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莉亚的步子踩得坚定又狠戾, 眼中暗沉沉的,周身空气似乎都凝上了一层结实的霜冻。

  她靴子上的流苏随着步伐,如同被撞碎的雪花般散开, 被微风吹得微微摇晃起来。

  然而此刻, 银发少女的心绪却不像面上这样冷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团乱麻。

  说不上有多么愤怒、多么难过,只是心里有些很难取舍的纠结与恐慌。

  格罗莉亚的母亲在生下温德后去世, 父亲又要扛起公爵家对内对外的一应事务, 自然就没办法兼顾着他们姐弟。格罗莉亚自幼早熟, 公爵夫人又将她教养得独立有主见, 因此,这个敏锐的小姑娘在发现公爵本人力有不逮后,几乎是立刻就向他拍板:弟弟由自己照顾, 而父亲只要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便足够了。

  原本公爵仍有些迟疑,但见格罗莉亚真的与佣人将弟弟照顾的无微不至后,便彻底放下心来, 以雷霆手段帮助王室整肃贵族,并在暗地里持续寻找圣力之源的踪迹, 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忙碌中去。

  对于格罗莉亚而言, 这个被她亲手照养大的少年, 就是母亲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最重要的遗物。

  所以, 她才会作为公爵家的代言人挡在温德面前,承受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与阴毒下作的手段;固执地一力扛下珀瑟多罗的枷锁,将塞伦特帝斯家族人前的荣光与背地的黑暗都系在自己肩头;心甘情愿地交付出继承人的尊贵地位,赌上名声与前程,只为给温德一个最光明的未来。

  甚至……在原世界线中, 她还会默然咽下多年来深埋于心底的执念,眼睁睁地看着温德牵起那个棕发金眸、面容熟悉的女孩子的手,看着他们两厢四顾,笑容里满是最轻软的温柔。

  那个时候的格罗莉亚,本以为自己有机会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块宝石一同捧在手心,却没能料到,在她不知不觉之间,这两块宝石早已经互相吸引,逐渐贴合得无法分离。

  等到宝石的主人再反应过来时,它们则早已经融为一体,除了打破一途之外,却是再也分离不开了。

  那段时光里的格罗莉亚挣扎着,试图分开他们,却多次无果。在夜深人静时,她往往会扪心自问着——融合固然令人难受,可若是将它们打破,难道就不会痛苦了么?

  ……但是即便痛苦,也要如此。

  原世界线里的格罗莉亚被欺诈女神蛊惑着,放大了自己偏执而疯狂的那一面,她在结局中亲自动手杀死自己的珍宝后,将圣力之源奉给珀瑟多罗,亲手让诺比利大陆成为了欺诈女神的游戏场。人族魔族再次开战,残酷时代被染成猩红色的土地,又在百年后再一次承受了鲜血的浇灌。

  站在神位旁的她笑得一如既往般温柔,深蓝色的眼中却空洞而冷漠,像是北地亘古不化的那一片冰山冻雪,毫无人气,毫无生机。

  格罗莉亚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柯露斯塔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次的误会只怕是直接踩到了她的逆鳞,自然便不能像上次科维特事件那样当场冷处理,以期事后弥补。

  她必须立刻找格罗莉亚说清楚,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才能有一线翻盘的希望。

  然而扭伤的右脚到底拖了她的后腿,格罗莉亚又目不斜视、走得飞快,根本不管身后到底有什么人在不断呼喊她的名字。

  ——直到她的手臂被什么人用不容忽视的力道扯住时,银发少女才蓦地停住步伐,黑蓝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温度,唯余一片冰冷地望向拉住她的温德。

  俊美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与格罗莉亚八分相似的面容上褪去了一贯的淡漠,尽是满满无奈道:“……乐缂丝,你要生气可以,但为了防止你后悔,我还是要问一句——你是决定要真的丢下她不管了么?”

  “……”

  格罗莉亚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神微移,正好撞上温德身后不远处,柯露斯塔那束希冀的目光。

  棕发少女正扶着墙壁微微喘息,额角渗着一粒粒豆大的汗珠,神色痛苦中隐含疲累,那双雪白长袜包裹着的脚踝肉眼可见地肿起鼓包,再配上那可怜的模样,看着就令人难以抑制地心疼起来。

  格罗莉亚抿了抿唇,毫不留情地挣开温德的手,精致美丽的容颜上没有半分表情,像只不带感情的人偶那样平平稳稳走了过去,一把拽住柯露斯塔的手腕将人拉起。

  “学姐……?!”

