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肆意仰望(GL)>第54章 第 54 秒

  裴慕西说完了这句话, 也仍然是很轻松地笑。

  笑着揉了揉夏糖的头,像她以往做的那样,可又体贴地给夏糖留下思考的空间, 从宿舍里走了出去。

  夏糖想起很久之前圣诞节的那件事,裴慕西那时也说了一句类似的话。

  明明是她没把事情处理好, 只说了自己的喜欢就不管不顾,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去面对, 却没顾虑到裴慕西突然被表白之后的感受。

  但是,先来哄人的却是裴慕西。

  让她别躲着她的,也是裴慕西。

  在这一层面上, 夏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自己和裴慕西之间的差距, 在处理情感和人际关系之间的差距。

  她几近沮丧地想着。

  直至姜矜月回到寝室, 对她终于回到寝室感到惊讶, 围着她转了一个圈圈, 然后捻起她有些脏乱的衣角,担忧地问,“夏糖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儿了?还弄得这一身脏,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夏糖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摇了摇头, 解释着自己昨天晚上的行动,“没有,就是去找姐姐……了, 我昨天喝醉了,就直接住在她那里, 今天早上才回来。”

  “噢噢。”姜矜月点了点头, 把毛概书扔桌上, 喝了口水, 眼神瞥到夏糖面前的庞然大物上,又凑过来,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一幅画?哪来的画?”

  夏糖抿了抿唇,“姐姐送我的。”

  姜矜月点了点头,“我想应该也是,毕竟除了她也没人会给你送画,而且一送还是送两幅。”

  “这幅被盖起来的画的是什么?”她又问。

  夏糖的视线下落,停留在遮尘布上,“不知道,我还没看。”

  “为什么不看?”姜矜月说着,便伸手去拿画上的遮尘布,即将揭开之前又停了动作,回头征求夏糖的同意,“我打开看看?”

  “好。”夏糖应着,却莫名有些紧张,在姜矜月捻起遮尘布的时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姜矜月揭开了遮尘布。

  藏在下面的画令夏糖呼吸几近都停住,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幸运,仿佛由一个从未见过画的人,闯入了油画里精彩纷呈而具有流动感的世界。

  这一次。

  她不是趴在画框边上的小孩,而是变成了裴慕西画里的主角。

  “卧槽!”姜矜月的语气由随意变成了赞叹,“这……这这,tm……也太漂亮了啊……”

  她激动地推搡着夏糖,“这不是你吗?她也把你画得太好看了,哦不对,虽然你本来也好看,但这画是真的好漂亮……”

  夏糖没能说得出来话,只愣愣地盯住眼前这幅画里的自己,很熟悉,熟悉到她非常清楚这幅画里的自己身处哪里,在做些什么。

  “这好像是……”姜矜月也看出来了这幅画的端倪,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歪头看她,说,

  “你在演奏会上独奏的时候?”

  准确无比地说出了答案。

  一瞬间。

  夏糖仿佛回到了当时的那个舞台,置身于明亮旖旎的灯光下,在满满当当的人群里,找到了那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眼。

  裴慕西的的确确在。

  但很可惜,夏糖那时却没能在注视着她的那些人里,第一时间找到裴慕西。

  如今,当这幅画呈现在她面前,便填补了那段生命的空白,颠覆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夏糖轻着声音,“应该是。”

  “我之前本来已经觉得裴老师画漫画很厉害了……”姜矜月又观察了一会,“没想到她画油画这么强,这色彩实在是,太tm好看了……”

  她这么说着,便又看向一直很安静的夏糖,觉得有些奇怪,“夏糖你怎么看起来还没有我激动和兴奋?这不应该啊,这画的是你诶,是十八岁的你诶,还把你画得这么漂亮,而且你之前不是还很难过她没有来吗,现在好了,她弥补你了……”

  “我很开心,也很激动。”夏糖轻轻说,垂下眼帘,眼底闪着朦胧的润光,“但我有些难过。”

  “为什么难过?”姜矜月有些费解地问。

  夏糖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她凝视着眼前的画,眼底有些模糊,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因为姐姐要画一幅色彩这么丰富的画,会很辛苦。”

  姜矜月显然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呆呆地眨了眨眼,“应该还好吧,裴学姐不是学这个的吗?”

