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舒宴清借给自己的房间里, 夏方浥每天望着那里的天花板,却从来不觉得那里是家。

  或许身体已经习惯住在某个地方,可是神经还是反应不过来。

  每当在路上看见某个地方亮着一处灯火, 她就会想到那里有着一户人家, 是一个家庭。

  她会羡慕也会质疑。

  羡慕那是一个家庭,质疑自己。

  每当想到自己再也没有家人了, 夏方浥就会思考自己和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联系?

  夏方浥住在那里之后, 偶尔会想起自己尽量避免去想的母亲。

  她的妈妈因为夏之霖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 没有回过娘家一次。

  起初她的母亲或许是孤注一掷的,她为了和夏之霖在一起付出了一切。

  后来, 夏之霖离开她后,她病了。

  为了不让年幼的夏方浥发现自己的异常,她一个人去医院看病,一个人拿药, 一个人回家照顾孩子, 白天不敢在孩子面前露出疲态,晚上又一个人忍不住流泪。

  夜晚,夏方浥迷迷糊糊地醒了, 想要去洗手间, 却发现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

  她看见那个白天还在笑着的母亲用两只手拖住了自己的额头,眼泪顺着自己的手腕落在桌子上。

  她的手死死捏住一张照片, 为了不让孩子听见哭声而不断哽咽压下声音。

  那是妈妈以前还没有生下自己的时候的全家福。

  大概,那段时间, 母亲是想回家的,或许是想要向自己的父母求助, 又或许是想要找人倾诉。

  可是,断绝了亲缘关系的母亲已经回不到自己曾经的家庭。

  现在的夏方浥和母亲站在一个极为相似的地方,回想起母亲的背影,她无疑感受到了同样的辛酸和无助。

  她不希望秦柔变得和自己或自己的母亲一样。

  她希望秦柔能够被人爱着,就算是为了她的以后的退路也好,希望秦柔能有一个能够把自己托付过去场所,一个容身之地。

  --

  秦柔看向了放在房间里的玩偶熊。

  这是她唯一从家里带过来和秦迟晴有关系的东西。

  这个叫做SHO的小熊是秦柔最喜欢的玩偶。

  从小到大,每年过生日的时候,秦迟晴就会把这个玩偶系列的小熊寄给她。

  她本来是有了一个系列了,可以放满整个房间了。

  可是只留下了最初的那一只。

  秦柔和秦迟晴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秦迟晴总是在工作。

  秦迟晴是一个永远不在家的Alpha。

  秦柔觉得自己的这个Alpha母亲可以活在公司,活在飞往意大利的飞机上,活在开往多伦多的火车上,活在巴黎的五星级酒店里,但一定不可能活在家里。

  这个Alpha总是滔滔不绝的理由来诉说自己的忙碌。

  尽管如此,秦柔还是没有特别在意,因为她早就过了对他人抱有期待的阶段了。

  父母就是拿来失望的。

  秦柔很小的时候就总结出来这套规律了。

  不可以对他们有什么期待。

  今年她的生日那天,秦柔独自坐在餐桌面前很久。

  她想起了秦迟晴在去年自己的生日那天告诉自己今年是特别的,所以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的。

  时钟开始摇摆。

  秦柔抱着自己的双腿,没有什么期待,没有什么兴奋,明明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天,她没有一点点感慨和特别之感。

  只是她多看了钟表几次。

  啊,现在是六点……

  七点了啊……

  八点。

  九点。

  ……当她从沙发上无助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了。

  然而秦迟晴还没有回家。

  刚满18岁一天的秦柔没有收到来自于白泠秋一条祝福。

  这是预想之中的。

  但也没有收到来自于秦迟晴的一个致歉电话。

  秦柔以为自己没有失望的,她不会失望的,可是她还是失望了。

  第二天下午,她才收到了秦迟晴从勃兰登堡发过来的一个短讯。

  ——“抱歉,我回不来了,这边的会议比想象中要长。”

  ——“十八岁生日快乐,小柔。”

  秦柔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对母亲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希望了,可是看到这句祝福的时候,一瞬间还是觉得烦躁了起来。

  她把秦迟晴每年都会送她的SHO的玩偶都丢到了垃圾桶里,只剩下了最初拿到的那一只。

  最初秦迟晴送自己的那只。

  尽管她舍不得这一只,但秦迟晴已经可以永远地和其他的小熊一起被她丢进垃圾桶里了。

  --

  “喀嚓。”

  听到自己家的大门的自动锁终于响了之后,秦柔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她慢慢地从床上坐到了床的边缘。

  光着脚走到餐厅后,她发现刚才她说自己不喜欢的培根和鸡蛋已经不见了,垃圾桶里也不见的话,就说明是夏方浥自己吃掉了。

  在刚才放着餐盘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新烤好的火腿生菜三明治,外面蒙上了一层保鲜膜。