  在棕发少女的惊呼声中,格罗莉亚毫不费力地将对方打横抱了起来,就像是搂着一片大型羽毛那样轻松。她抬起眼睛不去与柯露斯塔对视,而是干脆地冲着不远处无奈望过来的温德扬了扬下巴,四平八稳道:“去医疗室。”

  温德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想要帮忙的脚步,听话地转过身,向医疗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

  格罗莉亚果然铁石心肠,哪怕柯露斯塔搂着她的脖颈温言软语了一路,就差当场哭着背一篇检讨书,可银发少女却仍然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半个字都不肯和怀里的姑娘说。

  柯露斯塔担心自己太烦人,反倒惹得对方更加生气,只好委委屈屈地闭起嘴巴,靠在她的手臂上,在心里冲着系统哭天抹泪地嚎,“老系啊!我真的太难了!任务完不成,对象也眼看就要泡汤,我还是收拾收拾直接去世算了啊——”

  “行了行了临时载体,”系统对这种状况也很头疼,但看柯露斯塔已经崩了心态,它总不能陪着对方一起鬼哭狼嚎,只得勉力撑着一副沉稳姿态,敷衍地安抚她道,“好歹格罗莉亚还愿意抱着你走一路,没把你直接扔进天鹅湖里,这就不算太糟糕……别忘了,我们的苦肉计还没用呢,事情仍然多少有些转圜之机。”

  柯露斯塔悲痛了一会儿,神情萎靡,语气中却杀气腾腾道:“都怪那个倒霉的月光藤!”

  “是是是,都怪它都怪它。”系统哄孩子一般,机械地重复道。

  “还要怪温德!”

  “是是是,都怪工具人都怪工具人。”

  “还要怪你!”

  “是是……”系统是着是着猛然察觉到祸水上身,赶紧改口道,“不是,怎么又怪我啊?”

  柯露斯塔呜呜呜地哭道:“都怪你不升级你的监测系统!月光藤看不到就算了,连门外两个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大活人都检测不出来!”

  “……”系统沉默了,它决定体贴一下这个快要失恋、所以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临时载体,并不反驳她“在教学楼里开启监测系统,只会整个下午都泡在滴滴滴的提示音里,因为总是会有放学还不离开的学生在内停留”。

  就这样,前往医疗室的过程中,柯露斯塔不敢说话、格罗莉亚不愿说话、温德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三人全都沉浸在这紧张的静默气氛中,一言不发地来到了蕾切娜夫人的面前。

  “我的光明女神呀!”

  一声惊呼响起,这个时间仍停留在医疗室的人,也就剩第一负责人蕾切娜夫人了。

  这名见惯了病人的医疗师眼看柯露斯塔被格罗莉亚亲手抱着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当场便从座椅上蹦了起来,冲到公爵之女面前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布瑞薇乌小姐受了多重的伤?——格罗莉亚大人,快把她放下来,动作轻一些,慢一点,可千万不要造成二次伤害了!”

  格罗莉亚正准备放下她的动作一顿,好像是克制着自己一样,慢吞吞地、僵硬地将柯露斯塔搁在了蕾切娜夫人所指的病床上。

  柯露斯塔:“……”

  她刚才分明感觉到……银发少女原本是想随手把她直接扔上去的,却因为蕾切娜夫人的叮嘱而放弃了这一粗暴的打算。

  感恩啊夫人,感恩!愿克拉拉女神保佑您!

  然而,当她眼巴巴地瞅着满脸凝重的蕾切娜夫人,在对方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伤势时,这才含蓄地试探着说道:“……夫人,那个,我脚崴了。”

  “……”蕾切娜夫人茫然地抬起头,“啊?”

  一副快要办葬礼的模样被人抬进来,结果却只不过是崴了一下脚?

  就这就这就这?

