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透之时,红莲背着莱茵抵达了弥音洞。
这是一座由方形的黑色巨石累成的山堆,把这里作为集合点再合适不过,因为整个迦逊森林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醒目的构筑物了。
红莲背着还没睡醒的莱茵绕着山堆转了一圈,方岩等人不在。这也是弥音洞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黑色的石头让这座庞然大物隐藏在夜色中,以方岩等人的视力,很难在夜晚找到这里。
想必要等到明天才能再次遇见吧?希望他们能安然度过今夜……
红莲如此想着,背着莱茵跃上通往山堆顶部的石阶。石阶很高很陡,若是体内没有能量加持的普通人,每登一步都很吃力,但对于红莲而言,背着莱茵平稳地跃到山顶只是一晃眼的事儿。只要莱茵在身边,红莲似乎就有用之不竭的能量。
山堆之上是一座由黑石塑造的中型石殿,朝南方向的四根巨大石柱构成了殿宇的入口。红莲进入殿内,把莱茵靠在石墙边放下。
这里之所以被叫做弥音洞,是因为殿宇正中有一个碗口大的圆洞,圆洞内会在月圆之夜响起低沉的鼓声,鼓声的节奏和缓,能传到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殿宇之上的圆月照亮了这片天空,如果不出意外,今晚她们将有幸能听到这鼓声。在迦逊传说中,一起听到鼓声的情侣会得到迦逊先祖的祝福,一生美满和顺。所以在迦逊人被人马驱逐出森林之前,这里曾是所有迦逊青年男女的约会圣地。
红莲让依然熟睡的莱茵靠坐在自己身旁,一起等待鼓声的奏响。
圆月从石殿屋顶的镂空处照进一束月光,光随着月轨移动变换着角度,当光束刚好照入圆洞时,鼓声响起。
莱茵被这柔和又富有节奏的鼓声唤醒。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坐在红莲身旁,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莱茵不自在地扭头问红莲,“我们到了?”
“嗯。”红莲侧过头,目光柔和地看向莱茵,“这里就是弥音洞。”
莱茵向四周张望了一圈,三面石墙,开敞的一侧有四根硕大的石柱,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
莱茵担忧地问,“桂姐和乔叔他们呢?”
“他们还没来,是我们先到了……”
红莲的声音悦耳动听,似乎带着点蛊惑的味道,“……这儿只有我们俩。”
莱茵回视红莲,只一眼便把眼睛撇开了。红莲红色的眸子里暗藏着欲望,让她心中十分慌恐。
莱茵抑制不住自己如鼓的心跳声,附和着环绕在周边的低沉鼓声,让她有些晕眩。
她向旁边挪了挪,距离红莲远一些,然后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好像一只把头埋在土里的鸵鸟。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红莲,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内心。她的心里依然装着茉莉,不应该有别人……
可红莲就是硬生生挤了进来,即使闭上眼睛莱茵也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红莲失落地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低语道,“我去找些水,你留在这儿别乱走。”
莱茵连忙抬头去看,动作迅捷的红莲已经离开石殿,消失了踪迹。
莱茵心中怅然若失。
——若是随了自己的心愿接受红莲,未来难道要红莲和自己回天圆岛?但天圆岛人把陆地人视作不共戴天的仇敌,和陆地的女战士在一起……自己也会被视为叛国然后被驱逐出岛吧?
莱茵自嘲地想,也许在喜欢上红莲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是个叛徒了……但要她留在红莲身边然后为芽茶女王效力是不可能的,莱茵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沦落为真正的叛国者。
最正确的做法依然是抵达巫峰国后两人分道扬镳——
红莲去找芽茶,继续做她的亲卫,而自己则去寻找阿菲的下落,或者中途死在哪儿,完成作为战士的承诺,这样对大家都好……
莱茵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涩,她发觉自己有点舍不得死了……想和那恶毒女人在一起的愿望似乎有压倒其他想法的趋势……
莱茵赶快用双掌拍响自己的脸颊,不断告诫自己,她是一个坚定的战士,不应该这样轻易动摇,她不能被美□□惑,然后自甘堕落,这是她对茉莉和米玄的承诺。
莱茵不断用双掌拍响自己的脸颊,直到眼神渐渐从彷徨软弱,恢复成最初离开天圆岛时的坚毅和理智。
理智自持的莱茵靠坐在石殿的墙壁,心中放空,没有一丝杂念。
红莲携着清水和食物返回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莱茵。鼓声已经消退,此时的夜安静得过分……
红莲在石殿入口站了一会儿,敏锐地感受到莱茵与之前的不同,她将食物和清水放在青鸟身边,然后安静地退到一旁,不去打扰这位眼神坚毅的天圆岛战士。
莱茵低头去看,红莲为她带回来两颗红彤彤的果子,和由大片叶子围合成的盛满清澈溪水的水碗。
“红莲……”莱茵拾起红色的果子,把它扔给红莲,淡淡道,“我不能喜欢你……”
红莲抬手接住果子,又把它抛还给莱茵,“那就不喜欢。”她的声音悦耳又平静,“只是顺手给你带回点食物而已,别想那么多。”
莱茵把果子放下,起身离开了石殿。
既然她不能回应红莲的感情,那就别再做些让她误会的事了。
莱茵站在石山顶端,借着月色向下张望,眼前所见是黑茫茫的一片林海。
初来迦逊时,她对丛林充满了敬畏,每时每刻都处在惶恐的状态中,后来她发现了丛林的幽密之美,现在她又感受到丛林的柔情蜜意,可惜她注定只是个过客……
“别在月光下站得太久,小心人马的弓箭偷袭。”红莲在她身后提醒道。
莱茵回眸看站在石殿暗处的红莲,怀着歉意道,“你会怪我吗?”
红莲无奈一笑,“我们迦逊人很简单,喜欢了就在一起,分别了就忘掉。聚散无常,生死看淡,是我们迦逊人的基本观念。”
莱茵看着红莲美丽精致的眉眼,遗憾又落寞地说道,“我不是迦逊人……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女人,我……不能同时喜欢两个……”
红莲眼神闪烁了一下,垂眸问,“你喜欢的是菖蒲?”
莱茵惊讶地摇头,“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就是天圆岛上的什么人……”红莲松了一口气,她不希望自己是输给那个人马。
莱茵听得一噎,原来红莲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红莲正色道,“迦逊已经亡国,你是不是天圆岛人与我而言没有差别。等到了圣仁国或巫峰国,不要轻易泄漏身份。”
莱茵点头。
在这个只有她们两人的夜晚,在迦逊情侣圣地弥音洞,莱茵正式拒绝了红莲的示爱,红莲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她尊重莱茵的决定,只是她本来还怀有的一丝幻想,最终还是破灭了……
笑容从此在红莲的脸上再难看见。
翌日,方岩带着一众老弱妇孺,在天亮后不久赶到了弥音洞。莱茵和红莲跃下石堆迎接他们。
众人看到两人安然无恙都很高兴,虽然只分别了一夜,却有种失而复得的感慨。
方岩抬手擦掉沾满额头的汗水,把提到嗓子的心放回原位,嗔道,“害我为你们担心了一整天,你们倒好,跑到这儿来逍遥快活?”
他的玩笑并不好笑,因为莱茵和红莲已经达成共识,会在抵达巫峰国后各奔东西,有缘再见。两人脸上的表情很相似,没有笑容,只有暗藏着无奈和遗憾的平静。
被两人别扭的情绪影响,众人重逢的喜悦也被削弱了。一路无话,继续向北逃亡。
第五天到第九天,一直没有人马追来的动静……
也许,梭罗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