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耳手下风骑百人, 筑基巅峰以上的三分之二都守在西沙口,一字排开,检查每一个路过的修士,尤其是女修。为了尽快找出闹楼的牡丹, 态度不算客气, 引起一些宗门的不满。

  但听风道本就是黑市, 最不值钱的就是道德,暴力代表的风骑更是将目中无人进行到底,可惜半天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不会不是去西沙秘境的修士吧。”

  “太清宗那女的说漏嘴, 是她师姐。”

  “估计是宗里不受待见的穷酸, 来听风楼‘捡宝’,一开始目标就是含川剑吧, 可太清宗不是有剑林吗。”

  “剑阁才是绝世好剑, 剑林的剑参差不齐,哪能和玄灵宗掌门的剑相提并论, 她当宝贝供起来差不多。”

  而他们追捕的人正在拿该供起来的宝贝翘土。

  秋吟用含川剑挖地道:“我不能直接轰开吗?”

  “听风道的沙都是以前西沙秘境吹过来的,细软松散, 直接轰开容易塌方。”连衣解释道,“快了, 这块窄道通开, 后面的路就通了。”

  如连衣所说, 凝结的土块挖走,一条沙土的小道蔓延向远方, 只容两人通过的宽窄, 一眼望不到尽头,莫名有点瘆人, 秋吟看了一眼头顶,她们是在地下找到的一条秘密小路,还真容易塌。

  西沙秘境提前到何时开为加快脚步,他们必须尽快到达,赶在秘境入口关闭之前,于是几人决定御剑全力而行。

  但严良才这出现点意外,他有些窘迫:“二师姐,那个,能不能借我一把剑。”

  “路上就没看你御剑,我还以为你练腿脚呢。”秋吟说,“没去剑林寻剑吗。”

  严良才难堪,挠了挠头:“好的剑看不上我,也没有合眼缘的剑,我就随便拿了一把剑急用。

  和掌柜争酒钱的时候,不是正好碰上二师姐嘛,忙着出门看情况,给落在听风楼了。”

  “是吗。”秋吟随口一问,严良才忐忑,以为秋吟不信,结果秋吟利落将含川剑扔过来。

  严良才急忙谢过:“谢谢二师姐,呜呜我就是您的狗。”

  秋吟:“倒也不必。”

  倒是秋吟身后默不作声的南恨玉淡淡扫了他一眼,严良才浑身一激灵,立马捂嘴示意,利索滚蛋了。

  御剑穿过风声不断的地道,他们甚至能听到头顶地面上的风吹草动。

  终于到达尽头,是一面石板铸造的墙壁,落满灰土,快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秋吟轻轻一吹,风送去灵力洗净石板,整面雕刻着一圈圈奇怪的符文。

  秋吟:“接下来怎么做?”

  连衣有些纠结,说:“你们,能不能转过去。”

  几人对视一眼,同意,一起背过身。

  连衣看他们的确没有偷看,靠近石板,轻轻划开指尖,她嘶一声,滴落一滴血,血顺着纹路的凹凸流满整面墙,震动着发出嗡鸣,通道四壁震下沙石,跟着颤抖。

  秋吟瞬间一错身,护在南恨玉身前,南恨玉瞥了她一眼。

  严良才大惊小怪:“有敌袭!”

  “开了。”连衣说。

  几人转回身,石板退开一半,地道后不是土,而是一片黄沙蒙着似的天,还能看见展翅而过的秃鹫。

  连衣的手停在石板上,静静看着他们,她拿出诚意,现在该他们兑现承诺。

  严良才“哇”好大一声,秋吟却很淡定:“严良才,东西拿来。”

  “啊?”随后反应过来二师姐是指不见仙,严良才扔出黑玉小球,秋吟接过,展示给连衣看:“不见仙,阿莲姑娘了解听风道,应该认得,过来拿。”

  连衣当然听说过“不见仙”,怀疑:“你们能得到不见仙,还会被听风楼追捕?”

  “你知道西沙秘境的入口,不也是逃命人之一。”秋吟反问,“而且我很好奇,知道秘境的入口,却还要人带你进,怎么,西沙秘境明确写了‘你和狗不得入内’?”

  连衣脸色一时精彩纷呈,咬唇不说话。

  秋吟含着笑意:“反正你知道西沙秘境的入口如何开,过来拿不见仙,随时都能进。

  但你站在入口,把不见仙给你,谁知道下一刻你会不会直接抱着黑煤球跳进秘境,门直接关了。”

  连衣不服:“先不论真假,若是我过去,你们不给我呢?”

  “有道理,所以我们风险是相同的。”秋吟话锋一转,“但能力不同,若我想要硬闯风骑守卫,我还真有死里逃生的自信,就不知道阿莲你在风骑手下能活几招喽。”

  连衣犹豫,秋吟散漫道:“或者从理上你不服,那从德上吧——你担风险可以拿到不见仙,但我是不会担你转身跑路的风险。”

  “这算哪门子的德?”