  温德无语而尴尬地侧过脸,一旁的格罗莉亚则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柯露斯塔面红耳赤地指了指自己的脚踝,赧然到恨不得当场打个洞钻进去。

  好在蕾切娜夫人不愧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校医,在经过短暂的怔愣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立刻去查看了柯露斯塔的脚踝。

  “唔,扭伤程度很高。”

  经验丰富的医疗师只看了一眼,便十分肯定地说道:“而且因为在崴到后还进行了激烈运动,所以变得更加严重了一些……不过放轻松,亲爱的,这不是什么重伤,等会儿我再开一副新药,用上几天就会消肿——记得还要搭配之前给你的药力增幅剂一起使用哦。”

  听到‘药力增幅剂’这个名字,面色冷然的格罗莉亚蓦的一愣,微微垂下眼,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

  “好的,夫人,我记下了。”柯露斯塔老老实实地说,偷偷撇了撇嘴,只感觉自己这几周喝的药,要比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上一些。

  既然没有太大的事,便也不用继续耗在医疗室里丢人,拜别蕾切娜夫人后,格罗莉亚依然冷漠地拒绝了温德主动提出的帮忙,不着痕迹揉了揉自己微微发酸的手臂,再一次将柯露斯塔公主抱了起来。

  “学姐……”乖乖缩在她怀里的棕发姑娘像只小松鼠般,小心翼翼地、怯生生地唤道,“您现在有没有稍微地消上一丁点儿气呢?”

  格罗莉亚瞥了她一眼,到底有些心软,终于开口赏了对方一句,“没有。”

  “……”柯露斯塔毫不气馁道,“学姐愿意和我说话,其实就是没那么生气了,对不对?刚才的事真的不是我和温德先生有意为之,您明明也能猜到的,这次一定还是那个谁故意害我——”

  “不要妄言。”见她越说越气,隐隐有些口不择言的意思,格罗莉亚这才蹙起眉,打断了她的话,平静道,“不论是不是有谁设计……你难道敢告诉我,刚才所发生的那一切,都是我在梦里看到的场景吗?”

  不受控制地扁了扁嘴,柯露斯塔委委屈屈道:“不敢。”

  “那就结了。”格罗莉亚说,“上一次,再加上这一次,即便是你掉入了什么人的圈套之中,她却仍然让我看到了足以激怒我的画面。——以这种角度看,从某种程度而言,她的成功甚至也离不开你的完美配合,不是么?”

  柯露斯塔这下连话都不敢说了,她惊惶地伸手拉住格罗莉亚的花瓣状领口,一双眸子里满是害怕和否认,直直望向对方,就像有着天生的魔力般,把一向杀伐果决的公爵之女盯得险些松口和她说“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

  但格罗莉亚到底不会沉溺温柔乡,轻易就让柯露斯塔糊弄过去,她眨了眨眼睛,重新平整了自己冷淡的神情,停下脚步,垂头凑近怀里的姑娘,直到贴近至一个足以交换呼吸的距离,才轻轻启唇道:“……无论如何,我都认为,你还是应该得到一点教训的,亲爱的。”

  此时,她们已经抵达了一年级的塔楼之下,在柯露斯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留下这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格罗莉亚就轻轻将前者放在了地上,甚至还体贴地握着她的肩,让半残的棕发少女站稳脚跟,这才抽身退开。

  她转向一旁默默跟了一路的温德,语气淡淡道:“不许扶她,不许和她说话,不许与她有半点肢体接触——如果让我发现你还敢碰她一下的话,温塔斯,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话毕,格罗莉亚转身就走,飞扬的发丝与裙摆在半空中飘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却不带半分留恋,狠心绝情到连次头都没回。

  独留下一个默然的温德,与一个满脸绝望的柯露斯塔,各自相顾无言。

  对视三秒后,温德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收回视线,严格遵照姐姐的警告,同样毫不留情地将柯露斯塔甩在身后,独自一人走上了那条长长的、高高的、曲里拐弯的楼梯。

  柯露斯塔:“……”

  虽然格罗莉亚已经算好了,这点距离不至于再对她的脚踝造成什么伤害,但柯露斯塔就是生气!就是不高兴!

  她恶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对系统怒气冲冲道:“讨厌我了呗、不爱我了呗、感情淡了呗、嫌弃我了呗、失宠了呗——要我收拾收拾滚蛋了呗?!”

  系统:“……”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战友温德远走的背影,身残志坚地扶住一旁的墙壁,用单脚蹦蹦跳跳地向着楼梯而去。

  “气死我了!”她分外火大道,“一会儿还要给那个崽种送信,提醒他别忘了去收拾魔药——说真的,要是这次再不能把格罗莉亚的好感挽救回来,我就干脆拉着世界一块毁灭算了!看这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