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林的行李少,搬起来并不费劲,两人在新公寓住得舒坦,傅令君还收拾出了间琴房给她,自己把客厅将就作书房。
临近面试,郑亭林忙了不少,成天泡在琴行,到了饭点也未必能见着人。
傅令君也不闲,除了看书做题外,还借到了林顿大学实验室,一做完植物标本,就预约了路考,把临时驾照拿到了手。
十八号的晚上,郑亭林回来看见了挂起的画册框,里面裱着两枝眼熟的双色郁金香。
傅令君亲手做的标本比她想象的要好看太多,形态和色彩保存完整,相交宛若一枝两生花。
背后的卡纸是素净的白,郑亭林凑近,看到下方两行隽秀小楷——
[敬重逢
傅令君&郑亭林]
是丹州的久别重逢,也是重生后的故人来。
标本画的附近,还萦绕着淡淡的郁金香幽香。
郑亭林轻嗅吗,唇角笑意翘起,看向把电脑搁在沙发的傅令君,好奇问:“做成标本还会有香味吗?”
“我特意保留的。”傅令君合上笔记本,“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她起身热饭,见郑亭林到处转悠,问起她喜欢什么样的车。
“你要选车了吗?”郑亭林眼睛亮起,旋即迟疑道,“你钱够吗?晚点买也行的……现在租车也方便。”
她清楚傅家的经济条件,但一想到傅伯诚和谭雅平可能对两人的态度,就不太想用他们的钱。
傅令君轻笑:“很够,我有固定的收入来源。”
郑亭林立马抬头:“你已经开始赚钱了吗?”
虽然傅令君重生前后衣食无忧,家底丰厚,但郑亭林一直拿她当不问俗事的学生或学者,从没想过她会主动赚钱这种回事。
“很奇怪吗?”傅令君莞尔,“你觉得搞科研的都应该两袖清风对吗?”
“……也没有啦,我知道有名的学者很赚钱的。”郑亭林嘀咕,“还不是你太低调了。”
接项目,开讲座,接访谈,写书,高校教授们经济宽裕得很,左右逢源,郑亭林见怪不怪。
但她印象里的傅令君并不是这样的。
“我对赚钱确实不是很感兴趣。”傅令君说,“能维持生活就好,我的要求很低,所以稍微费一点心就能达到目标。”
郑亭林回想起上一世低调的傅令君,她好像什么都穿,什么都不挑,会穿名牌,也会穿完全辨认不出的杂牌,对她来说,这些衣服并没有什么两样。
郑亭林对人的打扮敏感,然而傅令君却有着让所有外在着装变得无足轻重的魔力。
高端会客厅还是市井小巷,她永远气定神闲。
“真好。”郑亭林突然感慨,“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真羡慕啊。”
“羡慕什么?”傅令君笑,“我并不觉得物欲有错,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没必要强求,如果更好的生活条件能让人高兴,那费再多心思赚钱都是值得的。”
郑亭林望着她:“我就是这种人,如果没有好的物质条件,小提琴很难坚持下去的。”
“我知道。”傅令君顿了顿,“所以我在试着赚钱。”
郑亭林扑哧笑了出来。
“我自己也可以!去演奏,当老师,只要水平高,赚钱其实挺容易的。”郑亭林抱膝,“就是都很累。”
她想起自己连轴转巡演的那段日子,有些演出费其实并不高,但为了乐迷和信念还是要时刻保持高水准状态,一点儿不轻松。
傅令君敲了敲她:“你要把更多的时间专注在自己身上,不要消耗状态。”
“可我不做这些,还能做什么呢?”郑亭林无奈,“陆池佑还去接综艺,名利双收,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
傅令君捧起她搁在双膝的头:“难道你只想做一名小提琴演奏者吗?”