  “这种画,对她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不简单的。”

  夏糖说着,接着失去力气,只能缓慢地蹲下来,感受着自己心脏深处的细密疼痛,眼眶逐渐泛起红迹,接着蓄满摇摇欲坠的泪水。

  朦胧视野里,姜矜月慌里慌张地蹲下来,抽了纸给她,“怎么了夏糖?”

  夏糖用纸巾盖住自己的眼,静静地缓了一会,等纸巾几乎被泪水浸透的时候,她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她,现在,没有办法分辨很多相近色。”

  -

  裴慕西时常想,到底自己适不适合画画?

  南西峰让她拿起了画笔,却在送她去看展的车祸中丧生,断了左手,丢了性命。

  后来,裴慕西在自己左手手腕上划了一道,本想用来惩罚自己,但却被南悦斯发现,于是伤口愈合,留下了一道随着时间变迁而不断变浅的伤疤。

  再后来,南悦斯让她重新拿起画笔,整日开着露营车带她去画画,她便坐在那辆露营车顶上,去画她眼底多姿多彩的世界。

  那时她觉得,她不能不画画。

  就算是失去了一切,她也该继续画画,用色彩来治愈自己,只要能拿起画笔,她就是鲜活的。

  但是。

  南悦斯也死了,在那辆露营车上,血滴落在她的画具上,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耳边。

  再睁开眼的一瞬间,裴慕西眼底的世界色彩开始颠倒,很多颜色在她眼底变成同一种,医生说,因为眼部外伤感染,所以会引起短暂性的色弱,但只要手术后好好调养,以后还是能够正常分辨常用的颜色,不会太影响生活。

  好似全世界的坏事都只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

  那段时间,她觉得她应该不能再画画了,再也不能画了,就算手术后慢慢恢复,但她仍然无法分辨很多种相近色,这对一般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结果,至少不能算是什么视觉障碍,但对她来说,她很难再画出一幅如之前般色彩丰富的油画,她没办法再去凭自己的眼睛去调色,只能依据经验和其他辅助方式。

  当时的她并未为此感到可惜。

  因为就算她没有发生后天性的色弱,她也不会再画画,那阵子她在医院待了很久,她的外伤严重,精神状态也不够稳定,而孤身一人需要工作的裴斯云,无法无时无刻地照顾她,只能将她放在医院。

  那段时间里,她的耳边总是响起滴落的声音,从未消散,这让她很痛苦,也将她折腾得疲惫不堪。

  她拒绝见客,包括裴斯云。

  只要有人进来,她便会躲在床底下。

  但比赛完赶回来的夏糖每天会在病房门口陪她说十五分钟,整整齐齐十五分钟的话,夏糖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小孩,可她还是绞尽脑汁将这十五分钟填满,临走之前还要留一封写了满满当当的话的手写信,从门缝里塞进来给她。

  裴慕西刚开始只是机械地听着,后来也被夏糖话里的情绪感染,有时会和她聊上几句,有时会把那些信收起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在“滴落声”将她折腾得头疼欲裂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后来,夏糖又要去外省参加比赛,有很多天不能来探望她,便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将那盆很重很重的绣球花从家里抱过来,还给她留了她最喜欢的漫画。

  在夏糖走了之后。

  裴慕西把花抱了进来,看了信,看了漫画里被夏糖篡改的结局,结局很美好,正如夏糖希望的那样。

  夏糖不会画画,夏糖画画很丑,但裴慕西当时却看了很多遍,好似要看到能够记清漫画上的每一处细节。

  夏糖把代表着“希望”的那盆白色绣球花送给了她。

  夏糖在信里说:

  如果这里让你不开心的话,就逃吧姐姐,逃得远远的,说不定就不会痛了。但是也和我的大提琴一样,我去练吉他练滑板,去做很多很多很多事情,但是我最终也知道大提琴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所以姐姐,你也可以逃一阵子,只要别不回来就好了。