  秋吟:“缺德的德。”

  “……”除开秋吟,在场的人陷入沉默,竟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

  连衣最终妥协,亦步亦趋地走到秋吟面前,秋吟将不见仙交到她手里,玉化雾散开,融入连衣身,她抓了抓手,迟疑:“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不是跨境神器,用完天雷还给你放个花庆祝。”秋吟牵起南恨玉的手,“走吧。”

  连衣走在严良才前面,两人跟上。

  南恨玉从始至终没说过话,她才像被“不见仙”的人,由着秋吟包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像当初驸马府前,秋吟拉着牵巾不放心,过来握着她的手跨过囍门。

  “这视角不像是地面,像在什么土堆上,直接跳下去……”

  没等秋吟说完,“呜——”的风鸣灌进地道,瞬间遮盖过秋吟的声音,天上的黄沙散进狭窄的甬道,舔卷走几人进漫天风沙的废土。

  “秋吟!”

  秋吟站在最前方,直接被风拉着坠下道口,风吹起黑发拍打她的脸,她睁不开眼,只是下意识地一伸手,便被一只手一把抓住,体温比她凉得多。

  是师尊。一瞬失坠的不安被抚平。

  师尊想抓住她拉上来,但跟着一起吹进秘境了。

  地道里的另一个秘境入口,反而通向西沙秘境的天上,她们刚进来,就开始下坠。

  沙卷成风暴,天地间起了漩涡,她们来的不是好时候,正赶上西沙秘境起沙尘暴,风的力气大到像能吹着秋吟飘个十万八千里,但就是没吹散紧紧攥着她的南恨玉。

  这样下去不行。秋吟艰难睁开眼,从乱飞的黑发和沙石间,她发现风暴只在天上狂烈,几米低的地面反而不受侵害。

  于是秋吟用力一拉,将南恨玉拽进怀里,在空中翻了个身面向大地,背顶着肆虐的飓风,努力用灵力往下降。

  南恨玉也发现,伸手按住秋吟的头,元婴的灵力挡住砸向秋吟背的风,带着她稳稳降落。

  “咳咳。”秋吟被风吹得晕头转向,脚没站稳,一软要扑跪下去,南恨玉及时环抱住她,问,“怎么样?”

  “咳,没事。”秋吟吐出不慎入嘴的沙子,靠着南恨玉缓了缓,南恨玉拢了下她的头发,别到秋吟耳后。

  碍事的头发可算给她喘息的机会,差点窒息的秋吟呼出好大一口气,结果又险些被秘境随处可见的沙子灌进口:“呸、呸呸,救命,什么鬼地方。”

  南恨玉扶着秋吟,无奈:“少说话,好些没有。”

  “好些咳,大概吧。”秋吟一手捂住嘴挡沙,恢复过来愤愤道,“师尊,不管悲风剑的事怎么样,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南恨玉知道她没好话,还是顺着她问:“什么?”

  “退沙还林,我迟早要在这片破地上种满大树!”秋吟一脚扬起一堆沙子,宣战似的,“给我等着。”

  以免秋吟自作自受又呛得说不出话,南恨玉提前拉着幼稚鬼远离,秋吟四处看:“阿莲和严良才呢?”

  “吹散了吧。”

  大概元婴的修为实在不俗,这么大的风,不只流苏面帘,甚至连斗笠都没吹落,南恨玉抬手想取下来,戴在秋吟头上,秋吟按住她的手:“我皮糙肉厚的,还怕这,您快戴着吧。”

  南恨玉想起秋吟白袍下看醉满楼的“皮糙肉厚”,并不认同,秋吟只好说:“您要是咳嗽又复发,还不是我去熬药,还是您怀念我喂着您喝?”

  于是南恨玉沉默着放下手。稳住师尊,秋吟打量四周,茫茫沙海让她不自觉想起悬月峰顶的单调景色,也是万年不变的死样子。

  南恨玉问:“要去找他们二人吗?”

  “不用。”秋吟果断,“本就只同路到这。那两个货,看着浓眉大眼,其实心里各怀鬼胎,去找他们,人家说不定还嫌我们碍事呢。”

  此行是为徒弟和悲风剑,其余人本就不在需要考虑的范围内。南恨玉颔首:“先往南走,西沙并非只有荒沙,这里只是外围。”

  “行。师尊,你带不尘剑了吗?”秋吟问,“我们御剑走。”

  南恨玉摇了摇头。秋吟抽剑:“那没事,悲风应该能载两个人,我拉你上……诶?”

