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旧时东风入梦来>第八十一章 镇外天如血,西北月正缺

  两日之后,太子与廉适之一行, 到达了镇西关。但他们却并未见到段武, 因为此时, 段武已带着五万人马,重新奔向了云州城。

  那日戎族大败后,段武曾派兵前去追击残寇, 但因着地势复杂,终还是让奇多逃了出去。

  这次进攻镇西关,奇多带来的这四万余人都是族中老兵,中军三万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些人一死,戎族早已元气大伤。余下的那三万多留在云州城镇守的,其中过半都是老的老,小的小, 却也已是戎族中能拿得出的最后力量了。于是, 段武不敢耽搁,命大军休整一日之后, 来不及面见即将到来的皇太子, 只趁着戎族军心动荡之时, 便一鼓作气, 乘胜向云州城攻去。

  廉适之听闻这个消息,不禁在心里摇头。段武确实是良将之才,但说到底,还是太过年轻, 对于朝堂之事,考虑的总还是有些欠缺。如今形势大好,两军兵力悬殊,要想攻取云州城,彻底击败戎族不过指日可待。云州之役,几乎可算是最后一场大仗了。既然这样,他将皇太子丢在后方,连敌人的面都没见上,岂不是要让这位代天子御驾亲征的天潢贵胄,白来这走一遭么?

  到时候,那位极好面子的天子陛下,脸上哪还能挂得住?真是白白辛苦一场,反倒头还要受责罚!

  想到这里,廉适之终于还是不忍心段武这样一个好苗子,为着这些七拐八拐的琐事拖累,又看到段武那封留给镇守后方副将的战报,不禁大摇其头,更亲自上手大笔一挥,将内容改动了许多。

  那副将显然有些不忿。原来廉适之竟将战报上战胜的原因里,多加了一条:

  “敌寇听闻皇太子将至,临阵之时胆气俱丧,无久战之心,一击即溃。”

  廉适之见这副将欲言又止,便知他心中所想。长叹一声道:“你若想保你家将军平安,便必须照此上报。”又终是忍不住,多嘴提点了一句:“与朝廷打交道,也得多想想兵法上的那些谋略,你可还记得,过刚易折?”

  那副将一怔,随后若有所思。待廉适之大步离开时,便听后面这副将高声道:“卑职,代我家将军,谢过廉老将军!”*

  而至于太子之后的行程,那个平远军中郎将李广智,却与廉适之产生了分歧。

  照廉适之的打算,可先派此次带来的三万镇远军前去支援,这些人毕竟是段武带出来的,彼此配合默契,有他们前去已经足够。余下的龙骑卫与平远军便守着太子,留在这镇西关,待那边战事进行的差不多了,再赶去不迟。到时候,功劳必定会有皇太子的一份,他又不用以身犯险,更不会被战场上的热血一冲,做出些不利于局势的指令。多方考虑,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但李广智却不这么认为。他兄长被戎族杀死,此时正是恨意滔天,恨不能手刃敌人为兄长报仇,自然不愿躲在后方图享安逸。只是他不过一个中郎将,又哪能比得过廉适之这个太保兼统率?思来想去,李广智便找上了太子。

  太子倒并不是贪功冒进之人,他也更信任廉适之的判断。且他此次前来,根本目的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为了平息战乱、抚军安民。同时,他也深知自己于兵阵之事并不熟悉,所以便三言两语,将这李广智打发了回去。

  李广智不敢得罪太子,更不敢在这位储君的眼皮子底下私自带兵出征。正左思右想间,一个亲卫上前,给他出了个主意。

  李广智听罢,立时便忍不住拍掌叫好!这次段武带出去的兵,可有不少是他兄长原先的部属,他便立刻修书一封,照着那个亲卫的主意写好,让那人混入探马中,趁着夜色向着云州城奔去。

  于是,第二日夜里,忽然从段武带去攻打云州城的队伍里,传回了一封战报。

  大昭军队,在云州城下,被戎族大败,死伤过半!

