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林租的是间单身公寓,一室一厅,还有一个没动过的小厨房,傅令君把箱子一拖进来,整个空间就显得狭小起来。
“这儿能练琴吗?”傅令君很快也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郑亭林抱头无奈:“不太能……”
不过庆幸的是,临近柯林斯,周边音乐气氛浓厚,红枫路就有不少琴行和琴房。
傅令君打开了她刚买的面包纸袋,无奈:“你就吃这些?”
郑亭林可怜地点头。
去到厨房,空荡荡连调料都没有,傅令君只得出来:“我下楼买点东西。”
“别弄太复杂了,我还要搬走的!”郑亭林提醒,就着牛奶啃起法棍,勉强慰藉一下空了十几个小时的肚子。
她一边百无聊赖的吃着,一边回起国内发来的祝福。
孟思妍问她在哪,郑亭林告诉了她行程,忍住了吐苦水的冲动,等着傅令君回来。
一会儿后,她起身把两支相似的郁金香插进了空闲的玻璃花瓶,放在了抬头就能看见的置物柜上。
傅令君回来时一眼看到,笑着询问:“你免单了吗?”
“没有。”郑亭林抬头同她四目相对,同问,“你呢?”
“也没有。”傅令君回。
两人相视一笑,郑亭林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能推理出你的想法耶,我都看不出你的情绪!”
“老板说,为喜欢的人挑花的眼神是没办法隐藏的。”傅令君偏头笑了一笑,“可能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所以忘乎所以了吧。”
“……”郑亭林支着脑袋靠在布艺沙发边缘,瞥了她一眼,突然叹气,“你这样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肉麻,但是真诚得令她头皮发麻。
这是郑亭林最不会应对的类型,自从两人约好坦诚说话后,傅令君的坦诚常常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但今天不是聊这个的好时候,她一笔带过,继续做着没心没肺又自私的郑亭林。
好在傅令君并没有在意她的回话,转身进了厨房,郑亭林追上好奇问:“你买了什么?”
附近超市的东西她都看过了,全是不好做的食材,最方便的冷冻速食也正好都是她不爱吃的口味。
傅令君回话:“拉面。”
“拉面?”郑亭林凑近,看到她把小锅放上电磁灶,“里面有配调料吗?”
“有。”傅令君手上动作没停,顺口安慰,“我之前在国外过生日的时候,也经常煮这个。”
做法和泡面没太大差别,只是面条和用料讲究了些,傅令君把它放进小锅煮着,还特意打了一个鸡蛋进去,显得很郑重认真。
郑亭林偏头:“你以前在国外过过生日?”
“……嗯。”傅令君搅拌的筷子突然一顿,郑亭林还在好奇:“什么时候的事呢?怎么还让你吃速食拉面。”
三月学校早已开学,十七岁前的傅令君其实每年这会儿都在国内。
“很久以前。”傅令君试图随意揭过,“我一个人来的。”
郑亭林没有太在意,拿出新筷子装了小半碗,把其余留给傅令君,抬头看她:“你今天也还没吃什么吧。”
“我不饿。”傅令君捞起剩余的面条装给她,“我吃了飞机餐。”
“好吧,你还真是不挑……”郑亭林眼睛盯着她煎鸡蛋,熟悉的香味让她食指大动,连连感慨,“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要啃一天面包了。”
“其实还是按当地时间过生日比较方便。”郑亭林捧着温热的碗落座,笑弯眼,“不过呢,也可以两个都过,这样连起来我的生日就足足有一天半了!”
“还要减去一小时。”傅令君纠正,“明天丹州开始实行夏令时,凌晨两点要把闹钟调快一小时。”
“啊?那我生日岂不是少了一个小时。”郑亭林嘀咕,往后一靠,“……真麻烦啊。”
美国各州对夏令时的规定不一,加上时区划分众多,上一世她没少因这个头大。
“不过现在我不会弄错了。”郑亭林想到什么,又笑起来,“我在实中可是有好好上地理课!”