  所谓仙人御剑,分两种,一种是御他剑,一种是御己剑。

  他剑指除本命剑外的所有剑,本质是灵力控物,换做其他东西也一样,若是剑本身有什么性质的加成,会有一定的帮助。

  而大部分都是御己剑,既本命剑。剑修与剑灵神魂相依,本命剑便是修士的一部分,御剑相当于自走风中,控制自己当然比控制他物更顺手。

  这也是为何剑修可以有很多剑,但一个时间内,更多是一生中,只会有一把本命剑。

  悲风剑又不同,是死剑,虽是秋吟名义上的“本命剑”,但死剑不能通活魂,所以秋吟御剑一直是“御他剑”,得亏她不负“天纵奇才”的名号,御这片废铁和御本命剑没有区别。

  可现在她注入灵力,悲风剑竟连动也不动了,秋吟不可置信地甩了甩剑:“大哥,醒醒,别睡了,一会儿到家了!”

  悲风剑已经不是爱答不理,是当她不存在了。

  “失礼了,师尊。”秋吟反手一抬,斗笠随之而起,风微微扬起南恨玉的发,她又控制着稳稳降落回南恨玉头顶,“我控物的能力没问题啊。”

  秋吟于是瞪回悲风剑:“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不是,你一把剑,一天怎么总有问题,以前尸体还能载着姑奶奶我飞,现在你这是死透了,扎根轮回了是吧?”

  “无法御剑,恰恰说明根源就在西沙。”

  南恨玉抬头看了眼天,风沙渐散,露出天幕,却并不蔚蓝清澈,仍然蒙着层遮人眼目的暗黄,她收回目光,说,“御剑也不安全,西沙随时会有灵气暴动成的沙尘暴,步行反而更安全,走吧。”

  芥子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破烂,勉强能充当剑,但师尊这样说,秋吟只好收回剑:“好。”

  两人徒步走在沙漠,路就显得长了,比起仙人光阴眨眼而过,好像短命的凡人走的路总要更长些。

  无边荒漠中留出两条细长的步痕,很快又被风沙淹没,走出很远,才看见除了沙黄外的其他颜色,是一朵朵隔着从地里钻出的艳丽红花,很合秋吟的眼缘,她问:“师尊,你累不累?”

  不是她累不累,是倒霉徒弟走腻歪了。于是南恨玉停下:“歇会儿吧。”

  “好。”秋吟高高兴兴跑远,蹲在地上,凑近红花仔细瞧,浓烈的花香像舞娘般热情,勾引她向前,她伸手想摘一朵,被南恨玉按住,“师尊?怎么啦。”

  “这花叫‘美人衣’,花瓣下全是坚硬的根刺,碰到很容易受伤。”南恨玉一顿,“关于西沙的图鉴有记录,我嘱咐过你,来之前全部看完。”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秋吟从犄角旮旯翻出这段记忆,咽了咽口水,“我想起来了。”

  “是吗。”南恨玉轻飘飘地问,“在第几页?”

  秋吟努力坦然:“忘了,看过一遍我都刚想起来,怎么可能记得第几页。”

  “第一页。”南恨玉轻声。

  “……”这个对话,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秋吟自暴自弃:“好吧,您知道的,人无完人,上天赐给我好看的皮囊,赐给我别人仰望的天赋,就注定会剥夺一些东西,这很公平。所以有没有可能,剥夺走的是我对文字的感知能力。”

  “用人话说,”秋吟睁着大眼睛,“就是我真的看不进去。”

  南恨玉叹气出声,想自己身为师父,收秋吟为徒,恐怕最成功的就是逼她背下了千字训和清心经。

  的确如秋吟所说,人各不相同,看书是她在悬月峰顶唯一的消遣,可换做秋吟,就宁愿陪着猫鸟满山跑,都是求个自在。

  但身为秋吟的师长,有些话还是要说,南恨玉:“书我不请求你,也有前辈大字不识照样化神登北。

  人有所长,有所短,你都可以归结于天,但结果都由你来受,所以与其归结于天,不如归结于己。起码天不公的时候,不说不怨怼,你至少不迷失。”

  若是别人说这话,秋吟当场嘲讽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南恨玉一说,秋吟却自然而然地明白她的意思,没心没肺地笑了:“放心吧师尊,老天爷又不能孜然或者蒜蓉,不够炒盘菜的,也就别人供上桌,我肯定自己吃自己的,但要是膈应到我,也不怪我掀桌是不是?”

  倒是心大。南恨玉的笑隐在面帘下,但在徒弟猖狂前,她又恢复了师尊该有的端庄,下令:“都是‘正仙步神’金丹客了,还管不住嘴,以后不准吃那些有的没的。”

  秋吟晴天霹雳,哀嚎:“可是我饿啊,到时候饿得肚子叫比鸡打鸣早,您休息不好可别怪我。”

  “也是。”南恨玉停顿,秋吟以为有转机,她师尊又说,“回宗我让妙春峰送箱辟谷丹来,听百茂仙人说还有两种,有露水所做,也有仙土制成的。”

  秋吟:“?”

  那不就是喝水吃土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