  在夏糖正式比赛的那一天,裴慕西到了出院时间,身体的机能基本恢复,该调理和治疗的外伤也基本都治理好。

  她看到了夏糖比赛的视频。

  记忆里小小一个小孩,成长成了青涩明媚的少女,安静而专注地抱着大提琴,以前那个因为做不到而厌恶大提琴的小孩,已经成为了拥有许多热爱而什么都能做好的少女。

  裴慕西很欣慰,至少在这个层面上。

  于是,她决心也去试一次,再试一次。

  她征求了裴斯云的同意,也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寻找了很多办法,可以将绣球花随身带着的办法。

  最后她找到了,并且真的将这盆绣球花带着,去往天南地北,去了很多城市,离开这个国家的时候留在了某处,回来之后又将绣球花接了回来。

  她在夏糖预订回来的那一天离开南广。

  本想和夏糖再见上一面。

  人在极度不像自己,或者是极度厌恶自己的状况下,很难去面对仍旧将自己视作以前的人。

  那时裴慕西已经做好了准备,让夏糖见到因为饱受折磨的她,即便是很难去面对,她也可以和夏糖好好道别。

  但很可惜,这世上太多太多无法预料,也总是突如其来的事情会发生。

  夏糖没能回来,最终迟了一天。

  她在夏糖家里等了一天,和沈梦丹聊了一天,最后沈梦丹哭着送她走,说是在外面要常联系。

  裴慕西当时没说话。

  她没办法说出这种类似于承诺式的话语,因为她无法保证自己能做到这件事,也无法保证自己离开南广后会更好,更无法保证让鼓励自己逃离南广的夏糖不失望。

  如果她过得不好,夏糖只会更加难过,更加自责。

  与其时常联系让她们感知到她的状态,不如让她们在猜测中觉得她过得很好,至少比在南广过得好。

  所以她没应允和沈梦丹常联系的承诺。

  只拿出纸折了一个纸飞机,随手从外套兜里掏出她的最后一颗话梅糖,留给了夏糖。

  她当时在纸飞机里给夏糖留下一句话:

  记得好好替我养着花,如果幸运的话,我可能会在你的第一个独奏曲之前回来。

  这句话很像一句承诺,尽管程度有些浅,但也算是一句承诺,裴慕西没想过自己会做不到这句话。

  但事实上,所有不幸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甚至是发生在她人生的同一个阶段。

  得到夏糖要参与演奏会的消息,她第一时间订了机票,试图从异国他乡赶回来,准时参与这场演奏会,并和夏糖见上那次约定好的见面。

  临近回来的前几天,她突发高热,病到生活不能自理,病到卧床不起,40度2的高烧一直未退。

  稍微清醒些的时候,她在与她在异国他乡相遇的某个好人的帮助下,搭上了回国的飞机。

  飞机遇上气流,临停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明明为此订了前一天的机票,但等她赶回南广的时候,已经到了演奏会那一天的下午。

  从机场赶回来的路程并不顺畅,她本就还病着,那一次在出租车上一步一挪的经历让她生不如死。

  那时候,她觉得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很不靠谱,至少飞机和车辆是这样,昏昏沉沉之际,她看到了骑着自行车从路边经过的人,车速比堵在路上的她要快上许多。

  于是她头一次觉得,自行车是这么靠谱的交通工具。

  等她赶到演奏会现场的时候,几乎已经结束。

  她进了场,只停留了不到一分钟,夏糖的独奏曲便结束,她终究还是错过了这场她答应要来看的演奏会。

  她恍惚地看着,已经完全成长起来的夏糖,穿着白裙,干净又纯粹,笑得美好又灿烂,被一群热烈又汹涌的人围绕着。

  裴慕西很难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她为夏糖感到开心,因为夏糖做到了一直想做的事情,因为夏糖现在没什么不好。

  她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一直都知道夏糖将她视作可以仰望的存在,她一直都知道她在夏糖面前是什么形象,她想到那个小时候会在南悦斯面前维护她会偷偷摸摸在露营车外趴着看她的小孩。