  *

  见到这封战报,太子也终于坐不住了。

  因这封战报上没有主帅段武的印信,廉适之主张立刻派出探马前去打探消息,同时三万镇远军也即刻开拔,先行支援段武。待探马将消息传回,再做下一步打算。

  李广智见太子先前的焦急竟被廉适之三言两语打消不少,立刻忍不住,开口请战:“廉老将军,末将愿带平远军一同前往!军情紧急,这战报上分明已写的清清楚楚,我军已死伤过半!段将军带去了五万人,如今怕是仅剩两万了啊!那云州城坚固无比,只有大军压阵,用重器攻城,方可攻破。想来段将军此次战败,大约也是犯了轻敌冒进之大忌!”

  这话说的,不光贬低了段武,甚至如果廉适之不同意他,便也被他扣上了轻敌的帽子。作为段武的下属,马正远自然听不下去,皱眉不悦道:“李将军这是何意?段将军还在前线与敌军厮杀,具体情况我等皆不知晓,你就在这里空口白牙给他定了罪,岂不是要让将士寒心!”

  李广智一噎,他此次必然要与镇远军配合,确实不易在此时就把人得罪了。况且廉适之更是位高权重,他方才也确实是心急,便没多想,如今心里也生出几分后悔,于是只得缓了缓语气,为自己辩解。“是末将失言,还请廉老将军和马将军莫要往心里去。”

  随后却想到他在这其中的小动作,也担心夜长梦多,语气便忍不住又急切起来。“末将虽然话糙了点,但道理也还是这个道理。三万镇远军过去支援,也不过杯水车薪,就怕僵持起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会对我方士气有损。再说,兵法上讲,一箭易折、十箭难断!我们这次来的,足有六万人之多,这本来是优势,又哪有再去分兵的道理?再说,这镇西关里不还有那弃暗投明的三万百姓吗,咱们人多,根本就无需顾虑太多!”

  廉永安见他几次当面顶撞自己祖父,心中不快,便忍不住开口驳斥:“李将军有些操之过急了罢!我祖父并非要战场分兵,而是要先去将情况查探清楚。这封战报上并无主帅印信,真假尚难有定论,那奇多素有狡诈之名,若是这封战报是他伪造,我军匆忙行事,岂不是正中陷阱?况且,你说的那三万人,可不是普通百姓,那些是降兵!如今时日尚短,别说将他们收归整编,就连其中是否有奸细都还没有查清,又怎可掉以轻心?”

  李广智心里火急火燎,对着廉适之还有些忌讳,但对上廉永安,则也不再有什么顾虑,直接开口讥讽道:“啧啧,廉小将军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想人也惯会往坏处想!若说战报是戎族伪造,那他们费尽心思把我们大军调去,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死的快一点?”

  廉永安大怒,喝道:“你!”随后又向太子看去,对李广智呵斥道:“李将军莫不是忘了,如今殿下还在这里!若是中了戎族的调虎离山之计,殿下的安危你又如何担待!”

  李广智冷冷一笑,随后便向太子那方行了一个军礼,又对廉永安高声道:“殿下乃是上苍护佑的太微圣君,你如何敢污蔑殿下便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你龙骑卫不敢上阵,我平远军却还是有些血性的!你们——”

  “够了!”太子已再听不下去李广智这些激将之话,抬手打断他。又向廉适之微微颔首,说道:“既然李将军上阵心切,不如便让他去吧。这镇西关本就有近两万的重兵守护,如今龙骑卫也在,当无大碍。廉老将军,您意下如何?”

