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令君是这场回归唯一的见证者。
比起重生,她更愿意称它为“回归”。
无法感知时间的流动,数据的洪流重刷世界,所有分子的速度符号颠倒过来,时间之矢穿透扭曲的引力,飞速射向过去,系统下的熵不断减小,傅令君站在时间中不断往后退。
这是无法量化的时间尺度,是过去的光锥。
傅令君突然睁眼,猛烈的撞击和压力让她瞬间失去知觉,嘈杂声中她被抬上了救护车了,意识模糊间再次醒来是在手术室。
嘀嗒的仪器声,医生和护士的交谈,头顶刺眼的手术灯,她闭上眼,泪水无意识地流了下来。
这场意外事故是傅令君回归的标志。
时间荏苒,如今已是新年的三月十四日。
傅令君的视线在郑亭林身上逡巡,眸光晦暗。
很久后,郑亭林低声道:“我不明白……”
傅令君却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可以理解成你想的那个意思。”
郑亭林抬头,怔忪看她,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不懂什么回归,也不懂什么是观察员,只想知道傅令君有没有重生。
“那。”郑亭林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傅令君一直相信重生的存在,那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后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傅令君本身就是重生者,那她对自己的变化的没有起疑吗?
郑亭林欲言又止,傅令君凝视着她,突然主动开口:“我知道你曾经的未来,你也知道。”
霎那风止,郑亭林定在了原地。
傅令君的意思不言而喻,郑亭林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简单地得到了终极答案。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傅令君轻笑一声,若有所思,“昨晚醉酒我说了什么?”
她语气轻松自然,像是不把这当回事。
郑亭林无法理解,证实带来的冲击媲美猜测刚冒出头时的惊愕,她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我是……”郑亭林吞吞吐吐,又说不下去了。
只有她迟钝得才发现这一切,她的重生者身份早就暴露无遗,但她却没有对傅令君生起过半分疑虑。
郑亭林滋味复杂,突然抬头问:“为什么这么巧?”
为什么概率微乎其微的重生,却依次发生在两人身上,连节点都这么恰巧?
傅令君听懂了她的意思,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就是命运。”
是命运,而非天意,前者是可以人为改变的。
郑亭林抬眸望着她,突然搂住了她的腰,闷声问:“你是怎么……死的?”
她从未发现这个字眼这么难说出口过。
傅令君回抱住了她,故作轻松:“我没有死,看,你不是抱着我吗?”
郑亭林被逗得笑了声,然而眉间郁结不散,搂着她腰的手臂更加用力:“……那你看到了我死吗?”
短暂的凝滞,傅令君捧起她的脸,严肃:“不许再说这件事。”
郑亭林没有笑,两人视线相交,她少有地看到了傅令君眼底的哀戚和痛苦。
傅令君很少有情绪这样外露的时候,郑亭林不是第一次提起“死”,但却是第一次明确提到重生前车祸这件事。
沉沉的目光中,郑亭林踮脚搂住她的脖颈,低声保证:“好,我也不喜欢提。”
重生的秘密曝光,饶使郑亭林已经猜测回想了一整夜,巨大的信息量还是压得她不知从何下手,只能克制着杂乱的思绪,勉强将自己从潮水中捞了起来。
她依旧搂着傅令君脖颈,像是紧紧抓住潮水中唯一的浮木。
——她们是来自同一时空的同伴,是重生世界中相依的异类。
所有凌乱无章的思绪在这一刻消失,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傅令君正在她身边。
被她抱着,能够清晰地触摸到她的身体,感知到她的体温,还有若隐若现的衣物清香。
纠结重生与否毫无意义,她要的只是当下的傅令君。
她往傅令君脖颈蹭了蹭,收到的是无可奈何的抚慰。
晚饭后,郑亭林第一次提出要去散步。
傅令君答应下来,傍晚的红枫路很舒适,两人并肩走着,镇定下来的郑亭林主动问她重生后的感觉,又问重生前的生活,好奇得叫人招架不住。
“你自己也说了,这可是超级罕见的体验诶!”郑亭林咕哝,“我都不敢和别人说,怕被当成精神病。”
傅令君拉了拉她的手,笑着点头配合:“你继续说。”
“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其他重生者——他们时间会和我们一样吗?搞不懂。”郑亭林说的是中文,街道行人只有寥寥几张欧洲面孔,她闲聊得小声,很是谨慎。
然而傅令君闻言斩钉截铁:“没有。”
郑亭林意外:“你确定?”
