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上老张的车, 老张热情地转过身来向许斯月打招呼。五年不见，许斯月也有些想念他了，如今再次见上面, 两个人之间不仅没有丝毫生疏, 反而还格外亲切。
“小许妹子，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了老张。”在听到“小许妹子”这个称呼时, 许斯月笑得异常灿烂。
老张的车离开监狱门口，专注开车，启程往许清瑶与许斯月家中开去, 而后排那两个人也终于得以安心叙旧。
许清瑶原本以为，等到斯月出来时, 两个人之间会有很多很多说不完的话, 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当这两个人真正见上面之后, 她们没有过多言语, 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哪怕只是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望着彼此，似乎也就足够了。
一路上, 许清瑶与许斯月的聊天内容其实很简单。许清瑶与许斯月讲自己在家里的天台上养植物这件事, 还讲了花店里这一个月中发生过的有趣事情。
除此之外, 许清瑶能对许斯月讲的，似乎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而许斯月也与许清瑶讲了这段时间她在狱中所做的一些事情。其实每天的日常都几乎是一致的，每天晨跑、吃饭、看书、干活以及睡觉。
说不无聊大抵就是因为还有书看，也还能听到狱友们所讲的有趣故事, 但说无聊其实也真的挺无聊的，没有许清瑶在自己身边，她独自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许清瑶认真听着许斯月所讲, 起初还好好的，但越是往后听眼泪却还是没有忍住落了下来。本只是一滴两滴，不知怎么就开始越涌越凶，到最后直接就像洪水汹涌，止也止不住。
她心里真的很难受，想要强忍住，却怎么也憋不住，只得任由宣泄。不为别的，只为这五年来斯月所受过的苦。
许清瑶始终认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斯月也不可能会与自己分开五年这么长时间，受了这么多的苦。而在这五年当中，自己也始终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清瑶，你怎么哭了。”许斯月轻笑着，将许清瑶搂进了自己怀中，仍旧笑意盈盈的，完全看不出其他情绪来。
五年时间，她学会了很多东西，而学得最好的那件事，可能就是能将自己心中的情绪很好地隐藏起来。
从前的她哪里会是现在这样，她永远将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就为了让许清瑶可以轻易觉察，让清瑶来关心自己。可现在呢，她可以将自己伪装得那么那么好，任何苦痛都咽进自己肚中，只对许清瑶笑脸相迎。
清瑶你看，我现在只让你看到我开心的一面，所以你也要开开心心的，从此以后我们重新开始，快快乐乐地生活。
“我……斯月，我……”许清瑶抽泣着，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许斯月替她擦拭着眼泪，见她眼泪还止不住地落下，便微微俯下身子，将一抹轻吻落在了许清瑶沾满泪痕的脸颊上。
又有几滴冰凉落下来，落在她的唇上，被她轻轻吻去。随后她又搂紧了许清瑶，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尽情地哭。
她的唇贴近许清瑶的耳边，压低声音用只有对方能听清的音量说道：“清瑶，没关系的，在我怀里你可以尽情地宣泄……但是呢，宣泄完后，我们都要继续坚强地生活下去，就算从前出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我们会有很美好的未来。”
清瑶你看，五年的分别我们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挫折磨难是我们不能一起闯过去的呢？我坚信，已经没有了。
“嗯……好……我会坚强……”
许清瑶带着哭腔的回应让许斯月心疼，她覆在对方背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用温暖的力量来安慰对方。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清瑶成了这样一个小哭包？
“好，我陪你坚强，我们一起坚强。许斯月低垂着头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许清瑶，眼里的光芒柔和了许多，就像是要把生命中所有的温柔光芒都赠与许清瑶，只希望许清瑶会有一个她所想要的美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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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带着许清瑶与许斯月先回了家中。
许清瑶本想让老张直接回去，一会儿她忙完自己开车带斯月去花店，但老张的意思是，他愿意等着两个人出来，愿意送两个人出去。
对于有个这样的司机，许清瑶挺欣慰的，但她知道自己与斯月会在家里花上较长一段时间，便还是让老张离开了。
回到家中，许清瑶替许斯月将新买的衣服拿了出来，一件件给她看过后替她拿到浴室里。
脸盆是新的，毛巾也是新的，拖鞋是新的，什么都是新的。毕竟许斯月五年没有回来过，有太多都已经不能再继续用了，必须得换新，于是在前两天中，许清瑶专门去了趟超市，帮许斯月买了很多新的生活用品回来。
