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蒂南尔睁开眼。
光亮一点点地盈满视线, 她眯了眯眼，看见身前的少女。
黑亮长发如瀑，好似每根发丝都沾着光。
那双幽绿色的眸子，像是丛林里的叶片。
克蒂南尔降生到这个世界时,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连绵起伏的绿意。
深深浅浅的绿色, 宛若天神所绘的油画, 将视线遮挡。
她坐在树下, 眸光寸寸打量过这片陌生的区域。
准确地说,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所以在那条蛇爬行过来的时候，克蒂南尔并没有躲。
蛇大概是许久没能捕到猎物, 饿得已经头晕眼花, 看见这么呆愣愣的猎物, 兴奋地“嘶嘶”几声。
克蒂南尔看着它爬到了自己的腿边，张开了滴着毒液的毒牙。
蛇一口咬在她的脚踝，克蒂南尔能够感受到它的毒素顺着血液迅速扩散开。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是个不好的东西。
于是克蒂南尔皱起眉，朝那条蛇伸出了手。
她第一次出手, 没控制好分寸。
浓郁到极致的力量将那蛇在转瞬间变成了灰烬，泄露出的几丝气息穿过整片森林，将那些暗中观察的猛兽震慑得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后来花映足够细心的话，就会发现在克蒂南尔手边不远处, 有一片灌木丛被夷为平地。
映是克蒂南尔见到的第一个人类。
她从她的身上学习或者研究着该怎么去做个“正常”的人。
那双祖母绿的眼眸弯起来时很漂亮, 友善的笑容似是散发着馥郁香味的玫瑰。
让她不由自主地觉得亲近。
如果克蒂南尔再对这个世界熟悉一些, 就该知道这叫做“雏鸟效应”。
但她并不知道，所以对上花映的视线后, 她下意识地翘起唇角，轻轻喊了声：“映。”
花映觉得这小神明乖死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克蒂南尔的头, 笑眯眯地说：“克蒂南尔，早上好。”
发顶传来淡淡的热度，克蒂南尔仰头看她，眼里露出点点疑惑。
花映看懂了，笑着说：“这代表亲近的意思。”
克蒂南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抬起手，有样学样地将手心放在花映的头顶，认真地说：“早上好。”
“我们到医馆了，”花映弯下腰，“来吧，我背你进去。”
克蒂南尔趴伏在她的背上，花映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马车停在街边。
下车前，花映特意将车轮上的神宫标志隐藏。
不同于寂静幽暗的森林里，周围尽是热闹的人声。
两张风格不同却同样貌美的面孔，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原本吵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了一刻，众人的呼吸声都不由放轻起来，生怕惊扰到这样美好的一幕。
“哦天呐！”直到一个青年惊讶的呼声将氛围打破。
青年走到花映的面前，行了个礼：“两位美丽的女士，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花映摇头，微笑着婉拒。
青年满是失望地离开。
哪怕没人认出她是神宫的光明神女，这张脸也依旧足够吸引人。
见到花映和克蒂南尔去的方向是医馆，平时门可罗雀的医馆边上顿时挤满了人。
克蒂南尔趴在花映耳边小声说：“他们在夸我和映很漂亮。”
她的语气平平，只是在认真地汇报，没有一点炫耀或者欣喜的意味。
花映勾了下唇，毫不客气地说：“这是实话，克蒂南尔是很漂亮。”
“当然啦，”她扬眉，“我也很好看。”
克蒂南尔若有所思地问：“映觉得很高兴？”
“没有人不喜欢听夸奖。”花映说。
身上的人顿了顿，压在她的耳边，学着笨拙却真挚地说：“映很漂亮。”
克蒂南尔耳朵动了动，一板一眼地继续说：“像庄园里最夺目的鸢尾花。”
花映“噗”地笑开，诧异地问：“克蒂南尔从哪里学来的话？”
小神明满脸无辜地指了指围观人群。
花映弯起眼，“多谢。”
她边背着克蒂南尔进医馆，边在心里想着，克蒂南尔的神格还没苏醒。
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神呢。
这么单纯的样子，估计也不会是啥不好的神灵。
就是不知道神格苏醒之后，克蒂南尔还会不会记得她。
她的攻略得在那之前完成才行。
-
医馆。
两人进来以后，立马就有人迎了上来。
负责诊治的是个年老的医官，他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框，啧啧感叹道：“哦光明神在上，你们这是去郊外那片黑森林了吧？”
“现在的孩子胆子可真大，幸好这条蛇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蛇。”
而且就伤口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花映问：“所以可以治疗吗？”
医官点头，“当然可以。”
“不过，她暂时动不了，得在医馆里住上两日。所以美丽的小jsg姐，”他笑笑，做了个金钱的手势，“得麻烦您先付费了。”
花映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来，腼腆地笑了下：“那个……不知道您这里接受抵押吗？”
神宫准备好了一切东西，就是没准备钱币。
谁让神宫都是群光明神的狂热信徒，靠着信仰就能心满意足，这凡俗之物早就脱离了他们的世界。
