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三刻拍案惊奇(GL)>第103章 她还在

  这张脸虽然看起来青涩了一些,甚至脸颊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尚未完全张开,但眉眼却是熟悉得仿佛刻在灵魂里。

  袁宵眼睛里还含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她还在。

  十七岁的卓文君微微蹙眉,看了她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是何人?”

  袁宵本来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说话,听到这句话,却不由面色大变,脸上还未完全绽开的笑容僵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文君?”

  “你认识我?”卓文君更惊奇了。

  袁宵的心立刻就沉下去了,原本的欢喜被无限的苦涩所取代。

  这是她,又不是她。

  这是真正的,十七岁的卓文君。她没有承受过被爱人背叛的痛苦,没有经历过两千年被封印在一本书中的寂寥,不认识袁宵,也没有跟她一起经历过许多世界的考验。

  袁宵咬着唇,万分艰难地将已经涌到眼眶里的泪意压了回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既然见到了十七岁的卓文君,就说明这个世界的确与她有关系。

  虽然不知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但她必须要将自己的文君找出来。

  “我既然站在这里,当然不会不认识你。”她看着眼前的人,回答道。

  卓文君侧了侧头,也觉得这答案十分有道理。这里是卓府,对方能认出她也不出奇。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也是今日的宾客吗?”

  “不算是。”袁宵自嘲道,“我可能是个不速之客。”

  这种自嘲却被卓文君理解为有趣。卓家是蜀中巨君的生活中什么都不缺,唯一的遗憾就是父亲立志要将她养成长安贵女,所以基本上不允许她出门,所见的人太少。

  至少袁宵这样的人,她没有见过。

  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琴曲上转开,落到了袁宵身上。卓文君仔细地打量了她片刻,才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我从……长安来。”袁宵道,“我叫袁宵。”

  西汉时虽然正月十五已经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但跟中元和下元一样,是祭祀之时,尚未成为普天同庆的民俗节日。所以卓文君没有听出袁宵名字里的玄机,更关注她的前一个答案,“长安?”

  虽然作为青春少女,很讨厌种种束缚。但卓文君受父亲的影响很深,对于长安这座自己从未去过的城市,同样充满了感情。

  所以听说袁宵是从那里来的,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听说今日司马长卿会来。此时,司马相如是梁王的宾客,之前几年一直生活在睢阳,也随梁王去过长安,眼光见识绝非蜀地这些人所能相比。卓文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心,因此想来听他说外间的见闻。

  这会儿正是宴席进行到一半,暂时休息的时间,司马相如在临邛县令王吉的邀请下,弹奏琴曲。

  在原本的故事里,卓文君会被这首暗含求偶之意的《凤求凰》挑动心曲,对司马相如生出爱慕之心,当夜就与他私奔到临邛,而后便是脍炙人口的千古佳话“当垆卖酒”。

  不过现在,事情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相较于司马相如这个父亲绝不会允许自己去见的男宾,显然袁宵这个来自长安的女客更方便接触,也更能够满足卓文君对外间的好奇和向往。

  所以卓文君立刻抛下手中的蔷薇花枝,转而拉住了袁宵的手,殷切地问,“长安是什么样子?”

  “长安,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市。”袁宵想了想,答道。

  卓文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有趣。别人从长安来,都会说这座城市的雄伟壮丽、繁华富庶,你却只记得它四四方方。”

  大概是因为她从后世那个城市规划乱七八糟的世界来,对这种严格按照井字形排列,建造得一丝不苟的城市结构很新奇吧?袁宵想。

  “长安的繁华当然也有可说之处。”袁宵道,“不过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卓文君回头看了一眼月亮垂花门,立刻毫不犹豫地道,“那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我还没有去过长安,很想听听那里的事?”

  “好。”袁宵看着对方的脸,点头。

  这个女儿青涩而天真,尚且对未来和爱情怀抱幻想,原本应该会被耳畔缭绕着的这首动人琴曲打动。

  虽然这不是自己的文君,但袁宵想,如果能够改变她嫁给司马相如的结局,也算是了结了最初的遗憾吧?要是文君在这里,或许也会这样认为。

  这么一想,她就坚定了拆散这两人的决心,反握住卓文君的手,“我来的时候见到一个花亭,有百花争艳、流水环绕,景色怡人,不如我们到那里去?”