  但她现在不是了。

  她很狼狈,风尘仆仆,她低沉,她落寞,她拥有着自己无法控制住的悲伤,她和现在灿烂明媚的夏糖,格格不入。

  她清楚地知道。

  如果走上前去,夏糖会毫不介意,会惊喜又纯真地喊她姐姐,会一如既往地对待她。

  但偏偏,她没有。

  她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一种胆怯,还是一种自傲。

  兴许她害怕让夏糖看到她不好的模样,兴许她自大到不愿意在夏糖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堪……

  亦或者是,这两者皆有。

  于是她只能站定,将那顶几近将半张脸盖住的冷帽全都拉下,漆黑的瞳仁里如同一片死寂。

  没过多久,她接到南悦斯的电话。

  对,没错。

  已经死去的南悦斯的电话号码再次在她手机屏幕上出现,白光映在她的脸上,仿佛将一切凝结成冰。

  她慌乱地跑出去接电话。

  电话那边是一个陌生人,报了地址,让她把手机的主人接回去,她惊慌失措地跑过去,下着朦朦胧胧的细雨。

  已经是夜晚,车灯摇曳,月亮高悬。

  那是一个江边,明思曼穿一身黑,寂静地倒在路边长椅上,手里攥着一束鲜艳的洋桔梗,嘴里还在呢喃些什么。

  她已经完全不似以前的模样,消瘦得有些可怕,连瘦弱的蝴蝶骨都凸起,五官也失去了以往的艳丽,沉敛又阴郁。

  但裴慕西还是认出了明思曼,尽管她只和明思曼见过几面,但现在仍然把南悦斯的手机带在身上,并且一直缴纳着话费的人,只有明思曼。

  那个裴慕西一直觉得,不怎么爱南悦斯的明思曼。

  路人将南悦斯的手机还给了裴慕西,说是明思曼喝醉了之后这个手机掉落了下来,就打了电话给她,说明思曼一直躺在这里,今天晚上挺冷的,让她赶快把明思曼接回去,不然会冻感冒。

  裴慕西说好。

  但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把明思曼带到哪,她和明思曼并不熟悉,甚至联系方式都没有,所以也不知道明思曼的住处,除了南悦斯之外,她不认识与明思曼任何相熟的人。

  但现在她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

  回国的行程太乱,被各种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本来想着去找裴斯云,但看到裴斯云之后又觉着,也许现在并不是让裴斯云见到她的好时候。

  她其实是很难面对裴斯云的。

  尽管她有时候无法理解裴斯云,但更多时候,她会觉得,是她害死了裴斯云曾经的爱人,以及裴斯云的女儿,裴斯云最喜欢的那个女儿。

  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裴斯云,所以裴斯云也算是她逃离南广的原因之一。

  再次回南广,想要遵守承诺的急切掩盖了这种恐惧,可实际,事情到了面前,恐惧又袭来。

  所以她迟迟没有联系裴斯云。

  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和痛苦狼狈的明思曼待在一处,在明思曼醒酒认清她之前,她耳边的“滴答”声响了234次。

  她近几年已经习惯和这种滴答声共处,尽管药物能减少滴答声出现的频次,可她极为厌恶因为药物而蜷缩成冰冷躯壳的自己,所以她有时候宁愿安静地接受着这些滴答声,任由理智和幻觉交织成梦境,并且已经将这种滴答声当作在独处的时候当作排解思绪的工具。

  明思曼慢慢清醒过来,看到她手里攥着的南悦斯的手机,马上抢了过去,红着眼,后怕地紧紧将手机攥在手里,泪不停地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锁屏是,她们的合照。

  照片里的南悦斯撅起嘴要亲明思曼,明思曼一脸嫌弃地躲开,却还是被亲了个正着。

  她们当时看起来很甜蜜。

  但现在只剩下明思曼一个人,失去生气地攥着手机哭,哭到浑身发抖,哭到蜷缩在长椅上像个无助的小孩。

  裴慕西默默看着她,眼眶泛红。

  她一直知道,明思曼比她更痛苦,痛苦到仿佛那个只爱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在那场车祸里丧生,痛苦到只剩自己留在那段美好的记忆里。

  “明思曼……”她尝试着喊了一声,让明思曼稍微清醒一些。

  明思曼听到了她的声音,望了她很久,终于将她认了出来,从冰冷的长椅上费尽力气坐起来,抹了一把泪,一身酒气,拽住她的衣领,呜咽着。

  身体东倒西歪,那张明艳的脸苍白得可怕,浑身散发着冷气,可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不再小心一点?”

