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家掌印有点撩>第38章

  彼时在建瓯之时,锦玉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好。建瓯地处大郢南方,她爹楚樵安是布政司底下的一个四品左参议,拿着朝廷的俸禄勉强能养活一大家子。

  后来娘亲走了以后,爹又娶了二房步氏,步氏膝下有一子,比她小了七岁。一大家子的心思全围绕在他身上,再加上枕头风吹得厉害,步氏巴不得她赶紧嫁了人,省得在家里碍眼。后来爹给她找了一门亲事,她说不愿意,步氏还说要将她硬绑了去,她那晚都想好了,大不了带着碧蓉离家出走,去江湖上浪迹天涯,再也不要回来。

  可谁知造化弄人,一道圣旨降下来,说上头选了她,要送进宫当皇后,锦衣内使钉子似的站了一大堂子,指名道姓要她进宫。先帝那会病重天下人全都知道,这个时候送进宫,不是去活守寡么?

  天子的旨意不容违抗,她若是出了差错,不单她自己,整个府上都要受牵连。她那时气昏了头,没打算要周全她们,横竖都是死,凭什么要他们快活?可她没法儿,府里有一大堆无辜的人,有碧蓉,还有从小服侍她长大的奶娘……她做不到那样狠心地让他们全都同归于尽。

  出发的时候,碧蓉哭得喘不上气,追着她走了好几里,她爹让她进宫为祖上争光,说她有福气,乐呵呵地送她上了路,一滴眼泪都没掉。她那时登了船,心里头空荡荡地,总觉得这么多年来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亲生的爹还没有东家里铺卖枣糕的对她好,说来也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挣不挣功名已经不重要了,她能留着命活到这份儿上是她命大,父女之间的恩情从上船那刻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他如今巴巴地赶到郢都来,是还要打算她再牺牲一回么?她不是烂泥捏的,也不会再处处忍让了,她也是有脾气的,闹起来也别怪她翻脸无情。

  外头雨早就停歇了,连下了两天将屋里的暑气冲谈了不少。碧蓉替她穿对襟,胸前用五对寿金纽扣纽系,然后又穿马面裙,下襕绣行龙、寿山福海和云纹,是一整套的“洪福齐天”仿宫样立领对襟。

  外头小太监脚步匆匆,候在连廊外弓腰道:“老祖宗,崇明侯已经到了,在外间候着呢。”

  她转过身来说知道了,等全都整理妥当,她照着铜镜里深吸了口气,张着两只胳膊道:“碧蓉,我穿成这样行么?”

  碧蓉踮起脚替她抿头,道:“有什么不行的,主子如今是太后,就算是老爷也要给您磕头呢!”

  锦玉想了想,宫里的确是这样的规矩,历来只有儿女给老子磕头,如今她成了太后,是君,而她的爹是臣,按君臣之礼他是要给她磕头的。

  抿了头之后碧蓉搀着她往外间走,隔着纱帘依稀辩认出来,除了身上的华服他还是老样子,见她来脸上笑意盈盈地拜下去:“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伸手虚浮了下,淡淡道:“爹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门旁站着昨日的知监,拱手上来道:“陛下吩咐了,崇明侯是太后娘娘的父亲,彼时若有吩咐,娘娘尽管差遣咱们司礼监的去办。”

  “哀家知道了,你且退下罢。”

  知监道:“那就不打扰娘娘叙旧了,臣告退。”

  楚樵安见那知监走了,才上前笑道:“一别数月,玉儿长大了,爹就知道玉儿能替爹争气,替祖上争气,爹如今承了你的光,封了个崇明侯,你二娘也成诰命夫人了。”

  锦玉两脚钉子似的,定定站在那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她原以为,不管旁人怎么样,至少他是她的亲爹,半年没见了,兴许会有些重逢的肺腑之言要说,谁知上来就将这些官职衔称揽在头上炫耀了一番,也不问问她这半年来到底过得好不好,当初进宫有没有受罪,殉葬的时候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都没有,这些都没有,在他眼里,在意的只有她这个女儿能不能为他带来好处,旁的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关系。

  呵,她原以为至少还是有些情谊的,开口一句话就将她最后的心软全都磨没了。

  勾了下嘴角,碧蓉扶着她坐在地屏宝座上,冷声道:“爹千里迢迢赶到郢都来,就是同我说这番话么?”

  听出她话里的寒意,楚樵安才发觉自己惊喜过了头,遂安慰道:“爹也知道你受了不少苦,当初让你进宫,也不是爹的意思,那是皇家的圣旨,再说了,你如今贵为太后,整个后宫都得听你的,不也苦尽甘来了么?”

  苦尽甘来?是啊,若是没有遇上阿夜,恐怕如今连她坟头上的草都有半个人高了,她好不容易保住了命,难道就是为了替他们挣功勋的么!

