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千川引>第33章

  曦轮盈满而过,东侧的轮线已从地平线上跃起,从昨日午饭过后就没再进餐的三三,已经饿的不行了。

  她挠了挠脖子上新被咬的伤口,托着腮看打坐调息的川兮,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元灵发已恢复幽红,她放了心,决定去树林里找些吃的。

  才刚起身,川兮就睁眼望了过来:“作甚?”

  “我要饿死了,去找点吃的。”从昨天进了幽冥谷,到现在快中午了,她缺了六顿饭啊!

  “坐下。”川兮面无表情。

  “我要去找吃的。”姐姐调息修灵还没完,她只能自己来。

  川兮拢了拢眉头,“坐下!”甚是严厉。

  唉,姐姐开始阴晴不定了。三三心道。

  自她从昏迷中醒了就开始了,吸渡完她的血以后更严重了。她都没怪她又咬了她一口呢。

  回想今天早上她的舌头被她元灵发汲取到麻木,三三不免舌头又僵了僵。每次用血救人,她都能在她们元灵吸渡的时候感觉到血液的流动,像水流一样顺畅,停下后她就会觉得麻木。

  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对她的血那么上瘾,就像她不知道为啥今早姐姐想要靠意志推开她的时候,要咬她而不是咬自己。

  川兮见她伸出舌头努力低眼去瞧,手还摸着脖子上的咬伤,一副失神迷茫的模样,抿了抿唇,面上现了绯。

  她又未能控制住对她血源的瘾症,险些汲取过甚。是她脖颈上的咬伤让她在精神混沌亢奋中忆起昨夜一幕,她险些迎到她手上去的尊严。所以她又咬了她,就在昨夜的咬伤之上,听到她疼痛的闷哼声,她才清醒。

  只怪她清醒后挣脱了元灵发与她血源的吸引,却只是侧头,趴在她颈间久久没有起身。

  她又失神了。

  她趴在她怀里,突然发现这一路走来,虽总是她在保护她,最后都成了她反过来救她。她一直称之为孩子的人,不知不觉中,让她有种这许多年纷乱征战都不曾有过的,安心。

  她十岁继任国佑,从此行走于乱世,十四岁亲身交战,虽有祀兽免判的身份,也敌不过人为的生死,她受伤无数,见惯生死,送走无数亲友,亦不知自己何时身故。

  她不怕死,可下一任国佑未出生,乃至出生后未成人前,她都不能死,她不希望像姑姑那样早陨,她的侄女会像她一样从幼时起就不得不见惯纷乱血腥。

  启明各族的国佑,无论年幼年长,灵强灵弱,在平内乱时都需亲临,就像攘外必须佑将指挥一样。这是对将士的保护,因为天选之子领兵,将士杀伐为听令而不是杀孽,可免祀兽判命。所以姑姑早陨后,她小小年纪就入了乱世。

  三三给予她的,是责任,意外的,也给了她一直以来不曾有过的,安心。她虽勇而无畏,内心深处却也一直紧绷着弦,直到现在。

  她趴在她怀里,在这个瘦弱的,她一直当做孩子的人身上,寻到了远久不曾体会过的感受。

  “姐姐,你现在好像个小孩子。”她是在她这般形容她时才回神挣脱怀抱的。

  不知当时她伏在她怀里待了多久…

  “姐姐?”三三看川兮又走神了,凑到她身前叫了声。

  “作何?”川兮撇开头。

  “我会捕猎,你放心。”她心里只有饿。

  川兮回头,咬唇皱眉看她又挠脖子上的咬伤,没有言语。

  三三等不到她应允,正想开口再说,便见她闭了眼侧耳听了听林中的动静,而后抬手一扬,一束丝发离弦而出,深探进了树林里,不消片刻,就卷了一只野味来。

  三三错愕的瞪着那只活蹦乱跳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东西愣了半晌,而后咂了咂嘴,把她那句“我捕猎很厉害的”咽了回去。

  头发成精就是了不起。

  “本宫今载已七十九个寿岁了。”三三用饭时,川兮已调息好,坐在篝火前看着熄灭的火星突兀道。

  伤口已包扎好,身上也换了新的云锦白衣,她玉背挺直,端坐在草地上,像雪莲盛放,只面上失神,像是步下了雪山神坛,盛开在人间。

  三三早就知道她的年纪,长离跟她说过的,是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提起,抬头疑惑望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胜雪傲然,清美,醉心。

  “以你的世界来算,你我相差的年纪,你不应唤我姐姐。”川兮兀自说着。

  三三莫名:那叫什么?

