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书写咖啡>第3章

  木棉的橙色花朵都掉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白色的丝絮,被包裹在灰绿的花苞里,风一吹,漫天飞舞。有一些跨过马路,停在我的玻璃门上,有一些跌落在墙角,染了灰尘,泛着旧旧的黄。

  所以我进门的时候非常小心,只打开了一条缝,侧着身子钻进去,然后转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怕门扇带起的风惊扰了潜伏在玻璃和墙角的精灵。

  突然我在玻璃门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甚清晰的,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天简千梨同样小心翼翼到近乎偷偷摸摸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今天是周五,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来。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仔细擦拭完书柜,准备好营业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了。送货的小伙子很准时,正在门口泊他的电动车。

  前几天有客人订了200g水洗耶加熟豆,约了今天晚上过来取,正好我也准备补充一些豆子,就让烘焙商一起送过来了。

  我对咖啡烘焙没有特别的研究,店里用的咖啡豆都是从一个熟识的小烘焙商那里拿的,所以客人在我的店里买豆子都必须先预定。但是没有人觉得麻烦,因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咖啡豆的新鲜,好的东西本来就要花时间去等不是吗?

  “早啊,李子!”小伙子高高瘦瘦的,做事很认真负责,我不知道这是一个绰号还是单纯因为他姓李,大家都这样叫他。

  “不早了姐姐,大中午了还早!”李子一边答应着,一边放下货物,掏出配送单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单子,他又弯下腰,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包装,“这是新品,冯叔说送给姐姐试试,喝完给他点建议。”

  我接过来,在包装上看到了详细的产地信息和风味描述,是哥伦比亚蕙兰山区的豆子,庄园的名称我不认识。“嗯嗯,谢谢冯叔了。”

  我快速清点完货物,签了单,把底单还给他,“谢谢,辛苦了!”

  “没事,那我去送别的地方了啊!”

  “嗯,拜拜~”

  我回到吧台把单据收好,转出来准备把箱子也搬进去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问,“要不要我帮忙?”声音里掩不住的莫名其妙的自鸣得意。

  竟然是简千梨,“你怎么来了?”我好像记得她说过周五有课的。

  “来帮你搬东西啊!”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好到调皮了。“我是不是出现的很及时,刚刚好?”

  我轻轻松松地抱起那个只装了几包咖啡豆的箱子,还故意颠了颠,笑容可掬地回答,“不好意思简小姐,你的出现并不是很重要……”

  她撇了撇嘴,热情不减,“我给你带了吃的!”

  “哦?”我瞄了一眼她一手一个提着的纸袋,有点期待,这是她第一次给我带吃的。但同时又不是很期待,因为她看起来就不像跟我在食物上有共同爱好的样子,而且,在吃这一方面,我是一个兼具“挑剔”和“没追求”的怪人,很少有人可以把握我的口味。有一些东西我天生就很排斥,跟好不好吃没有什么关系,而这些东西刚好是很多人都喜欢吃的,所以我被贴上“挑食“的标签,觉得很委屈。但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不管它被做成什么样子,即使只是用开水烫过,我也可以吃的津津有味,然后就又背负了“没追求“的骂名,真的很冤。

  简千梨自信满满,举起左手那个小的袋子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先放好东西!”那兴奋又迫不及待样子,好像要拆礼物一样,“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放好东西出来,她已经挑了张桌子摆好了架势,近乎一脸慎重地等着我了,“坐吧!”她笑眯眯地对着她对面那张空椅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点快点,要打开咯~”

  “你真不给自己留个台阶下?”我拉开椅子坐下来,好心提醒。

  简千梨不为所动,兴致不减,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蛋糕盒,“当当当当!”像表演艺术一样打开了它。

  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果然……我稍稍睁大一点眼睛,努力控制嘴角上翘的弧度,确认道:“欧培拉?”一磅的方形的色泽浓郁的欧培拉。

  “嗯嗯!”简千梨完全被我这三个字鼓励了,脑袋用力点了几下,非常得意,“怎么样?没有让你失望吧!”

  我盯着那个仿佛正在散发着香浓的巧克力和咖啡味的欧培拉,又抬眼看她,反复了几次,不说话。

  “不是吧?”她哀嚎一声,不愿意接受现实,“你激动的说不出话了?笑什么!这是欧培拉诶,真正的法国甜品师出品的欧培拉诶!只在工作日限量供应的!”她瞪着我,语气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只在工作日供应,所以她才这个时间过来吗?“我不喜欢巧克力。”

  她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那还有一半是咖啡味呀!”这应该就是她一开始那么笃定我会喜欢的原因了吧。

  我微笑着扼杀掉她最后一丝希望,“我不吃任何带有巧克力味的东西。”别的东西我还可以勉强,但巧克力不行,我会吐出来的。

  她难以置信的样子太搞笑了,眼睛瞪得像金鱼一样,“那,那情人节的时候如果有人送你巧克力呢?”

