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林几乎是狼狈而逃。
回到傅家后,她站在餐桌前不断喝着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做着家务的张姨看到她惊讶:“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午饭还没做唷!”
然而郑亭林只出神地盯着手中的玻璃杯,不说话,片刻后噔噔噔跑上了楼,一不留神差点绊了一跤。
“这孩子。”张姨惊疑地盯着,“小心点!”
郑亭林一把拉开了二楼的玻璃门。
动静太大,书桌前的傅令君闻声转身看她。
郑亭林微微喘气,脑海里还盘旋着施斐的话,目光无神,抓了把头发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木地板上。
“怎么了?”傅令君也被吓了一跳,意外地起身,“出什么事了?”
郑亭林没劲地低头:“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慢慢说。”傅令君示意她坐到地毯上,走到一旁给她泡了杯茶。
郑亭林瞄了她一眼,盘腿挪到了茶几前,但还是一声不吭。
傅令君坐在她对面,把茶杯往她手边推了推,“休息一下。”
郑亭林小心瞟了她一眼,又很快低头,手指碰上温热的瓷杯,小口啜饮起来。
出于礼貌和隐私,她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傅令君,于是只好自己琢磨着,然而越想越不是滋味。
重生一世,她本来很开心能和施斐重归于好的,也很珍惜自己在附中唯一的朋友。
从附小相识,两人是室友,也是合拍的二重奏搭档,如果不是期末那场意外,她们的友谊应该会一直维系下去。
然而重生后误会解除,她还是失去了这段友情。
——喜欢。
郑亭林从没觉得这个词这么难理解过。
傅令君很有耐心地等着她。
郑亭林摩挲着茶杯,垂眸嗫嚅:“有人和我表白了。”
傅令君着实意外了一下,反应慢了半拍:“哦?”
她又顿了一下,问:“男生还是女生?”
“……”郑亭林表情复杂地抬头,不明白傅令君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她犹豫的神情已经给出了回答,傅令君轻笑:“看来是女生啊。”
“……你一点都不惊讶?”郑亭林深呼吸,克制着情绪问。
“没什么好惊讶的。”傅令君凝视着她,蓦然莞尔,“你一向很招人喜欢,不管男生女生,不是么?”
郑亭林脑袋低着不说话,确实是这样,甚至回忆里,这早不是她第一次收到同性的表白。
但关键在于,这次是熟悉的朋友。
茶叶微涩,傅令君望着出神的郑亭林,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她看着状态不佳的郑亭林,轻声:“很困扰吗?”
郑亭林皱起眉,迟疑:“有点吧,就是感觉很奇怪。”
“说不上来,而且想不通。”郑亭林泄气。
施斐变成这样,是不是也有她的责任了?她会不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传达过让她误解的信号?
郑亭林一阵烦躁,又觉得惶恐无力。
傅令君眸光微敛,忽地问:“你恐同吗?”
“没有!”郑亭林立刻否定,小声,“我还参加过彩虹节大游行呢……”
她稍微挺直坐姿,惆怅:“我现在说不清感受……哎好尴尬,我拒绝得太僵硬了,以后恐怕连朋友都当不成吧?”
“很难。”傅令君看着她,“她这么重要吗?让你纠结成这样。”
郑亭林抓了个抱枕埋头,烦闷:“是朋友啊,任谁都会在意的吧!”
傅令君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平复起心情:“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既然敢表白,想来就是做好了以后当不成朋友的准备。”
然而郑亭林抱膝不抬头:“要是她不说就好了。”
傅令君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郑亭林觉得自己快要烧了起来。
她盯着地毯花纹,小声:“我这样想是不是很自私?”
傅令君默然不语。
“好吧我知道了。”郑亭林闷声,把脑袋埋进了抱枕,“可我真的不能接受同性啊,维持友谊怎么这么难!”
傅令君神情变了变,侧头视线落在对方喝过的瓷杯上。
郑亭林喜欢的是男生,她一直都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清醒地面对这一现实,但当郑亭林如此直白地否定她的可能性时,心脏还是会止不住地抽搐一下。
傅令君背靠上沙发,目光放空。
“你有在听吗。”郑亭林横躺着,没等到对方的回应,低声嘟囔了一句。
傅令君抿唇,旋即叹了口气:“我有在听。”
郑亭林仰头瞥了她一眼,突然泄了气,攒起的情绪轻易流走。
“我很好奇。”郑亭林爬起来坐直,审视起对方,“学校应该蛮多喜欢你的人吧,有收到过表白吗?”
傅令君乍看并不抢眼,虽然长得标致但并不是典型的美女长相,整个人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特质的奇妙磁场。
郑亭林托腮盯着她。
“不记得了。”傅令君平淡答,“我在学校的时间不多。”
“但你的存在感很强啊。”郑亭林看向对方的眼神流露遗憾,“我猜很多女生会喜欢你,说起来孟思妍也是你粉丝呢。”
傅令君:“……”
她刚刚说不记得是假的,记性太好的坏处是很多东西想忘也忘不掉。不说实中,步入大学乃至工作后,傅令君收到的来自同性的爱慕几乎一直没有断过。
郑亭林八卦后转移了注意力,又嚯地起身回卧室,只剩下傅令君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坐在原地。
……
下午,午休后的郑亭林收到了孟思妍的消息。
[我和施斐打算待会儿逛逛西区,你要一起来吗?]