  “我已足够做你祖母。”

  祖母??!

  三三:!!!“咳,咳咳、咳、咳咳咳…”

  三三嘴里的肉不香了,呛了个彻底,咳出一脸眼泪来。

  川兮没给她顺气,拢眉看她忙忙活活给自己拍胸口。直等到她咳完了,擦了眼泪看她。

  三三擦了泪,看清眼前如玉柔润,吹弹可破的脸,拧着眉毛从嘴里挤出俩字:“祖、母?”

  “是。”川兮认真道。

  “你知道祖母级别都长什么样吗?”那语气,像极了慈母教儿。

  川兮瞥了她一眼,显然嫌弃她的口吻,“外形只是虚妄,岁月历久为实。”

  她知道,按那个世界生老病死的阶段,她现下不过桃李年华。可皮囊犹新,心智于那个世界来说已是垂垂老矣。

  就像风一样,风蚀残骨,久摧成灰,岁月,不会什么都不留下的。

  得益于二哥的教导,三三听懂了她的意思,可她看着她,长久的没有说话。

  川兮第一次见她这样,目光不是干净的墨色,缭绕着深邃的思索。

  三三思索的并不深邃,很简单,简单到只是见微知著,以人度人,是以并无迷茫。

  她知道许多凌云的事,知道她小时候受了多少苦,也知道她曾经因为年纪太小就被父亲带到战场,心智未成的时候经历多了血腥,堕入嗜血成性的境地,险些祭了祀,是川兮救了她。

  凌云成长至今变得如何冷冽沉闷,她深有感触,凌云已是这样,那川兮如今的模样,又该是经历过什么。她不傻,比之凌云,她便知道,或许都不是她能想象的到的。

  川兮待她生冷那段时间,长离怕她记恨她,曾解释过,说过她是过早承担举国安危所致,性格沉敛。她在她承担责任的年纪,还在跟着二哥学习说话,还在光着脚漫山遍野奔跑,还在享受大姐二哥的疼爱,狼族亲友的陪伴。

  可川兮,没有童年。

  确切的说,她什么都没有过,她没有生活,这许多许多年,她只是活着,摆在该摆的位置,做一尊受人仰望的石佛。所以,怎么谈岁月?

  “可你有过岁月吗?”良久,三三眨了眨朦胧的眼,歪头问。

  岁月是需要感知到的,如果皮囊不重要,那么它就不像风,风有形,而它是虚无,它无法独自存在,无法触摸,它需要寄生在她记忆里,在她走过漫长的路,回忆这一路缤纷风景的时候它才存在。

  而且,它很挑剔,若她这一路风景只是不断重复的千篇一律,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五彩斑斓,它会停驻原地,不选择与她同行。

  川兮是被岁月遗弃的孩童,她没有风景。

  “你知道风是甜的,雨是快乐的,去年的花会出现在今年的梦里,很多年前的香味儿还能飘到现在来吗?”三三看着愣怔的人,“你不知道,因为你没有生活。”

  她说的很白话,没有她的咬文嚼字,她知道她肯定能懂。

  “姐姐,我知道你比我成熟,比我稳重,比我经历的多,可你那些经历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你不能拿那些经历把我比下去。”从早晨到现在,她已经是第三次提到年纪了,三三不知道为什么,可她能感觉到这很困扰她。

