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
穹顶之上,星空浩渺,而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星星。
郑亭林与傅令君对视着,心中未知的悸动一闪而过,脸上烫得惊人。
她们的手骤然松开。
傅令君凝视着她:“你一直都是。”
她说傅令君是自己的星星,但郑亭林也一直是傅令君的星星。
而且是最明亮最无可取代的那一颗。
郑亭林听懂了,掩饰起自己的慌乱,仰头作不解状:“一直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跨过时空,一直追溯到我们初见。”
郑亭林微笑:“初见?我们初见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都有些忘了。”
上一世的记忆蒙尘而遥远,郑亭林只能回忆起模糊的轮廓。
“是在江城?”郑亭林迟疑。
傅令君轻笑摇头:“在京城,但那时你还不认识我。”
幼年的郑亭林站在舞台上,沉浸地拉着小小提琴,爱的悲伤旋律如在耳畔,这是傅令君命运的拐点。
郑亭林对此一无所知,她怔住,片刻后说:“那太遗憾了,要是我们从小认识就好了。”
傅令君笑容很浅,转瞬即逝。
但郑亭林还是捕捉到了,她忽地好奇起傅令君一丁点大时的模样,要是她那时就带着小傅令君到处疯玩,这样的话,傅令君会不会更爱笑一点呢?
傅令君不苟言笑的时候,郑亭林常常感到紧张,还有悲伤。
这不是自作多情,她确实从傅令君眼底捕捉到了伤感——那是积久难愈的隐痛。
所有人都把她的平静当作理所当然,他们已经习惯了傅令君的面面俱到,“傅神”也便从一个调侃变成了无人质疑的现实。
可一开始,她也只是一个会在娃娃机前停驻,为一只兔子玩偶费劲力气的小女孩。
头顶的星图投影不断变换,静谧中,傅令君背脊挺直,仰头时颈部曲线完美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郑亭林突然向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她的双臂搭在傅令君的腰上,头靠在肩上,什么话也不说。
傅令君没有反应,但她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几秒后,傅令君的手回搂住了她。
郑亭林唇靠在她耳畔,似苦恼似委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前言不搭后语。
傅令君抱着她的手臂却收紧了一些,没有问出问题,更没有给出任何引导。
唯有漫长的沉默。
郑亭林耳尖发烫,压住心中的慌乱,温吞道:“我们回去吗?”
傅令君应了声。
是该回去了,相拥的手臂自如分开,郑亭林低着头,刻意和傅令君保持起一步的距离。
再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她们突然多出了这样的默契。
回酒店的车上两人不再闲聊,气氛变得凝滞僵硬。
回程的路并不长,然而不巧一路红灯,走走停停,傅令君不说话但存在感依旧难以忽视,郑亭林难熬地看着路况。
心跳快得不正常,慌张中她隐约把握到了这一切的源头,然而胸口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闷而危险。
下车了。
新鲜的空气吸入,郑亭林镇定清醒了不少。
旋转门外,傅令君站在金色灯光下,忽地开口:“我会等你。”
等你想清楚,等你做出决定。
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郑亭林自持的冷静溃不成军。
她含混地应了声,越走越快地进了电梯。
没有人挑明,但两人心知肚明。
好像这样就能维系住她们摇摇欲坠的友情一样。
傅令君差点被她关在电梯外,郑亭林尴尬一笑,按住了开门。
“明天什么时候回江城?”或许是看出她的窘迫,傅令君主动开了口。
郑亭林:“我订了上午九点的票。”
傅令君点了头,电梯“叮”了一声,两人进了套间房门,傅令君又问:“你今晚还练琴吗?”
郑亭林原定的四小时练琴一分钟都还没开始。
时间已经不早了。
“练。”郑亭林斩钉截铁,几秒后又迟疑,“算了,今天太累了。”
说不上是玩得太累,还是心思太累。
她放起一张新唱片的曲子,进了浴室,洗漱后没和在客厅的傅令君打招呼,径直躺上了主卧的床。
郑亭林需要一个人静静。
音乐关掉,外面浴室的水声传来,许久后终于归于宁静。
她看到客厅门缝里的灯熄灭了。
最后一点光亮暗下,郑亭林翻了个身,厚重的窗帘覆盖城市的华灯,黑暗中她像是回到了天文馆里误入的黑洞模拟室。
但那时有傅令君牵着她。
郑亭林并不怕黑,她恐惧的是未知。
傅令君啊……
郑亭林过去不懂她,现在也琢磨不透她,但这并不影响她成为自己的星星。
曾经被夜色遮蔽,如今明亮得难以忽视的星星,不需要寻找,只要她抬头就能看见。
郑亭林很贪心。
她睁着眼睛,黑夜中的轮廓逐渐清晰,脑海中傅令君的一颦一笑也生动起来。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傅令君其实经常对她笑。
郑亭林又翻了一个身,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毫无睡意的她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把手机摸了进来。
傅令君:[晚安。]
郑亭林顿住,一直到手机自然息屏她也没回。
过了一会,她突然打开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了几个关键词,很快跳出她好奇的问题:[怎么分辨一个女生是不是les?]