郑亭林不得不同她直视。
“你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梦想吗?”傅令君问,“你以前对我说过。”
郑亭林安静了下来。
她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海边的小岛,很多人在篝火旁玩闹跳舞。”傅令君眼神放空,似在回想,“你带了小提琴。”
热情的探戈舞曲如在耳畔,橘红火星噼啦溅起,头顶是星空,没有月亮,傅令君坐在一棵椰子树下。
记忆的潮水推开阵阵涟漪,郑亭林后知后觉,轻声:“我拉的是《一步之遥》。”
她并没有忘记这次经历,只是刻意忽略了某些片段,于是回忆里,只有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不成事件。
那是她和傅令君第一次同行出游,也是她第一次露营观星。
她拉完曲子,冲傅令君笑,两人一起坐在椰树下,第一次谈起了人生理想。
海边星空,篝火琴声,这些无疑是勾起人浪漫情愫和远大追求的绝佳催化剂。
那时的郑亭林深陷商业巡演,少有这样放空休闲的机会,不为庄重豪华的音乐厅,不为台下慕名而来的听众,而是在世界可能的任何一个角落,纯粹地只为热爱拉琴。
她告诉傅令君,这是这么久来最舒服的一个夜晚。
海边的风吹来,发丝撩动,郑亭林第一次说起自己小时候的梦想。
“不光要做大演奏家,还要做真正的音乐家!”她眼睛亮起,“你知道它们的区别吗?大家都认可我是顶尖的演奏家,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音乐家。”
“我还太浅薄了,不仅仅是音乐上的,我还没挖掘出本我的东西。”郑亭林仰望星空,“音乐的内涵是很丰富的,我无法成为海菲兹,但我能成为我自己。”
傅令君轻声:“你可以做到。”
海浪翻涌,郑亭林没有应答,起身走到了沙滩边,有浪花拍打她的脚丫,她笑着弯身脱下了凉鞋,拎在手中漫步。
不远处的篝火温暖明亮,湿热的闷夏让人躁动,咸腥的海风黏腻,唯有海水是清凉的。
越往近海走,脚底的沙砾越柔软,郑亭林很少来海边,她想起有年生日郑清答应带她去海边玩,但一直到现在,承诺都没有兑现过。
傅令君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注意着幽暗环境中的危险。
“傅令君!”风带着郑亭林的声音传来。
她呐喊:“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那么聪明,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傅令君站在她的对面,回答:“不为什么,既然已经活着了,那就尽可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一生。”
“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郑亭林罕见地露出迷茫。
“活着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不想让人失望,但我真的觉得很没意思。”
她被一种虚无感笼罩着,生活寡淡无味,单调得让她厌烦,想要摔琴,想要撕掉乐谱。
郑亭林没空仰望夜空,没空找星星。
“我不知道。”她茫然无措,脸上再无笑意,风浪打来时,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倒。
傅令君淌过浅水,伸手扶住了她。
然而郑亭林突然抓住她,崩溃地大哭起来,呜咽啜泣不止,眼泪哭花了脸,如溺水求生的人,灌入的是锥心的痛。
傅令君托住她,一个汹涌的浪潮袭来,水波翻滚,没过了两人的膝盖。
这是郑亭林罕见的压力释放,然而治标不治本,一切都在走向无可挽救的坠毁边缘。
时间回转到当下,傅令君望着郑亭林,缓声道:“对不起,我那时什么都做不了。”
彼时的她们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郑亭林崩溃过后,几乎是逃避般的刻意遗忘了这件事,但凡傅令君想靠近一步,郑亭林便会逃之夭夭。
也是那一年,郑亭林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一度排到了五年后,和各大城市地标音乐厅相比,海岛一晚是一支再小不过的插曲。
或许是太过忙碌,郑亭林对各地的记忆相当浅淡,蜻蜓点水寥寥一笔,回忆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可说的。
此刻,她对傅令君说:“我想成为音乐家。”
——真正的追求灵魂独立自由的艺术家。
傅令君含笑:“那就去做你想做的音乐。”
郑亭林笑了,趴在傅令君腿上,“我感觉没有那么遥远了。”
曾经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却不再迷雾重重。
二十号当天上午,郑亭林踏入了巴洛克式风格的音乐学院柯林斯,挑高的天花板,全木的豪华装饰,无不彰显着这所传奇名校的古典。
柯林斯招收的学生少,在校总共不超过两百人,因而其校园规模远不如传统大学,只有两幢古老建筑和一栋设计感极强的后现代主义新楼。
这是郑亭林无比熟悉的地方,她曾经在这儿度过了自由的短暂几年。
论起人文关怀,世界少有学校能与柯林斯相媲美,它虽然招生苛刻,然而一旦入选,即刻包吃包住包学费,每一名学生都无条件配备斯坦威钢琴一台。
它被誉为天才音乐家的摇篮,在这里,教师和学生配置人数一比一,培养健全的人格和世界级音乐家就是它的使命。
这也是郑亭林重来一世依旧选择柯林斯的原因。
评委老师依次落座,示意她可以开始演奏,郑亭林站在小厅中央,搭上了小提琴。
为了这一刻,她已经准备无数个日夜。
几十年的沉淀自琴弦流淌,揉弦跳弓,一气呵成,情绪饱满,技惊四座。
紧接着的问答结束,郑亭林鞠躬致谢。
面前的三位评委都是她曾经熟悉的老师,郑亭林从他们的神情中,已然知道了答案。
柯林斯的招生规模很小,出门不到十分钟,郑亭林就收到了通知——她被录取了。
顺利得不可思议,郑亭林从木制楼梯飞快下楼,同门外的傅令君相视一笑。
傅令君举起一份小巧的点心:“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草莓慕斯。”
她没有问面试的结果,却对答案确信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觉得快收尾了,一看大纲竟然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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