  我耸耸肩,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人家只是送给你,没让你当着面吃啊。”

  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眼睛转啊转的,似乎努力想说点什么话来反驳,终于垮下肩膀,哭丧着脸发出两声“呜呜”的悲鸣,彻底败北。

  其实,礼貌地吃几口然后不走心地称赞几句最后客气地表示感谢,这种事我也会的,只是我不想把这一套用在简千梨身上,而且,我一厢情愿地觉得,她一定也不希望我这样做。

  可是,话是这样说没错,辜负别人的好意终究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我怀着愧疚思考着应该怎么弥补她的用心。我以为她会沮丧一阵的。

  “好吧,”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她突然开口,脸上竟然又恢复了调皮的神采,“幸好我还准备了第二个惊喜!”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把蛋糕装好放回手提袋,然后拎了大一点的那个袋子放上来,“哼哼,没想到吧?就不信这个还会被你嫌弃!”口气竟然比刚才还要嚣张,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觉得这已经是惊喜了。

  “不会还是吃的吧?”我做出一脸怀疑,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当然不是!我才不会做出把所有的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里这样的傻事。”她神神秘秘地,坚持要我自己打开。

  这次我是真的满心期待了,不再逗她,伸手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正方形的木盒。盒子有一面镶嵌了透明的玻璃,我一眼就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

  居然是一套爱尔兰咖啡器具,而且不是一般的爱尔兰咖啡器具。

  一般的爱尔兰咖啡器具,包括一个棉芯的酒精灯和一个爱尔兰咖啡专用烤杯:酒精灯座上有两条对称的支架,一高一矮,用来支撑烤杯;烤杯是类似于喝葡萄酒的高脚杯,换成耐高温的材质,杯口镀了一层金色,杯壁上画着两条作为标准刻度的环线,环线中间写着爱尔兰咖啡的英文。平心而论,那些器具配不上爱尔兰咖啡的美名,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心情可以称之为大失所望。

  而眼前这一套,真正惊艳到我了。酒精灯的构造跟一般的差不多,却罕见地涂了一层金属般的黑色,上面画着暗红的蔷薇花纹,两条花藤缠绕着烤杯的支架向上生长,低垂的末端长出了花骨朵,一朵含苞待放,一朵盛开如夏。这样妖艳的灯座上,却干净优雅地躺着一个近乎纯白透明的玻璃烤杯,非但不突兀,还宛若天成。

  原来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我打开盒子,小心地取出灯架上的烤杯,捏着它细长的杯脚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那两条刻度线还在,但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直接把整个杯身按照那个比例在造型上切割成了三个部分,至于那两个英文单词,被别出心裁地镌刻在了杯口处,黑色的字体跟酒精灯架相映成趣。

  就在我欣赏够了准备放回去的时候,手指在杯脚的小圆底盘上摸到了几粒凸起,仔细一看,竟然是“书写咖啡”四个字,还是跟门口的招牌上一样飘逸的行草……我才领悟,这是一套定制的爱尔兰咖啡杯,而且从工艺和设计来看,花了很多心血。

  我本来欣赏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现在更是默然。我开始后悔那天没有解释清楚,她打碎的那一套杯子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根本不值得她花这么多心思来补偿。

  “千梨……”

  “慕容,”她打断我,“这不是赔给你的,你那天说了不用我赔的!”最后一句加大了音量,咬字尤其清晰。她狡黠一笑,随后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道,“这是送给你的。”趁着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巧克力味~”

  我大笑,真心实意称赞,“手艺不错!”

  “是吧是吧,”她开始得意了,“我认识一个专业做玻璃工艺品的朋友,很厉害的,请他帮忙做的。”

  “那我不是要把它收藏起来?万一放在那里又被哪个冒失鬼打烂了怎么办?”我开始感到苦恼了。

  “你那天可不是这样说的!”她愤愤不平地瞪着我,下一秒就站起来跑到之前摆那套杯子的架子前,“放在高一点的地方就好啦。”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把一个手冲壶拿下来,指着空出来的格子,“这里,怎么样?”

  我不说话,示意她把东西拿过去摆上,她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兴高采烈地拿过去摆上了。她踮着脚尖,一边调整着烤杯的角度,一边头也不回地问,“这样可以吗?”

  “嗯嗯可以了。”

  她退开几步,左右欣赏了一下,“怎么样?好看吗?”

  “唔……”她的眼睛又开始冒星星了,“赏心悦目。”我说。

  她于是心满意足地笑了。怎么这么容易满足呢?

  我走过去,把她刚刚拿下来的那个手冲壶随便找个位置放了,“所以你喝过爱尔兰咖啡了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没有诶……”好像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一样。

  “那你想不想试试?”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想都没想就回答,“想!”又似乎觉得一个字不足以表达她的诚意,便拖长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想——!”

  “那就试试吧。”

  “真的吗?你要煮吗?!”

  “不过不是现在,”我感觉她要开心到跳舞了,连忙开口打击她的积极性,“我们还差一瓶上等的爱尔兰威士忌。”

  她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豪气万千,“我去弄一瓶!”

  我被她那股突如其来的江湖气息弄得哭笑不得,“这个就不用简女侠操心了,我来搞定,你等着喝就是了。”

  “哈哈,好。”她被“女侠”两个字逗乐了,不再纠结酒的问题,却又突然想起她那可怜的欧培拉,指着蛋糕盒一脸惨兮兮地问,“那它怎么办?”

  我耸耸肩,坦然地表达了我的爱莫能助。

  她于是化悲为愤,“我走了!”走过去一把抓起装蛋糕的袋子,边走边煞有介事地念叨:“一个不懂甜品的咖啡师绝对不是一个好店长!”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转过身若无其事地问我,“所以你喜欢什么蛋糕?”

  “唔……”我用力思考片刻,不太确定地回答:“原味芝士?”

  她挑挑眉,一副懂了的样子,转身走了。

  我在原地愣了几秒,所以她只是来给我送东西?

  不禁抬眼去看那套爱尔兰,想起上次她打碎了原来那个要赔给我的时候,我说那不是第一个被打碎的。

  我没有说谎,也不是开玩笑,更久之前,也有人打碎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