  川兮低眸,没有言语。

  是啊,她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她是灵长族公主,孑川国佑,这个身份,只此一人。

  “可我能拿我的经历把你比下去。”三三将头歪向另一侧,眨了眨眼。

  她虽生活艰苦,但并不痛苦,她有十六年的快乐,她的成长不够完美,可对川兮来说,她已经算是最健康的长大成人,和很多人一样。

  “用饭吧。”川兮睨了她一眼,没再继续。

  她本来是不想她再叫自己姐姐了,以免她总觉得两人相差无几,再胡思乱想,结果这般一论断,她倒是从姐姐变妹妹了。

  非她所料。

  只但愿也非她心中所愿。

  “如果我能重新长大就好了,”三三见她不想继续说了,自顾自撕着肉嘟哝,“就可以带着你一起慢慢长大,从你断开的童年开始。”

  川兮一愣,“用饭。”没有接话。

  她自己却是没怎么吃,看着熄灭的火堆,散落在碧绿的草丛间,烧坏了一丛青翠,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重新长出新芽,或许再也不会一如最初了。

  可冥冥中,有些话落了地,就真的会发芽。

  用饭过后,川兮身子已调息恢复,虽身上伤处较多,大都是皮外伤,只有胳膊和腿伤严重,可勉强行路。以恐此处太过暴露,河岸水源是兽族出没地,被敌兽发现的可能性太大,她有伤在身对敌不便,川兮还是决定启程。

  她决定离河岸远些,但顺着河流的方向走。一来方向是回程的方向,多行点路总不至于耽误太多行程,二来后方是一望无尽的悬崖绝壁,长离几人肯定不会从后方追过来,只可能行通幽径穿过幽冥谷,或会赶到她们前头去,而后从前方绕回,沿水源逆行来跟她们汇合。

  扶着川兮走了半个时辰,走得生了一身的汗,三三抬头看川兮侧脸上也沁出了晶莹,皱了眉头。

  “姐姐,歇会儿吧。”

  川兮怕自己受伤,难护她安全,这一路只专注赶路了,闻言垂目看向近在咫尺的脸,三三满脸的汗一直在不停的滴落,就连前面垂落的短发也已打湿,被她胡乱的撩到了一侧去。她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才包扎了,加之她特殊的体质,愈伤散又对她无甚作用,若是伤口浸水溃烂了,该如何是好。

  念及此,川兮扫了眼周围的林木,让三三扶了到树荫下休憩,而后直接抬了广袖替她擦汗。

  “姐姐,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三三仰着头享受她的温柔。

  “温度愈加热络,应是离辽海近了。”看她眯着眼睛弯成月牙的唇角,川兮也勾了勾唇。

  这般照料一个人,她也不曾有过,这一路,算是人生所不曾有的,都体验了。

  “是你们的信天大鸟接我们的地方吗?”

  “嗯,是。”

  “哇,我们才走了一个多月,不是还离得很远的?”

  “此次坠崖,大抵是省了许多的路。”

  “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你家了?”三三闻言,睁开眼兴奋道。她还记得长离说等到了海边就不用走路了,那只大鸟会带她们回去。

  川兮却愣住了。

  快…回家了?那是不是她就快…

  眼前晶亮的眸子开始模糊,视线受阻,她已太久没有感受过眼睛的酸涩,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

  “姐姐,你怎么了?”三三看她眼圈泛红,一脸木然的荒凉,赶忙捧了她的脸。

  今天的姐姐太多变了,她总觉得她在跟自己斗争着什么,尤其现在。

  “没什么,伤口疼而已。”

  川兮说完就低头笑了自己。伤口疼?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陌生好笑的紧。

  三三却是很紧张,赶忙将她按坐在一旁,七手八脚的撩开衣裙查看了她手臂和腿上的伤,而后松了口气,“好好的,没裂开啊,哪儿疼?”

  川兮被折腾了一圈,眸子已恢复清明,本来有些无奈,听了她的话以后又敛了眉:“哪哪都疼。”这是根木头?

  木头此时拧断了眉头,在想着隔着包扎吹吹会不会管用。

  “本宫乏了,休憩片刻。”她决定放过她,调整下自己纷乱的心情。

  “我抱你!”三三急忙道。午间休憩不用躺着,她身上都是勒伤,靠在树上不得更疼?这个疼她能给她避免,是做得到的。

  三三是个务实的人。

  可川兮不觉得她是务实,昨夜至今早过后,她的行为在她眼里都带着不可名状的情愫。

  “不必。”

  “必!”

  三三忤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