新的用具，也代表着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清瑶，你怎么还傻站着呢？”见许清瑶仍旧站在浴室中央自己的身前一动不动，目光亦是自始至终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秒都没有移开过，许斯月不由扑哧一声乐出了声。
“我就是想再多看看你。”许清瑶抿紧了唇，声音轻了下去，如实说道。
“好，那你看，我继续站着让你看。”许斯月就知道许清瑶是舍不得离开自己哪怕一步，毕竟两个人才刚刚见上面，清瑶想要再多看看自己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许清瑶见许斯月这副一本正经说话的模样，也不由笑开了，很快还是往浴室门口退开几步，“斯月，那我先出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好，去吧，一会儿让你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我。”许斯月朝许清瑶眨了眨眼。
出浴室之前，许清瑶的目光仍始终放在许斯月身上，一步三回头的，恨不得要将自己的眼睛都黏在许斯月身上。
许斯月一直站在那里，眼看着许清瑶走出浴室替她门关上，这间浴室内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浴室内很空荡，即便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也并不觉得孤独，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清瑶此刻就在浴室外，她会一直等着自己出去。
走到镜子前，那面四方镜面映出了她此刻的模样。
她依旧记得自己五年前的模样，今日的她与那时候的她相比，脸颊瘦了，身型瘦了，确实瘦了很多，模样与气质上也都成熟了不少。她今年是二十五岁，还处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年龄。
那么清瑶呢……
透过镜子，许斯月似是从中看到了清瑶的模样。
清瑶也瘦了，比她瘦得厉害多了，在车上她搂着清瑶时，其实内心还是不由小小惊叹了一下的，太瘦了，身上都摸不着多少肉，全是硌人的骨头，就好像秋风这样拂过来，清瑶就会被风吹走一般，瘦得让人心疼。
好在啊，她终是从冰冷的囚笼中回到了这个温暖的家庭中，以后她可以督促着清瑶，让她多吃一点，把肉肉养起来，现在这样都快接近于骨瘦如柴了，像话吗？
朝镜中的自己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灿烂笑容，许斯月满意地转回身，往淋浴下方走去。
她没有着急脱衣服，也没有着急开淋浴，而是抬起头来望向那个淋浴头。五年过去，淋浴头也换了一个，与以前有点小小的区别。
其实不仅是淋浴头，五年前在这个家里所有摆放着的东西，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一样不落，即便是在几乎空荡一片的监狱里住了整整五年，她对自己家里所有的一切也仍记得清晰。
忘不了啊，怎么可能会忘记对她来说那么重要的家啊，物与人一样都忘不了，尤其是人。在这五年当中，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许清瑶，甚至睡觉时也依旧在想念那个人。
与她睡在一间屋子里的狱友，或许也能称之为室友，就曾有很多次告诉她，她晚上总爱说梦话，说的最多的就是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叫“清瑶”。没有姓，只有名字，于是那名室友就开始八卦起来，问许斯月这个叫“清瑶”的女孩是不是她喜欢的人。
许斯月只是轻笑着点点头，回一句“那是我女朋友”后便兀自仰起头来，望向装有铁栅栏的小窗之外，看到那一方蓝天白云。
她向往着五年快点过去，能让她这只小小囚鸟早日从这座囚牢中飞出去，去见她心爱的女人。
她的室友总是夸她乐观，于是她告诉室友，其实自己以前一点儿都不乐观，总爱胡思乱想，怀疑着怀疑那的，太过偏执，太过霸道，做错太多事，伤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可是对方最终还是原谅了自己，愿意继续陪着自己一起长大。
室友听完许斯月所讲的这个简短的故事后，不禁轻轻摇头，发着愁感叹道：“看来啊，你从前有着一段很不美好的故事，但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很爱你的女朋友。”
许斯月将视线从室友身上移开，又再次望向那片蓝天。事实上，因为窗子的大小限制，实际她所能看到的视野是很逼仄的那一片天，而无法看到更广袤的蓝天。
但没有关系，在室内看看小天，在室外就能看到更广阔的天际，各有各的好，她并不会埋怨什么。
“嗯，我们确实经历过很多不美好的事情，但那些事现在都已经过去了，等我出去了，我跟她，我们会有一个全新的美好生活。”
眼前的女孩是真的很乐观，从刚进来那会儿开始，一直到现在住进来整整三个月，她从不曾见女孩掉过一滴泪，每天都带着灿烂的笑容，像极了冬日里的足以融化冰雪的小太阳。
女孩的年纪很小，比她小了整整十岁，但女孩的乐观还是感染到了她，让她也同样感受到了温暖。
仔细想想，好像她这三十年来一直没做出过什么有意义的事，白白浪费了三十年的人生，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到最后还因为一些意外而住进了监牢中。
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她想就这样度过往后余生吗，她想继续做一个别人眼中可悲可怜的小丑吗？
“你觉得，五年这么长的时间，她真的会一直等着你吗？”对于这件事，她还是有些疑惑。其实她并不相信一个人可以等另一个人整整五年的时间，一年就够呛，又何况是五年？