  作为卖相来说,比第一次好了很多了。

  可以想象那个笨拙的Alpha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一切的样子。

  秦柔想着拉开了桌子面前的椅子,拿起三明治送到了嘴边。

  吐司的香脆的外壳和生菜在她小口小口的咀嚼中发出好听而又酥脆的声音。

  秦柔垂下了眼睛。

  “你就算这样讨好我,我也不会去的,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

  星期一,澄南高中为期两天的运动会如期而至。

  夏方浥是医疗小组的成员,从早上到中午都在医疗小队和保健室两点一线地跑来跑去。

  医疗小组的人都会带一个黄袖标。

  这个黄袖标大大地增大了她们的工作难度。

  因为这也就是说,校园里所有人都可以随时随地可以发现他们,使唤他们。

  夏方浥直到中午的时候都还在记录备品,找绷带,递冰袋……

  她坐在医疗室,把装绷带的箱子拿下来填充的时候,保健室的老师进来了。

  “夏方浥,换班了,你快去吃个午饭。”

  夏方浥简单随意地解决了午饭后,绕回操场时就看见了400米短跑比赛。

  秦柔正站在起跑线上。

  起初夏方浥还在怀疑那个到底是不是秦柔。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面,以秦柔的性格根本就不可能会去参加什么运动会。

  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就想起了运动会报名的时候,秦柔因为没来学校错过了报名,所以被安排了一个400米跑。

  她现在穿着学校的运动服,黑色有着光泽好看的头发被她束成一个马尾。

  阳光下的她,白皙的皮肤在太阳下面好像熠熠生辉,格外地好看。

  夏方浥不禁停下了脚步,站在操场外面的栏杆边上看着那个漂亮的女孩。

  “预备——”

  发令员举起了手上拿着的发令枪。

  “嘭!”

  和秦柔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一下子就向着终点线那边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不习惯这种运动,秦柔起跑的一瞬间速度就落后了一点,成了最后一名。

  夏方浥手心捏起了一把汗。

  “……”

  秦柔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向着前面跑了起来。

  夏方浥知道,以秦柔的性格,这种比赛的结果她根本不会在意。

  但是,秦柔还是在努力地往前跑去。

  会这么努力大概是觉得最后一名实在是太没面子了吧……

  夏方浥没有办法不这么去想。

  果然,当秦柔跑过前面一个人的时候表情明显就变得放松了起来的样子印证了夏方浥的猜测。

  不过,比赛里面谁也不愿意去当最后一名的。

  于是在秦柔跑过倒数第二名后,那人又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反而加了一把劲,追赶起秦柔来。

  秦柔这个小组的参赛选手其实有一些还是学校田径队的队员,所以几乎前面梯队的所有人都已经跑完了赛道的一半,而其他几人已经远远地和倒数一二名拉开了一长段的距离。

  秦柔和刚刚超过的倒数第二名展开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激烈斗争,谁也不让谁。

  夏方浥有些无奈得想笑。

  秦柔开始调整呼吸,表情却也越发地不快了起来。

  夏方浥感觉她应该是在想:为什么我非要在这里拼死拼活不可啊?

  看着秦柔,夏方浥却也不得不否认,这只小猫是努力了的。

  尽管是倒数第二,但也是含金量很高的倒数第二了。

  “加油啊。”夏方浥小声道。

  要是秦柔能跑完的话,她就给这么努力的秦柔一点奖励吧。

  夏方浥转身走到了操场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运动饮料打算给秦柔拿过去,在她跑完后让表扬表扬她。

  她刚把一张纸币投进了自动贩卖机。

  ——啊!摔倒了!

  “看起来好痛啊……”

  就在饮料落下来的一瞬间,场外的加油和呼喊变成了叹气和惊呼,夏方浥连忙转头看向了赛场。

  秦柔好像被她的竞争对手的失误绊倒了,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秦柔忍耐着抱起了自己的膝盖。

  夏方浥一时之间连自动贩卖机里面的饮料和找零都没有拿地向着操场跑了过去。

  她是运动会医疗小组的成员,只要带着医疗小组的黄袖标就可以自由地进出操场。

  “你还好吗?”

  一个和夏方浥一样带着黄袖标的男生向秦柔温声问道。

  夏方浥因为冲刺过来,呼吸还没有调整好。

  她呼吸都还没调整就拦住了男生企图碰秦柔的手。

  “你去看那边那个受伤的同学。”她的语气不容置疑,颇有一点下命令的意思。

  男生不悦地转过头,刚想要对着夏方浥问为什么,但是夏方浥的脸无疑有着让他问不出这种话的存在感。

  他连忙走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哦。”

  夏方浥蹲在秦柔的面前,仿佛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公式化地问道:“哪里疼?”

  “抱我去医务室,”秦柔扯住了她的衣服下摆,好像是在强忍痛处一样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夏方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