上次傅令君说的理论她压根儿没听明白,一头雾水,到最后除了傅令君也是重生者,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傅令君轻笑:“确定。”
傍晚夕阳落下,彩霞映着初生嫩叶的枫树,仿佛又是一年十月红枫辉煌。
“你还记得秋天的这条路吗?”傅令君忽地问。
“当然。”郑亭林点头,“红枫路就是要秋天来才好看,一大片比晚霞还红。”
傅令君莞尔,两人路过一家咖啡厅,橱窗门内,深色原木的卡座坐着一对调情的年轻情侣,郑亭林不留痕迹地瞄了眼,等走过了才笑:“这儿应该是丹镇最适合约会的地方了。”
“是吗。”傅令君笑,“我以前也来过这儿,刚刚那间卡座的视野很好。”
“哇!”郑亭林浮夸地转头,倒着行走看她,“你什么时候来过?林顿高研院那会儿?”
“更早一点,可能是大二。”傅令君插在口袋的手伸出,拉住了不看路的郑亭林,顿了顿继续说,“你不知道。”
郑亭林眨眼:“你那会儿该不会就喜欢我吧?”
在她印象里,两人的来往增多还要等到傅令君来林顿数学系交换那会儿。
傅令觉笑着不应声,郑亭林凑近挽住她的手,得寸进尺地问:“说实话,你是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是因为林顿的前沿讲座论坛。”傅令君轻叹,“不过也有你的原因,不然就不会到红枫路来了。”
林顿大学的朋友告诉她,周六的红枫路是偶遇柯林斯学生的最佳地点。
郑亭林凑到她脑袋前,盯着她:“可我没有见到你。”
她因为猜对而雀跃的心忽地平静下来。
“我见到你了。”傅令君莞尔,“就坐在咖啡馆外面的遮阳伞下,你在对面长街拉小提琴。”
她没有走近打扰,只是坐在藤椅玻璃桌前轻啜黑咖,听着小提琴音传来。
郑亭林拉的是歌剧选段,搭档唱着美声,吸引了无数人驻足。
红枫在秋风中簌簌飘落,她们相隔只有一条马路,然而琴声止歇,傅令君依旧坐在原地,没有上前。
她们只是父母瓜葛尴尬的点头之交。
“你为什么不找我?”郑亭林捏她的手,说完笑,“我肯定会超级惊讶。”
“怕你惊吓。”傅令君也笑,她没有提起的是,那时郑亭林已经和陆池佑在交往了。
她有试着淡忘郑亭林。
结果毫无意外地失败了。
两人散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走到了傅令君新租的公寓前。
傅令君带郑亭林上了楼,说是两居室其实有些谦虚,放在红枫路算是少有的大户型,经典的美式风格,家具一应俱全,一看房租就不菲。
“太奢侈了。”郑亭林走了一圈后笑着揶揄,“我都不知道会在丹州留多久呢。”
傅令君没有在意:“这是朋友闲置的房产,不碍事。”
郑亭林略显意外:“你在这有朋友?”
问完她又觉得好笑,丹州是有名的高校城,傅令君在当地有朋友再正常不过。
她只是不喜欢社交,不是真的没有朋友和人脉。
“有一位比较熟的教授。”傅令君答,“上午正好联系上,她给了我非常优惠的折扣。”
郑亭林四处环顾,见床品落灰,探头出来:“你今晚就要睡这吗?我看都没收拾。”
“我会整理。”傅令君找出了扫地机和吸尘器,郑亭林主动一起帮忙收拾,两人在国内时养尊处优,到国外不得不自力更生起来,扫除虽然疲累琐碎,但闹腾互助间,到处洋溢生活气息。
傅令君的打扫很有规划,不像郑亭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几分钟就大声问东西去哪了,室内音响放着歌,两人都没有焦躁,兴致勃勃地清理搬动家具,一直到入夜才堪堪弄完。
郑亭林呼出口气,瘫软地靠墙坐下,过了一会儿忽地朝傅令君一笑。
“这样好像在安家啊。”她接过傅令君递来的水杯,“我以前留学的时候,每次大扫除都疯狂拖延。”
傅令君也笑:“做家务确实很累。”
两人都不是居家型能人,这次能一起顺利打扫完成算是了不起的开场。
郑亭林躺在躺椅上,回想起傅令君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突然想到:“以后,你做饭,我来做家务怎么样。”
话一说出口,郑亭林心生微妙,这像是在畅想两人的同居生活。
然而傅令君毫不犹豫:“好。”
郑亭林张口想要说什么,傅令君却进了浴室洗澡,自然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她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郑亭林再次躺下,她喜欢傅令君,而傅令君爱她。
——爱郑亭林。
这个字眼对郑亭林太过陌生,也太过不可思议。
这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
梦里的身影一点点具象化,斑斓的色彩变得现实可亲,她是真实存在的傅令君。
不再是天上的星星。
换上浅色针织衫的傅令君从浴室走出,她的发尾些许湿漉,走动时带出一阵出浴的热雾。
郑亭林从躺椅里坐直起来,望着玻璃门口的傅令君。
“傅令君。”她说,“我不要星星了。”
傅令君站定在原地,发梢的水珠悄然滑落。
郑亭林凝视着她:“我要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补更再晚一点,太卡了有点写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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