[……和同性的亲密接触会比较少。]
郑亭林想了想,傅令君压根不怎么和人接触,完全是不分性别无差别的对待。至于自己,只要她乐意,和谁都能亲密接触……
[……会下意识地关照身边女生的感受。]
傅令君不会关照任何人的感受,郑亭林会关照所有朋友的感受。
[……会关注同性社会议题。]
傅令君从不发表社会热点看法,甚至都不太上网,郑亭林则总是活跃在冲浪第一线,什么话题都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半天。
看到这,郑亭林自觉退出了该回答。
深夜人总是容易变得感性冲动,她刚刚的搜索简直像是青春期小孩才干得出的事。
网上的回答五花八门,没有什么靠不靠谱,多的是玄学,郑亭林清楚这些外在表现都没有决定性的参考价值。
真正的标尺一直在她心里,在她们对视的眼神中。
她早已不是十七岁了。
也正因为她不是一往无前的十七岁,她才总在踌躇,总在顾虑。
光阴像一把磨钝了的刀,削去激情,削去勇气,徒留一地鸡毛。
傅令君再怎么成熟周到,也终归只有十七岁。
郑亭林突然觉得好笑,自己重来一世,竟然莫名其妙地对比自己小了这么多的同性动了心思。
不可理喻。
傅令君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呢?
她这只重生的蝴蝶振翅,一不小心就扇偏了这么多人的命运,然而她负不起责,也负不了责。
上一世的傅令君一直到她车祸前夕也听说过交往绯闻,清心寡欲得像数理的殉道士,让她敬而远之。
这一世的改变大大出乎了郑亭林的改变,有种自己狠坑了对方的微妙感觉。
所以在天文馆顶楼廊桥拥抱的时候,她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傅令君不该在她身上耗费心神,她只会耽误傅令君的时间。
郑亭林想通了,再次翻身准备入睡。
然而翻来覆去没睡着,她心烦意乱地打开手机,看到傅令君的那句[晚安]还挂在通知栏。
她点了进去,敲字:[晚安]
发送成功。
正当她要关手机,傅令君秒回:[祝好梦。]
郑亭林手指顿住,还是合上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
傅令君该不会一直在等她回话吧?
放在以前郑亭林半分这样的念头都不会生出,但此时她却觉得相当有可能。
她比自己想象的更了解傅令君。
——晚安,祝好梦。
郑亭林闭眼,在柔软中辗转入眠。
她又做了重生时的那场长梦。
这么久下来,她对这旧梦中的场景已然熟悉,与那陌生的光影下看不清脸的人也相安无事。
然而这次,那人走近了她。
四下骤然变化,欢乐世界缤纷多姿,游园的凉亭下,她坐在藤椅上舀起一口雪糕,问对方:“你要吃吗?”
坐在她对面的人张口,郑亭林笑闹着喂了她一小口粉红的草莓雪糕。
场景再变化,VR的峡谷变成现实,她穿戴着滑翔伞装备,与那人一跃而下,翱翔于风。
郑亭林转头,在失重和高空的刺激中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
——傅令君。
轻盈感急剧下沉,她头皮发麻,想要落地却无法降落,一直被气流吹向未知的远方。
“别怕。”
抱着她的人出声了,那样熟悉的口吻,她以前是怎么没认出来的?
郑亭林惊得突然睁眼。
傅令君坐在她床边,轻声:“你刚刚在叫我吗?”