傅令君忍俊不禁,凝视着她低头吃面的模样,突然出声:“亭林,十八岁生日快乐。”
郑亭林顿住,抬头看她。
“这段时间太忙了,选拔赛出不了校门,也没能好好准备礼物。”傅令君看着她,“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郑亭林笑起来:“我想要你出现,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那还好赶上了。”傅令君轻笑,起身从行李箱拿出了一个小木匣,移到了郑亭林面前,“打开看看。”
郑亭林有些惊讶:“看起来很郑重啊……”
话音刚落,木匣打开,她看到了一对梦幻般的蓝色蝶翼,光照下细碎鳞片折射出数种蓝调,迷人得不可方物。
“这是大蓝闪蝶的标本。”傅令君解释,“上周在京大实验室看到有团队在拿它们做光干涉实验,于是要了一只。”
“好漂亮。”郑亭林盯着这对大蝶翼失神,后知后觉看到背景图——像是流动的两个椭形圆环,又像是临近的风暴台风眼,一旦靠近就让人深陷其中。
傅令君观察着,莞尔:“这是基于洛伦兹方程组演化出的吸引子轨迹,像不像蝴蝶展翅?”
图案数据密麻细小,乍看轮廓确实很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郑亭林点头,又问:“可我看不懂怎么办?”
“你可以称它为‘混沌蝴蝶’。”傅令君轻声,“这是混沌理论中的经典,你只需要知道,初始条件的微小差异有可能在最终现象中导致巨大的差异就够了。”[注1]
重生后的郑亭林和傅令君都是这混沌中的蝴蝶。
带着未来记忆的她们注定会扰动气流,不知将未来的轨迹偏移向何方。
“巨大的差异。”郑亭林重复着傅令君的用词,倏然一笑,“那生死也可以改变吗?”
上一世的她永远停留在了年轻的二十五岁,重回这条道路后,郑亭林不止一次地想过,那究竟是意外还是命定无法更改的结局。
然而傅令君笃定地回:“可以改变。”
郑亭林笑了声,她和做理论的傅令君不一样,她是重生后有实际经历的人。只有存在对比,人才知道自己曾经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谢谢,你有心了。”郑亭林突然伸手碰了碰傅令君的头,浅笑,“我真的很喜欢,这是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她的手很柔软,傅令君怔了一秒,跟着微笑起来。
吃完后,两人边收拾起公寓边闲聊,郑亭林打扫时注意到傅令君背包上的黑猫挂饰,朝傅令君笑:“它们好像又同步了。”
“因为我再次回到了你身边。”隔着沙发,傅令君望向她说,“希望这次不要太快分离。”
她的语气永远认真而端正,从不轻率,眼神看向郑亭林时,总有一种溺毙的深情。
郑亭林招架不能,用问题转移自己偏移的关注点:“你打算在这待多久?”
傅令君的选拔结束,但国家队集训还没完。
“还没有通知,但这个月都有空。”傅令君开口,“面试之后你打算去哪?”
“就在丹州,我认识这边的几位老师。”
时间还早,折腾了大半天路程的傅令君有些疲累,郑亭林留她在公寓休息,抱着琴盒去了附近的琴房练习。
到当地傍晚时,郑亭林接到了谭雅平的电话。
华国正是清早,谭雅平问她生日在哪。
“丹州。”郑亭林挎着琴盒,正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谭雅平有些意外:“前几天不还在柏林吗,我正想着买机票去看你呢。”
这下就轮到郑亭林意外了,她质疑:“来看我?”
“十八岁成人礼,你又不肯回来,我不去还能怎么办。”谭雅平揉了揉眉心,“反正你从来没让我省心过。”
“您不是忙着和傅叔叔游玩吗,难得工作空闲,我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郑亭林不上心地扯着客套话,“我这边您就不用操心了,也不用给我转账。”
谭雅平确实没在用度上短缺过她,逢年过节记起来总会给她包一个数目不小的红包。
但问题在于,节日还可以靠铺天盖地的宣传记起来,女儿生日却未必会有人提醒谭雅平。
从中学开始,郑亭林和母亲一起度过的生日寥寥无几,久而久之,也便不抱什么期待。
因而谭雅平说要特意飞国外看她显得很反常。
没有等到谭雅平回答,郑亭林只好继续说话:“您最近玩得不开心吗?”
谭雅平闻言竟然叹了口气。
郑亭林心中警铃作响,迅速问:“您和傅叔叔感情出问题了吗?”
她问得不怎么礼貌,也超过了和谭雅平日常聊天的分寸。
——但她实在太想知道了。
“不能说是问题吧。”谭雅平语气缓和下来,“只是和想象的不太一样,人年龄大了,还是不能抱太多幻想,要务实一点。”
郑亭林听明白了,原来是嫌傅伯诚不够浪漫。
这一点,傅伯诚确实很难和郑清比,毕竟生意人和艺术家天然有壁。在郑亭林出生前,郑清和谭雅平也曾有过一段浪漫情缘,在当时亲友眼中被公认为嫁给爱情。
她没有安慰谭雅平,只问:“那你们还会结婚吗?”