郑亭林头皮发麻,婉拒:[我有点其他事,就不去了。]
孟思妍也没有强求,回了个表情包就结束了对话,郑亭林又躺回大床,心中郁闷。
——果然会很尴尬。
她起身下楼,注意到傅令君不在,问张姨才知道她去了薛老师补习班。
“真忙啊。”郑亭林感慨一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百无聊赖的她想起运动会活动,还是出门回了学校。
田径场依旧热火朝天,她看到跑道上的安然,跟着在观众席呐喊助威,快结束时主动拿水和毛巾下去找人,扶着冲过终点线的安然走到了阴凉处。
“你真的来了啊。”安然喘着气,笑着吞下水,“还以为你会和朋友出校玩呢。”
本来确实打算去玩的郑亭林:“同桌的比赛也很重要。”
来之前完全忘了这茬的她相当愧疚,搀着安然不断走动:“体委交代说你不能坐下,我们出去走走吧。”
田径场外是绿荫小道,升旗台隐约可见,微风拂面,安然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你知道里面那栋楼是什么吗?”她笑起来,“就网球场旁边那栋,你是不是没进去过?”
“没,是什么?”郑亭林看向那栋独树一帜的小楼,“不像教学楼。”
“是艺术楼。”安然松了搀扶的手,抻了抻手臂,“实中的艺术生每届都挺厉害的,去看看吗,我记得一楼是舞蹈室。”
郑亭林跟上她,不等进门,就从窗外看到了正练基本功的舞蹈生,贴着镜子的墙壁照出背对窗口的正脸,安然郑亭林瞟了一眼,同时快步走过窗外。
“一楼有好些个舞蹈室,二楼是琴房。”安然介绍起来,“校合唱团的基地就在这,不过我来得少,不清楚这些具体的门牌号……”
郑亭林点头,问:“所以我们来干嘛?”
“……参观。”安然回答,“不过琴房有专门管理,没有提前预约进不去。”
郑亭林表示了然,京音附中的琴房管理就相当严格,规矩繁多,她过去经常因为这事被训。
三楼是画室,郑亭林稍微转悠欣赏了会走廊展出的挂画,正准备下楼,却忽地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
“您能来指点一二是我们的荣幸,能在我们高中见识到国家队的水平实在是……”
“哪里哪里,我看你们这也有不少好苗子,好好培养,进京音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绝对无法忘记的、刻骨铭心的声音。
郑亭林愣在了原地,半晌没有动弹,安然已经下到了二楼,奇怪仰头:“亭林?”
她转身,差点撞上迎面来的老师,连忙低头道歉,抬头时怔了几秒。
眼熟,像在哪看过。
郑清望着站在更高楼梯上的郑亭林,停下了脚步。
“这是?”负责的音乐老师皱眉,几秒后一拍脑袋转过弯来,“想起来了,这就是令嫒郑亭林同学吧。”
郑亭林站在高高的楼梯上,俯视着几人,一动不动。
“真是巧了,郑同学是来练琴的?怎么不来打声招呼,琴房绝对留出来给你啊……”老师满面笑容,“今天运动会,琴房都还空着不少呢,你想进去我就把钥匙给你,你待会儿再去补个登记就行。”
安然一脸无措,郑亭林慢步走了下来:“谢谢,不过我不是来练琴的。”
说完她拉着安然头也不回地往一楼走,郑清皱眉:“站住!”
郑亭林充耳不闻,安然害怕地低头,跟着迈开大步往前走。
几人的声响惊动了琴房,开始有人好奇探出头,音乐老师见情况微妙,打起圆场,继续和郑清絮叨起江城出身的古典乐大师。
郑清只紧盯着郑亭林离开的背影,突然几步并做一步追上,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郑亭林控制不住恼意,甩开:“离我远点!”
“离你远点?离你远点你就愿意继续练琴了吗?”郑清同样眼底冒火,“我放任你进普高,等着你知难而退,结果成什么样了——两边都一塌糊涂,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郑亭林嗤笑凑近他,“你怎么好意思说的?你有理想有追求就自己去啊,别再拿什么培养我当借口了!”
两人都发泄着情绪,理智濒临崩盘,安然缩到边角落,老师也一脸惊呆。
郑清被气得脸色涨红,一口气上不来,郑亭林全然无视,冷着脸独自快步走出了这栋楼。
青翠古树垂下丝绦,林荫路上正是人少的时候,郑亭林脚步飞快,听到背后传来的恼怒呼唤时,干脆跑了起来。
风拥抱住了她,思绪放空,一片茫然,周围的蝉鸣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一个不察,郑亭林撞到了人,踉跄了一下稳住。
她抬头,一身打扮随性混搭的男子朝她眨眼一笑:“巧了,这不是我们小林同学嘛?”
郑亭林不敢置信:“……季培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加不加更呢(疲惫u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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