  廉适之不禁在心里摇头,但他不好当面驳斥太子,只得先点点头,说道:“殿下说的有理。还请殿下暂缓半日,老臣先去布置一下,安顿好之后,再与殿下回话。”

  太子知道廉适之这是缓兵之计,但他原本就不喜那李广智,刚才那般说也只是为了打断这场无谓的争执。如今回想,又看廉适之的态度,也觉察出大约是自己失言了。便点点头,顺着廉适之的话说道:“廉老将军是此次主帅,军阵之事,自然要听老将军安排。孤所说皆只是建议,万事还当谨慎,不可大意。”

  廉适之这才放下心来。

  从太子的帐中出来后,廉适之依照原定计划立刻便派出龙骑卫前去探查消息,同时,打发廉永安去找了楚澜。做完这些,他想了想,又亲自去寻了那名段武留下镇守在此的副将。

  李广智不过一莽夫尔,真是给那位战死沙场的李将军,污了一世英名!

  *

  楚澜这时,正在帐中与刘木兰和段勇说话。矮桌之上,放了一束长着嫩芽的花枝。

  她已见过那些余下的凰涅军与嘲风营战士,也去祭奠了阵亡的英烈,如今听着段勇与刘木兰的汇报,对于那场惨烈的战斗,更仿佛置身其中。

  寒冷的黑夜里,骤起的风雪间,裹挟着战马的嘶鸣,和勇士的怒吼,兵刃相接时的刺耳声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热血从自己或敌人的身体中喷洒出来,冷却之后凝结在脸上、肩头,染红了铠甲,却又变成铠甲。

  当听段勇讲到刘木兰那一柄长/枪掷出,重创了奇多之后,楚澜再忍不住,赞道:“以胆为剑身为枪,谁言巾帼逊儿郎!”

  刘木兰浑身一震,眼中几乎要涌上泪来。是啊,姐妹们用性命和热血,终于让世人看到,女子并不是软弱不堪一击的,同样,她们也可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那么,男子能拥有的身份和地位,女人又为何不能同样拥有呢?

  一旁段勇听楚澜这般说,也忍不住称赞:“何止不逊儿郎,与刘队长相比,属下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刘木兰被段勇这话一说,竟有些不知所措。楚澜微微颔首,眼中淡淡笑意,开口道,“看来如今嘲风营与凰涅军,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确实如此。嘲风营成立时日尚短,虽然有了顾子湛先前的那番保证,许多人不再有身份上的后顾之忧,但终归比不得凰涅军从一开始便有的那种破釜沉舟之志。这次初临阵仗,若没有凰涅军在一旁的带动和鼓舞,怕也不会这么快就战胜畏惧,激发出血气和斗志。他们与凰涅军并肩作战,对这些女兵的坚毅果敢、悍不畏死,也感受最深。心中再无男女之见,只有满腔的同袍义气。

  此次,凰涅军和嘲风营从一开始被段武力排众议,以义军的身份参战起,就有些受人轻视,随着凰涅军女子身份的暴露,大昭的军队中那些议论之声也愈发多了起来。甚至,有不少都愚昧迂腐、粗鄙不堪。嘲风营中的汉子们,因着这些风言风语,竟几乎要与那些人动起手来。

  所以,这次攻打云州城段武没有令他们随同,一来是照顾他们损失惨重需得好生休整,二来,也不愿在此时因这些事令军心不稳。这一点,无论是楚澜还是段勇与刘木兰,皆能体谅。楚澜也同他们讲了,顾子湛已在路上,不日便会到来。待那时,这一切,都将会发生转变。

  话到最后,楚澜见到刘木兰脸颊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说道:“木兰,你脸上这伤好的还是有些慢了,稍后我给你调配些药草,利于伤口愈合,日后也不至于留下太深的伤痕。”

  刘木兰下意识抬手想要去碰那道伤,却又很快停下手,摇摇头道:“属下谢夫人好意。但这道伤疤,好与不好,我全不在意,甚至,我想留着这道疤,好让我永远也不要忘记那些死去的战友,永远也不要忘记我们这一路走来的目的。”

  听到她这么说,一旁的段勇也忍不住在心中,对这位女将再多生出几分敬佩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有人求见。

  随后,便见廉永安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面上却一脸愁容,说道:“夫人,恐怕还得有事要劳烦您。您啊,得劝劝咱们的殿下,这回就算了,下回,可莫要再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