医官对上少女满含期待的晶亮双眸，让他想起了家里的小孙女，他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赖账可不是淑女行为。”
花映小脸一红。
医官长声笑了笑，说：“如果是有价值的东西，您可以试试的。”
花映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因为没钱被从医馆里扔出来，治不了克蒂南尔是一回事，外面的人那么多，丢脸不得丢大了。
有价值的东西……
神宫给她准备的衣裙什么的倒是都价值不菲，不过都在马车里，而且这也不好用来抵押吧。
她左思右想，突然灵光一闪，从怀里取出来一枚徽章。
“您看看，这个可以吗？”
徽章小巧，绘制着太阳的图案，躺在女孩子洁白的手心上。
最中间的位置，画着个翅膀状的符号。
医官的脸色一变，将眼镜框往上推了推，仔细地看着那枚徽章。
他脸上露出动容的神色，“可以！当然可以！”
听到这句话，花映高兴地转身离开，往着交钱的方向走去。
医官站在原地喃喃：“光明神在上，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够看见炽阳徽章，便是现在死了也值得。”
一旁的克蒂南尔像个好奇宝宝，问道：“炽阳徽章是什么，很昂贵吗？”
“那是只有聆神者才能拥有的标志，是无价之宝，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医官缓缓而谈，看了眼克蒂南尔，满是感慨地说：“对于那位小姐来说，你一定很重要，才会让她用至高无上的荣誉来做抵押。”
克蒂南尔抬眼。
碧蓝色的眼眸望向门口，眸光平静如宽阔的海面。
少女洁白的裙摆将将从门边消失，像只匆忙赴往花丛的白蝴蝶。
-
花映拿出炽阳徽章的时候，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完全是因为这玩意方便小巧易携带，主要是她身上还有不少。
她是神宫的光明神女，日常的一项工作内容，就是将炽阳徽章分发到其他神殿。
神殿相当于神宫的“子公司”，在各大城邦都设置得有。
正如老医官所说，当前去神殿参与光明力量测试的人，通过了测试，成为了聆神者。
神殿就会将代表着聆神者的徽章发放给他们。
现在正好是一年一度的测试时间，所以花映的身上揣了不少炽阳徽章。
做抵押的时候，医馆的人明显将震惊写在了脸上，捧着徽章的手诚惶诚恐，对待花映的态度也愈发恭敬。
甚至还特意为克蒂南尔挑了间豪华单人间。
“克蒂南尔，那你先在医馆里接受治疗，”花映说，“我明日再来看你。”
克蒂南尔躺在床上，靠着床头，纯粹的蓝色眼眸看了过来。
她说：“好。”
纤细的睫毛跟着颤了颤，乖巧得像软乎乎的猫咪幼崽。
别人怎么样花映不知道，反正她是当场沦陷了。
要不是医馆里有不能陪护的规定，她高低得直接打个地铺。
谁能拒绝乖乖巧巧的洋娃娃呢！
花映艰难地将理智扯了回来，不行，她还得想办法赚点钱把抵押的徽章要回来。
她起身，“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在花映将要走出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少女清灵的嗓音：“谢谢。”
她偏过头。
克蒂南尔说：“医官告诉我，那个徽章对映很重要。”
“没什么，”花映豪气地摆了摆手，“对我而言，克蒂南尔远比徽章重要无数倍。”
碧蓝眼眸动了动，克蒂南尔平静地问：“为什么？”
女孩子弯起眉眼，甜蜜如糖。
“因为我和克蒂南尔是好朋友，我喜欢克蒂南尔。”
-
这一晚上，花映驾着马车到了偏僻点的乡下，遮掩面目接了个为村民赶走野兽的活。
她施了个小圣光术，保障这个小村庄的田地不会再受到野兽侵袭。
村民们千恩万谢地送上报酬。
花映没有多要，只从中取了部分，重新回到医馆。
她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
花映先将医药费交了，将抵押的炽阳徽章要了回来。
整理下了头发和裙子，确保今天也依旧漂漂亮亮的，这才登上楼梯到了克蒂南尔的房门口。
她敲门进去，扬起笑：“克蒂南尔，午好。”
床上的银发少女眉心轻皱，一副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
“你怎么了？”花映问，“伤口疼吗？”
克蒂南尔摇头。
她指指地板，“太吵。”
不应该啊，花映心想，医馆为了保障病人们的休息，建造时都很注重隔音。
昨日送克蒂南尔上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过这一点。
花映就站在门口，可什么也听不见。
大约是她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克蒂南尔认真地解释说：“他们的声音对我来说，太明显了。”
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赖夫医官想要为他的小孙女买水晶项链。”
“可莉女士整夜都在想着该怎么嫁给贵族少爷。”
“旁边摔断腿的人在为错过今年神殿测试而懊悔。”
花映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在克蒂南尔一句接一句的话中突然懂了什么。
“你听得见他们的……心声？”
克蒂南尔歪了歪头，大约是在想着什么是“心声”。
理解花映的意思后，她颔首肯定：“听得见。”
花映不禁咽了口唾沫，细白的手指缩了缩。
翠绿色的眸子中迅速飘过些什么，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克蒂南尔，慢慢地开口问道：“那，克蒂南尔——”
“你能听得见我在想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