“再说吧。”谭雅平不再坚定,“最近工作忙起来了,公司业务很多事。”
郑亭林却突然问:“妈,你之前在江城买的那套房呢?”
是一个市区大平层,郑亭林还记得,上一世十七岁时,她被接去的地方就是谭雅平的独居寓所。
“租出去了。”谭雅平语气淡然,“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套房不错。”郑亭林顿了下,“很合适你住。”
她的潜台词已经足够明显,谭雅平沉默了片刻,道:“小孩子家家就别操心了,我一个月能在家待几天,连保姆都不好请。”
郑亭林应了几声,挂断电话时正好到公寓楼下。
傅令君醒过来,给她发了微信问晚上想吃什么。
红枫路没有什么好餐馆,郑亭林想吃的全都很难做。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折回超市买了调料和简单的食材。
回到公寓后,傅令君一点没嫌弃,真的做了起来。
“我来这边是为了面试,你来……可真是受罪。”郑亭林看着她切菜的背影,感慨出声,“这伙食,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傅令君并不在意食物,听到她这么抱怨,问:“你不考虑再长租一个公寓吗?”
这儿太小,做饭不方便,练琴也不方便。
郑亭林躺在沙发:“等面试完再换吧。”
她听着厨房的水流声,抱着毯子开始出神:“傅令君,你说我要是没通过可怎么办。”
“音乐学院又不是只有柯林斯,还有康奈利,还有曼德。”傅令君很认真地给出解决方案,“以及欧洲众多的名校,选择权一直在你手中。”
这些学院都涌现过数不清的名家,回望近代历史,世界顶尖名家多的是从普通甚至不入流院校毕业的,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大放异彩。
郑亭林没想到傅令君这么正经地同她谈起了出路,大笑:“你应该做的,是告诉我肯定能考上!”
“我一直相信你能考上。”傅令君轻笑,把煎好的牛排端了出来。
国外饭菜不及江城张姨水准的一半,郑亭林看着这明显是初尝试的全熟牛排,忽地叹惋:“我感觉我在耽误一位未来科学家。”
她竟然浪费傅令君宝贵的时间让她做饭烧菜。
“下次还是我自己来试试吧。”郑亭林不容置喙,“我会做沙拉和三明治。”
尽管她很想念中餐。
傅令君却回:“我本来就需要休息。做饭对我是一种放松,而且可以稍微动一下。”
不像练小提琴会消耗大量体力,她学习工作最大的问题就是久坐少动。
郑亭林抬头:“真的吗?”
她想了想傅令君系围裙做饭的情景,还是觉得违和,就像神仙下凡了一样。
“真的。”傅令君答,“我做饭的时候会走神。”
郑亭林正好翻过牛排,看到了有些煎糊的对面,忍笑:“好吧,我信了。”
两人就着吐司面包吃完,一起窝在沙发,郑亭林刷起手机,一一回着消息,傅令君则打开笔记本电脑,郑亭林瞥了一眼,发现是在看文献。
公寓在红枫路冷清的一角,入夜后,红枫路另一头以酒吧为中心的地段就热闹起来,上一世郑亭林和眀毓没少去,也算是那片的熟客。
“你知道这边的……校园文化吗?”郑亭林从沙发坐起来,试探着问。
傅令君转头看她。
“就比如Party什么的。”郑亭林解释,“一起吃喝玩乐啊什么的,经常会玩到凌晨两三点。”
然而出乎郑亭林意料的是,傅令君回:“知道,林顿也有这种风气。”
“那你怎么看?”郑亭林小心问。
作为柯林斯名气不小的小提琴手,郑亭林左右逢源,上一世没少参加这种活动,只是通常不会留那么晚。
“我不是你想象的Nerd.”傅令君轻笑,郑亭林后知后觉地躺回去,也笑起来,“对哦,我记得你挺擅长运动的。”
她不禁看向傅令君的腿,突然问:“你的骨钉取出来了没?”
