声响在她耳中。

  夙绥却只是笑了笑,朝她伸出手,环住她的颈子。

  “有你陪着……我便不算是一个人。”

  她枕在魔族肩上,满意地笑着,闭起眼睛。

  -

  次日早上四点。

  伏梦无睁开眼,看时间还早,打了个哈欠,又将脸埋进狐尾里,蹭了蹭。

  她并不嗜睡,平时也是自然醒就再也睡不着。等瞌睡过去,她揉着狐尾,一点点朝夙绥挪过去。

  伏梦无撑着凉席,很缓慢地挪动,另一只手掐起法诀,小心地把七股狐尾捞到一边,以免被她压着。

  她倾下去,挨着夙绥嗅了嗅,并没有再在她身上闻到酒气,这才放下心。

  甩去杂念,离开卧室前,伏梦无将夙绥搬到凉席中央,小心地把七条狐尾分开,让它们铺在凉席上,谁也不压着谁,而后挑开挡在夙绥眼前的发丝。

  发丝沾着额上的汗水,紧紧贴着夙绥。伏梦无手指一挑,这些细汗就消失无踪。

  见夙绥那双好看的眉紧锁,像是还没有从昨晚做的噩梦里解脱出来,伏梦无忍不住俯下脸,吻在她眉心。

  吻得很轻,她并不打算惊动夙绥。

  她却不知自己的唇一贴上去,夙绥的眉头便舒展了,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立刻睁开。

  伏梦无觉得有必要再催一催念栖迟。昨晚观察下来,她感觉窥心幻境的副作用也许已经在夙绥识海里生了根,不然夙绥昨晚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心魔困住。

  除此之外,夙绥这几天已经临近境界突破的关键时刻,要是不把副作用除干净,只怕她筑基时会出现更大的麻烦。

  为夙绥扣好松掉的衣扣,伏梦无转身往外走。

  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又挑了点适合早上吃的蔬菜和佐料,伏梦无走进厨房,对自己施下防油烟的法术,打开电磁炉。

  她已经能熟练使用这个时代的炊具,可以随时做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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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住自己的尾巴醒来时,夙绥蜷缩在凉席上,抿紧唇,盯着伏梦无躺过的枕头看。

  她隐约记得又做了个噩梦,梦的内容已忘了大半,只记得自己浸在冰冷刺骨的水里,似乎是被锁链拴着,哪都去不了。

  但这一回,在噩梦的最后,她被伏梦无拯救了。

  接着温暖印在她眉心,她心心念念的妻子将她从水里抱起来,一点点往外走。

  将手盖在眉心,觉得还留有温热,夙绥怔了怔,低下头,朝自己的尾巴咬了一口。

  ……疼的?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眉心,感觉就是被伏梦无吻过了,还是在不久前。

  闻到鸡蛋的香味从外面飘进来,夙绥心安了。

  此刻梦无不在她身边,并不是不见了,是去做早饭了。

  她本想起身去看看,奈何昨晚醉酒的后遗症还在,她感觉四肢还是酸软无力。

  很香,不知梦无会做什么早饭,鸡蛋卷?蛋包饭?炒蛋?

  夙绥开始猜测早饭的内容,借此转移注意力,缓解做噩梦后遗留的难受。

  她被噩梦折腾一夜,只是清醒了一小会儿,就感到睡意又涌上来,于是抱着尾巴闭上眼,昏昏沉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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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半。

  尝了尝莲子粥,觉得甜度适宜,伏梦无才拿来碗,盛了两份,想了想,给夙绥的那碗又加了点糖。

  莲子安神、养心,她记得夙绥这几天都睡得不安稳,甚至会半夜惊醒,正巧昨晚兰粼还给她送了袋去芯莲子,提醒她可以炖粥做早饭,于是她就拿来炖粥了。

  把鸡蛋卷切块摆盘,和粥一起端上桌,伏梦无撤了防油烟的法术,去卧室喊夙绥吃早饭。

  一进卧室,见夙绥居然抱着自己的尾巴睡得正熟,还蜷缩成一团,伏梦无忍不住笑出声,转念想起昨晚在她梦里见过的画面,又觉心疼,忙走上前,揉了揉狐尾。

  看着夙绥睁开惺忪睡眼,她扬起嘴角,柔声打招呼:

  “早安,绥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