  “为什么,你一定要去那里?”

  “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一个,是你?”

  裴慕西红着眼眶,几近喘不过来气,可她还是任由自己被明思曼拽着,像一块随处可抛的破烂树叶。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唇,没发出一个音节。

  因为这也是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但是永远无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那天晚上,明思曼红着眼,尽管酒后的脚步踉跄,却还是拽紧她的衣领,问了很多这样无力的问题。

  她并不怪明思曼。

  甚至头一回理解了明思曼。

  相比于南悦斯,明思曼和她并不亲近,如果能用她的生命换取南悦斯回来,明思曼会这么做。

  而裴慕西,同样也会选择这么做。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那天的细雨有些凉,飘在明思曼模糊的脸上,落在裴慕西仿若蒙尘的眼里,她仿佛变成了没有方向的阴影,漂浮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没有了生命。

  再晚些时候,明思曼清醒了过来,知道这样的质问没有任何意义,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

  裴慕西没有追上去,只是任由自己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大口而难过地喘着气,然后就着冰冷的矿泉水吞下能将她整个人凝固成冰的药物,仿若灵魂终于被释放,重新装进了身体的躯壳。

  有路过的人打着伞,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摇头,扣住膝盖的双手止不住地发着颤,眼神空洞地望着寂静又喧嚣的江面,强逼自己从这种撕扯感里清醒过来。

  过了不知多久,手机再次响起。

  是夏糖的电话。

  她的手机已经许久没开机,她知道夏糖在这些天打了很多电话给她,但她仍是,不知该去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在听到夏糖的声音时如何去反应。

  那天,她凝视着一直响彻着的手机屏幕,想起明思曼的质问,没舍得挂断,最终按下了接通键,那时候她觉得也许这会是和夏糖的最后一次联系。

  夏糖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地说:

  【“要是姐姐你真的没来的话,我可能就一辈子不会和你说话了。”】

  裴慕西没能说出来话。

  她不能说,我来了,夏糖,但是我没能赶上,很抱歉,因为我刚刚遇上了明思曼,她问我,为什么死的那一个不是我。

  也不能说,我没有来,夏糖,因为我也在想,为什么死的那一个不是我。

  在直面明思曼的情绪,和直面刺激的状况下。

  她当时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永远都好不了的话,应该怎么办,应该也会有人像明思曼这么痛苦,比如说裴斯云,比如说夏糖。所以她在之后甚至准备好了一年一封寄给裴斯云和夏糖的信,比起得知她过得不好的消息,比起得知她万一在世界上哪一个角落死去的消息,比起听到她痛苦不堪的声音,比起看着她饱受折磨的样子,比起莫须有的自责……

  她宁愿让这些人觉得。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活得好好的。

  但意外的是。

  和明思曼的这次见面,似乎撞击到了她生命里的某个关键点,后劲很大,却仿佛有某种无法预料到的效果。

  她时常想起夏糖说的那句话,便也总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回去,和夏糖说,她没有失约。

  耳边的滴答声开始变小,她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不再动不动质问自己,因为除了她自己之外,终于有其他人来怪她。

  这反倒让她开始感觉到莫名的轻松。

  就像是她之前所有的伤痛,都只是因为,她也许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来责怪她。

  因为南悦斯之前说的那一句“不要怪自己”。

  反而让她陷入了无限的痛苦之中。

  她无法责怪自己,也没有其他人来责怪她,这反而让她处于一个极为撕裂和崩坏的状态。

  但明思曼说的那些话。

  反倒让她慢慢清晰起来,也变得更加轻松。

  后来她留在了国内,精心照料着夏糖和她交换的绣球花,在某个城市找到了一个很有耐心的医生,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她看着那盆白色绣球花在一年四季生长凋谢,她花尽心思,仿佛里面被灌溉的是她的灵魂。