傅令君不以为意地摇头:“下次回国取。”
郑亭林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克制住,移到她身旁紧靠着坐下,抱膝:“那以后我带你去Party玩怎么样。”
她是在担心傅令君融入不了这边的校园氛围。
傅令君侧头看她,两人离得很近,只要稍微前倾脸颊就能碰到,郑亭林就这样睁着杏眼看她,傅令君移不开视线,像是只有一瞬,又像过了很久,她回:“好啊。”
郑亭林垂眸,抱住了她的手臂。
她依偎在傅令君左侧,陪她看着滚动的文献,没多久后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傅令君下午补了觉,生物钟正混乱着,戴着眼镜浏览着屏幕,时间一晃就到了当地的零点。
三月的丹州还未回暖,室内暖气开着,郑亭林靠着她左手臂睡得正香。
傅令君知道,比起两人干坐在沙发,郑亭林其实更想出门参加派对。但她知道傅令君不喜欢那种气氛,所以体贴地没有直接提出。
睡意沉沉,傅令君轻拂过郑亭林的刘海儿,试着手臂抱起了她,将她放回床上。
被褥捻好,单人床有些窄,她没有同郑亭林挤着,从壁柜里翻出了床新被子,抱到了沙发。
傅令君从窗外望去,夜空肉眼观测条件和记忆里一样的好,虽然小镇离丹城中心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因着没有什么高层建筑和工业,视宁度算很不错。
从百叶窗内看去,星点斑驳洒落,弦月银光辉映。
很适合坐在屋顶看星星,傅令君升起这样离经叛道的念头。
她躺回了沙发,吃了颗药,望着窗外方框里的夜空,不知多久眼睛才合上。
天蒙蒙亮时,郑亭林就醒来了,她有些发懵地爬起来,走出卧室门时一愣。
傅令君抱着被子坐在沙发,听到声响转头:“醒来了?”
“……你睡这的吗?”郑亭林脱口问,又改口,“你有睡吗?”
傅令君伸手扶了扶额头,有些倦意:“不清楚,没有太睡着。”
她在国内的作息非常规律,生物钟极准,因而倒时差对她是个折磨无比的活,抵达的前几天都必须靠褪黑素才能勉强调节到当地的昼夜时间。
郑亭林没想到傅令君的时差病这么严重,见她眼下乌青,催她去卧室房间再躺会儿。
这样的混乱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傅令君总算从小憩和清醒的轮回状态中解脱,虽然还没完全适应,但比前两天正常了不少。
“喝水。”郑亭林递来一杯温水,瞄了她一眼,“现在是三月十三日十一点四十分。”
换算到华国时间,傅令君十八岁的钟声很快就要敲响了。
傅令君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轻笑:“还是过丹州时间吧。”
“那怎么行,要过就过三十六小时的生日!”郑亭林捧着双颊冲她一笑,“我都给你订好蛋糕了。”
傅令君失笑,郑亭林手机突然收到短信,噔噔直下楼,没两分钟就提着蛋糕盒回来,放在了餐桌上。
她伸手牵着沙发上的傅令君走近,面对面落座,餐桌中间的黑森林蛋糕精致可人,比上次郑亭林临时起意做的正宗数倍。
上面还用白奶油挤出小小的汉字:[祝令君生日快乐]
右下角还有一颗小小的五角星。
“惊喜吗?”郑亭林眼睛笑成月牙儿,“上面的字是我写的呢!差点就写毁了两个……”
她穿了件粉色的毛衣,在餐桌吊灯下映衬出绒绒的柔和意韵,说话时眉飞色舞,活泼得像只森林里的精灵。
傅令君凝视着她,心脏忽地柔软了下来。
她应了声,郑亭林抱起自己的小提琴:“我昨天认识了这儿的邻居,她说白天家里都没人,我拉小提琴没有关系。”
郑亭林站在了空地上,夹琴拉弓,朝她嫣然一笑:“祝你生日快乐,傅令君。”
琴声悠扬,她拉起了只对人演奏过一次的《星光小夜曲》。
空灵旷远,飘渺幽静中,郑亭林无比投入地拨弦跳弓,身在陋室,却如在金色殿堂。
傅令君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动容,自从母亲过世后,她就再没有在生日上听过小提琴音。
演奏完的郑亭林妥帖收好了琴,看向傅令君时的表情有些困惑,走近迟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我送的礼物是不是太敷衍了?”
她站在餐桌旁,俯视着坐着的傅令君,皱眉正要追问时,却突然被拽住,傅令君稍微一用力就将她往自己身上拉倒,郑亭林勉强弯腰支撑,然而下一秒,对方仰头递上了双唇。
唇舌交缠,不算宽敞的空间瞬间升温,暧昧的气氛萦绕周遭。
傅令君一只手抚过郑亭林的脖颈,轻咬她的下唇,低声:“礼物我很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自庞加莱《科学与方法》。
卡文卡到心力交瘁,都不知道自己在写啥了……
感谢在2022-06-04 22:17:53~2022-06-05 23:5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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