“她当然会。”许斯月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不是犹豫，而只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自己想着想着，唇角就忽然不受控制地上扬了几分。
室友没有催着她让她讲理由，只因她看见了许斯月唇边的那抹笑容，所以她大概就猜到许斯月在想什么了，识相地不去打扰她。
还能是什么，必然是想到了与自己女朋友之间的美好过往啊。真好，至少这个叫许斯月的妹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还有一个与她相爱的女朋友在等待着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幸福了吧。
真的挺好的。
停了须臾，许斯月又看向自己的室友，继续说道：“因为是她，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会，哪怕全世界都阻止她，让她不要再继续等我，她也一定不会听他们的，她说过她会一直等着我，所以我当然信她。”
室友认真听完了许斯月的讲述，只是笑了一下，没再多问。她重新躺回到那张硬板床上，握住双手置于脑后撑着脑袋，呆滞地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斯月看了她一眼，又再一次望向小窗之外。
在这五年当中，她知道自己的确爱笑，但每当不笑了之后，她就会不自觉地频繁望向小窗外。
因为那里有广阔的天际，那正代表着她所向往的自由。
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许斯月终于打开了淋浴。
起初是冷水哗哗落下，像是局部地区下了一场中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水落在瓷砖地面后汇集在一起，沿着地面一侧的凹陷落入下水道中。
许斯月将身上的衣物全部换下，走至淋浴下。这个时候水温已经正好合适，落在身上让她感觉十分舒适，她在这温暖之下，洗了一个满足的热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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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瑶没有骗许斯月，她说在门外等着许斯月，就真的一直等在了门外。
浴室外有长椅，她就坐在那里，也不碰手机，也不去动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许斯月洗完澡出来。
等待无疑是漫长的，可是她却并不这么觉得。
她就坐在那里，目光似乎是望着前方，其实却并不是在看前方那样物品，而只是在思索着其他事情。
她现在的心情是愉悦，也只有愉悦。
因为她的小月牙回来了啊，回到了这个原本只有她一人的家中，从此以后她空落落的床边终于有人陪伴，吃早饭时有斯月陪伴，吃晚饭时也有斯月陪伴，从此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这五年来，从早到晚，从秋天到秋天，在这偌大的房子里，她一个人住着，像是一只蝼蚁，小小一只，别人永远无法对她的孤独感同身受。
她知道自己真的没有斯月坚强，无数个夜里，她躺在床上，躺在黑夜里，却总会忽然睁开双眼，然后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压抑着声音狠哭一场。
她总会这样，多少个夜里总是这样，可是，永远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痛。
没有人是另一个许斯月。
这些日子以来，小娴是很关心她没错，总是问她饭吃饱了吗，觉睡足了吗，或是如何如何的，可是……永远没有一个人会是另外一个斯月。
除了斯月，没有一个人会爱她爱得那么深。
好在哭过痛过，她终于还是在今天早上等来了斯月，那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许斯月。
她的许斯月。
她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开心到好想现在就丢掉形象，丢掉所有的一切，去她们所住的这块别墅区，绕着每栋别墅跑上几圈，朝天大喊着“我的小月牙回来了”。
她真的好想这么做，可她知道自己真的不能这么做，顶多也就只能在自己家中喊上几句，兴许还不至于被人以“扰民”为理由而投诉。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半夜起身抱着被子痛哭。
从此以后，她的情绪一定只会剩下一种，那就是开怀地笑，快乐地笑，幸福地笑。
她就是这样，目视前方想着想着，旁边的浴室门就被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许斯月走了出来，在看到许清瑶坐在那里的身影后停下步伐，没有犹豫直接坐在了她身边。
正在兀自走神的许清瑶因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这道身影而倏地一惊，当即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许斯月那张放大的面庞，她笑得爽朗，头发都没有吹干，水珠一滴滴落下来，被她披在肩上的那块毛巾吸收。
“清瑶，我来了，一个全新的我。”许斯月笑着，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特意在“全新”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笑容里有几分显眼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