  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夏糖送给她的漫画,看着夏糖的消息,听夏糖读了南广大学,听夏糖成为了“咸柠气泡”乐队的主唱,为夏糖的成就感到欣慰。

  后来,她反复看着夏糖送给她的那一本漫画,被歪歪扭扭的线条篡改了结局的漫画,刚开始,她只是想着让夏糖画下的这版结局的模样可以好看点,所以她重新画了一遍,可后边又觉得,她画下来的版本远不及夏糖那些丑丑的画要来得生动。但在这件事情后,她很惊讶自己竟然再次拿起画笔,所以她开始画漫画,其实她并不太喜欢看漫画,所以看过的漫画也都是夏糖喜欢看的那些。在选择故事主题的时候,她想起夏糖送给她的漫画故事,便没有犹豫,又看了很多相同类型的漫画,于是她开始画自己的漫画故事,这的确也受到了夏糖的影响,她无法否认,反而很高兴自己能画出夏糖可能会喜欢的漫画类型。漫画的色彩比起油画要简单许多,只要做好标注,记住参数,上色便很简单。

  再后来,绣球花再一次开花的那一天。

  她盯着绽放热烈的花朵,生起了新的心思。

  便开始重新画油画。

  刚开始的过程很难,因为很多相近的颜色都无法用眼睛识别,于是她只能不停地询问他人,不停地询问机器,来调出自己满意的色彩,凭着记忆,凭着很多辅助手段,尝试将自己在脑海中画出的夏糖,在纸上呈现出来。

  在舞台上,拉着大提琴的夏糖。

  裴慕西开始想,等这幅画画完了,也许她就可以回南广了,可以去找裴斯云,也可以去找夏糖。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横亘在她和夏糖之间的,并不是多轰轰烈烈的你恨我恨,她们并不是那种会互相责怪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

  她们只是,都希望对方能过得自由自在。

  就算是那句“我可能就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了”,也只是一些情绪上涌时的气话,甚至都还是软化下来的气话。

  但她莫名,会想起那通电话里,夏糖呜咽着的哭声。

  她一直觉得,许下承诺却没做到,是一件很令人失望的事情,就像小时候南西峰答应她,晚上回来去吃结果再也没能吃成那顿火锅一样。

  她很害怕,自己让夏糖失望。

  不管是没做到的承诺,还是不再似以往积极的状态,亦或者是,没了以往让夏糖仰望的那些品质……

  成为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大人。

  回到南广以后,兴许是近乡情怯,她总是想着再晚一点,再多准备一点,再让自己看起来稍微那么,不普通一点。

  她没有马上去找夏糖。

  但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存在着某种隐隐若现的特殊平衡力,会将人之前所有失去的运气,在某一个极为特殊的瞬间全部弥补回来。

  在经历了很多很多次突如其来,并且在这些突如其来带走了许多拥有的事物的时候。

  某一刻,会有某一次的突如其来。

  赐予人某些美好的事物。

  于是。

  在二十五岁生日当天。

  裴慕西遇到了十九岁的夏糖,收到了四张彩票。

  彩票上写着7个极为特殊的数字。

  将裴慕西失去的运气,全都加倍地还给了她。

  而这些运气,全都来自于夏糖。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本文唯一的虐点了呜呜呜,祝大家除夕快乐!!能陪着大家一起过年还蛮不错的~~(这章评论随机给大家发小红包哦)

  ——————————

  感谢在2023-01-20 00:00:00~2023-01-2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薇效应、46980316 2个;幾笑奈何、ye_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用户7762954590 15瓶;愉之 14瓶;放低、绝弋 10瓶;墨尔本晴 4瓶;酒肆 3瓶;我爱孟娇娇 2瓶;铅笔小岚、辛方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