郑亭林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不明白傅令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听见你说梦话了,你在喊我。”傅令君不再用问句。
郑亭林还在发懵:“我怎么又看到你了……”
“我们没死吗。”她迷茫地嗫嚅着,要不是傅令君低头凑近了恐怕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然而没等傅令君搞明白状况,郑亭林又闭上了眼翻身,显然没睡够。
傅令君无奈:“还在做梦吗。”
梦里也有她,这个认知让傅令君心情好上不少,起身拉开了窗帘,阳光洒落床铺,郑亭林眼皮微颤,咕哝了几声又背对着窗户。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傅令君脑袋凑近她,像逗小孩一样,“飞机要飞走了。”
“别飞……”郑亭林被梦里的滑翔吓得一激灵,再睁眼已经全然清醒。
傅令君笑看着她,站直伸手:“起来吗?”
郑亭林大脑飞转,电光火石间回忆起了昨晚纠结的结论,手撑着床铺自己站了起来。
傅令君自然地收回了手,神色不变。
郑亭林径直走到了盥洗室。
照镜子时,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蓝色格子纹的睡衣,昨晚心不在焉,竟然忘记还了回去。
她愁眉苦脸哀叹一声,换好了衣服。
回程的路没有变长,但郑亭林总觉得时间漫长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不敢面对傅令君,只好戴上耳机一直反复看平板上缓存好的视频,假装聚精会神。
可原本最爱看的笑料包袱也不能再逗她发笑。
傅令君依旧放空看着窗外,偶尔转头,看到的就是面无表情看情景喜剧的郑亭林。
她目光涣散,显然有些走神。
傅令君并没有拆穿,甚至配合地偏头不关注她的动态。
到家时正好是饭点,郑亭林提前和张姨打了招呼,入们迎接她们的就是热腾腾的火锅大餐。
张姨欣喜于两人关系的进一步拉近,兴致勃勃张罗着爱吃的菜色:“这一趟玩得不错吧?哎哟实中的喜报都出来了,我们令君拿了金牌中的第一!这段时间辛苦了吧,正好和亭林一起在当地逛逛玩玩——滨城的天气应该不错吧?”
“挺好的。”郑亭林答,边下菜边和张姨聊起了天,反倒把傅令君晾在了一旁。
吃完后傅令君照常上楼,郑亭林却没有立马跟上,而是在餐桌前慢吞吞帮忙收拾起来。
一直到张姨忙完,又笑眯眼切了水果端给她,郑亭林才不得不上楼。
幸运的是,傅令君不在公共书房。
自昨晚捋清自己乱七八糟的感情后,郑亭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令君。
她原本最擅长的装作若无其事也以失败告终,一对上傅令君的脸就想起两人关于“坦率”的约定,分分钟卡壳。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郑亭林心中自我安慰,端着火龙果从休息室拐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用勺子挖着吃起切开的一半,想起傅令君喜欢吃白心火龙果,不吃红心。
郑亭林问过原因,理由是方便,用勺子吃时不容易弄脏手和周围,同理也喜欢吃香蕉。
傅令君就是这样的人,口腹之欲对她似乎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效率和省事。
可郑亭林是个很麻烦的人。
她享受物欲,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还热衷为一些仪式感百般折腾。
所以她不明白傅令君为什么对她这样特别,她们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郑亭林留了一半的白心火龙果在托盘。
琴盒打开,她抛开杂念,为弥补昨天的懈怠开始不停歇练琴。
理智提醒她现在是抓紧练帕格尼尼的时候,然而手指一按上就是巴赫小无的指法。
她的柔板加快,流动的小提琴音在卧室回响,不算宽敞的空间演奏得有些拘束,但郑亭林依旧拉着,速度越来越快,到急板时更是几近疯狂,丝毫不见过去冷静克制著称的影子。
郑亭林有些郁躁。
乐章结束时,敲门声适时响起。
郑亭林拉开了门,果不其然看到傅令君。
“不去休息室练吗?”她问。
郑亭林:“会打扰你吧。”
这话实在不好意思,她都不知道在休息室练过多少次了。
而且卧室门并不隔音,该听到还是听到。
傅令君果然答:“不会,卧室空间太小了。”
这个房间其实并不小,但床铺书桌衣柜占了一大半面积,伸展的空间并不多。
郑亭林自己当然有感觉,可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傅令君,她怕自己练琴时的眼神会忍不住瞟向书桌旁。
傅令君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郑亭林还想要推拒,然而傅令君先一步开口:“你不想见我对吗?”
她直白得过分。
郑亭林有些尴尬:“怎么会……”
明明昨天还玩得那么开心。
傅令君:“我感觉你要离开我了。”
她的直觉准得吓人,郑亭林知道逃避也要失败了。
可坦诚也需要勇气。
郑亭林问:“你喜欢女生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还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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