  于是两人手牵着手离开了。

  而此时,不长的琴曲也终于结束。沉浸在自己的技艺之中的司马相如抬起头,看到满场如痴如醉的宾客,不由得意一笑。

  而后他又微微侧头,似是不经意般往垂花门所在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他脸上的笑意不由一顿,眼底露出几分惊愕来。好在这时候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也无人注意他的脸色。只是司马相如自己的情绪实在不高,颇有意兴阑珊之感。

  这首琴曲,可是他特意为卓文君准备的。

  虽然在外游历了好几年,也见识过睢阳城和长安城的富庶,但这些东西,与他是没什么关系的。从睢阳回来时,梁王赐下的财物,也在路上挥霍掉了。司马相如家中贫寒,无以度日,心下也不免常怀忧虑。

  这件事被他的好友,同时也是临邛县令的王吉知晓,便盛情邀请他前来临邛,言道卓氏女之前才大归,如今正住在家中。这女子生得十分美貌,兼且平生最爱才子,若是能够得到她的青睐,以卓氏巨富,自然不必担忧生计的问题了。

  司马相如来到临邛之后,王吉为他造出了好大的声势,才有了卓氏这场几乎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宴席。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宴席上大放异彩,吸引住卓文君的视线。

  一切都很顺利,司马相如早早就察觉到了垂花门那边的身影,显然对方正在偷偷窥视自己。

  但为何自己一曲奏罢,那里就没了人?

  难不成卓姑娘并未领会自己琴曲中的意味?这应该不可能,因为据说她平生最爱的就是琴曲,又十分倾慕自己的名声。

  那么,就是她害羞了,所以提前避开?

  想到这个可能,司马相如的心又重新落下来。只要对方动了心就好,至于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

  ……

  卓文君有种十分奇妙的感觉,虽然才是第一次见到袁宵,但她却有种十分亲近的感觉,好像跟这个人认识了很久,与她待在一起也是最舒适的状态,不必拘束,不必隐藏。

  而她以自己的本来性情示人,并没有扮成所谓的“大家闺秀”,对方似乎也毫不惊讶,接受得非常自然。

  甚至她对袁宵本人的兴趣,还要超过她口中的长安。

  所以袁宵在那边跟她解释长安的种种清醒,她却总忍不住问她的事。

  “袁宵在长安时是做什么的?”

  “家中还有何

  人?”

  “为何要到蜀中来?”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卓文君此前丝毫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这么聒噪的人。

  可惜这其中很多问题,袁宵都不能明确地回答,只好含糊其辞,随意应付过去。好在她是真的在长安生活过,所以能说出许多细节,不至于叫人生疑。

  只是她不知道,这种含糊其辞,却有增加了她身上的神秘性,叫卓文君生出许多猜测。

  谈话融洽,自然就会让人忘了时间。直到天色暗下来,两人才回过神来。而此时,前院的宴席早就已经散了。只是这里地方偏僻,始终没有人过来打扰。

  卓文君力邀袁宵留在自家做客,明日在继续说长安的故事,袁宵自然答应了。

  因为是女客,所以连经过卓王孙的许可都不用,卓文君直接把人领回了自己的住处,只说是客人,让仆人们进行侍奉。

  卓家很大,宅子占地面积极广,像是一座小小的城中城,有自己的各种工坊,种菜、养殖、磨面、炊爨、乃至木工、烧陶、冶铁……甚至还有一座小小的盐井,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这么大的一座宅院,内中据说有八百家仆操持,才能维持它的运转。

  所以只要没有人特意到卓王孙面前去提起,他基本不太可能发现袁宵的存在。所以袁宵也并不担心面对这位精明的大商人时,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这天晚上,卓文君将袁宵安置在了她自己卧室的隔间里,方便躺下之后仍旧可以继续说话。

  她躺在床上,心底仍旧翻涌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意,让她激动得根本睡不着,于是压低声音,小声地跟袁宵说话。

  直到困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她才安分地盖好被子,准备入睡。

  临睡前,她轻声对袁宵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总感觉好像认识了你许久似的。俗谚说的‘倾盖如故’或许就是这种情形了。”

  “我倒觉得,用另一句诗来形容更贴切些。”袁宵想了想,笑着回道。

  “什么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卓文君怔了半晌,才点头道,“果然是句好诗,说得真好,文字也,“但我从未听过这句诗,这诗的体制和用语听起来也与我所学的相去甚远,莫非这是长安新近的流行?亦或是……袁宵你的作品?”

  糟糕!袁宵惊得瞌睡都没了,开始绞尽脑汁回想,西汉的时候有五言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