  连碧蓉都看不下去了,上来气道:“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呢,主子吃了多少苦,差点连命都丢了,要不是阮掌印搭救,主子早哪能活到今天!”

  不提想不起来,一提就叫他来气,打从进了郢都后,宫里头风言风语的话不知听了多少。他虽不在朝中做官,但关于阮澜夜也是听说过的,为人阴险歹毒,手里接管的东厂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乌烟瘴气的事,他还纳闷上头发话殉葬的时候,女儿是怎么逃过一劫的,敢情是有贵人相助。

  向来传闻这位提督手段不干净,爱跟宫里的妃嫔走影,一个太监,顺着女人的绣床往上爬,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这死丫头,叫你进宫来照顾玉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那阮澜夜是个什么腌臜东西,也敢靠着他?”楚樵安气地指着碧蓉骂,转过身又朝锦玉道,“你是没听见宫里头都是怎么传的,那阮澜夜岂是善茬儿,你是怎么逃脱殉葬的?是不是搭上了阉竖?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爹往日教你的圣贤之书都白读了不曾,真是叫爹的老脸都丢尽了!”

  见他说澜夜的不是,她气地提裙站起来,愤恨道:“爹凭什么这么说厂臣,若不是她,女儿早就殉葬了,爹哪里还有福气做什么崇明侯?”

  越说似乎越是那么回事,好好的女儿叫太监作践,这叫什么事儿!楚樵安恨铁不成刚,怒道:“简直岂有此理,你要是殉葬了倒还干净,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怎会生出你这不知羞耻的女儿!我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你真是千古罪人!”

  锦玉简直气急,她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骂她是耻辱,是千古罪人,千里迢迢赶来,没有安慰,也没有丝毫的父女之情,就是为了骂她是耻辱么?

  这样的亲情她要来又有什么用,想起娘临终前,巴巴地等着他来见她一面,可他呢,出去找小老婆,娘临死前嘴里还念叨他,可如今她真想让她睁眼看看他的嘴脸,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她等?

  眼睛里憋着眼泪,她难过的连心口都疼,噎气哭道:“我是该去死,要死大家伙一块死,本来这条命就是挣的!娘临走前,我恨不得跟着她一块儿,自小到大我受了多少苦,你心里头何时为我想过,如今这份儿上了,说我是千古罪人,我稀得你管我么!我死了,你以为你就能活得了么?走,咱们上乾清宫去找陛下,向他说清楚,撤了你这崇明侯的头衔,这太后我也不当了,大不了再去殉葬一回就是了!”

  她简直气疯了,想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叫她不痛快,那她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不要他痛快!

  锦玉拉着楚樵安往外走,他想起来这一趟来郢都的目的,忽然冷静下来,拖住她劝道:“玉儿你先不要急,爹也不是那个意思,既已到了这个位子上,你还好好的当好你的太后。实话说,爹这趟来,是替你弟弟张罗的,你在陛下面前提一提,我和你二娘打算让他到郢都来做官,你也好歹是他姐姐,咱们楚家就他一根独苗,往后我还指望着他光耀门楣。”

  锦玉苦笑,天地下怎会有这种嘴脸的人,简直不要脸!前一刻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下一刻还要她来帮他?

  甩甩手,抿嘴一笑道:“爹恐怕是打错算盘了,我没有弟弟,更没有那个家,帮不了你的忙,你回去罢,往后再也不要来找我,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楚樵安气地半死,他这女儿一向爱闹,在建瓯的时候总给他惹麻烦,从没有指望过她半分,如今进宫发达了,居然就要和他们撇清关系,离了家别的没学会,这副狠毒倒是学得精湛,看来真是反了天了,他抬手作势就要甩巴掌:“你这不孝之徒!”

  “住手!”

  楚樵安手掌愣在空中,回头一看,门上匆匆赶来一人,身穿朱红曳撒,直身襕袖上绣蟒纹,头戴描金乌纱帽,系鸾带,一双皂靴迈进来,气势逼人。

  那双眼睛像是碧水洗过似的,明亮而有神,挑起眉梢流转分毫,秋水含波,当真是风华绝代。宫中里能缀蟒纹的屈指可数,就算是朝中的一品官员也难有此殊荣。楚樵安立时惶恐起来,除了那位声名显赫的阮大督主,恐怕没有旁人了。

  阮澜夜抬脚迈进来,伸手解开缠枝纹披风上的鎏金扣,交给身后的扶顺,挑干净的地方走进来,朝楚樵安凌厉一瞥,“看来咱家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略过他又朝锦玉躬身,斜眼挑笑对她道:“臣给娘娘请安,一别几日,娘娘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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