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反派还挺给面子。
花映对她神神秘秘地招招手, “你低头,我有礼物给你。”
裴离虽然疑惑,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
细长的眼睫弯起卷翘的弧度,在眼下投出淡淡的薄影。
花映又说:“你伸手。”
裴离跟着伸出了手。
花映终于满意地笑了笑, 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到面前, 对着她张开了雪白的手心。
在她的手掌间, 立着一个草编的蛐蛐, 蛐蛐头的位置还挂着朵淡黄色的小花。
“送给你。”她笑着说。
裴离的目光落在草蛐蛐身上, 脸色奇异了几分。
“怎么了,”花映问, “你不喜欢吗?”
她用手指按着草蛐蛐的尾部, 草蛐蛐准确无误地弹射到了裴离的掌心中。
头顶的小花跟着晃悠悠, 花瓣舒展。
“没有,”裴离说,“就是觉得……很奇特。”
她从来没见谁送礼物会送草梗编织的蛐蛐,何况对方还是能随手拿出玄音玲这类法器的西洲小公主。
“这可是我亲手编的,”花映昂起下巴, “和别的都不一样!”
裴离轻笑。
她在草蛐蛐上施了个保存的小法术,随后将之放进了空间袋中。
“多谢,”她说,“我很喜欢。”
裴离说话时总会看着对方的眼睛, 墨色的眸微微一弯, 总会让人觉得无比认真。
有那么一瞬, 花映觉得眼前的人好似就只是那个会带着她玩,会看她搞怪也说着好看的裴离。
没有阴谋算计, 没有黑暗过往,她笑意干净又温柔, 像雾青色山岚间漏下的灿金天光。
花映不由怔了怔。
她被裴离专注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脸颊慢慢爬上一点淡红。
“其实也没什么,你喜欢就好,我还会别的呢。”
裴离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还会编什么?”
这就是花映的专业范畴了。
她自信地侃侃而谈,信手拈来:“兔子、小鸡、指环,啊还有花环!”
花修瑾站在她身后,阴测测地笑了下,“花映。”
花映一个激灵,佯装无辜地问:“哥哥,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花修瑾轻哼,“先把你的手给我放下来。”
花映只好将搭在裴离胳膊上的手收了回来。
花修瑾凉凉勾唇,“拿我教你的东西去送别人,借花献佛你挺会啊。”
什么草蛐蛐兔子指环的,都是他幼时为了逗花映开心学的。
现在倒好,花映倒是学会了,上赶着送给别人去。
花修瑾说:“裴道友还要去参加封授仪式,你莫要耽搁人家。”
所谓封授仪式,就是通过了明光书院的入学考试的学子们,由书息院长亲自为他们颁发弟子服。
代表着从此正式成为明光书院的学生。
花映问:“为何我们不用参加?”
花修瑾白她一眼,“你觉得呢。”
花映悟了。
因为她跟花修瑾属于走后门来的,不配参加。
“好吧,”她冲着裴离挥了挥手,“那你结束以后一定要来找我哦。”
裴离点头:“好。”
她停步在花映面前,抬起了手,几根手指弯下,唯有小指翘起。
“拉钩。”
花映愣了一瞬,喜笑颜开地搭上了自己的手指。
一旁的花修瑾:烦躁,想砍人。
-
封授仪式的时候,花映和花修瑾就站在一边观看。
以他们的身份,完全可以跟着领路的人先行离开去自己的宿舍休息。
但是花映想等裴离,所以花修瑾也只好跟着不耐地站着。
封授的顺序是按照众人刚刚度过关卡的顺序,裴离排在第一个。
书息倚着竹杖,慢慢走到了裴离的面前。
他露出和蔼笑容,“好孩子,叫什么名字?”
书息捧着明光书院的弟子服,问:“可愿成为我明光书院的弟子?”
“晚辈裴离,愿意。”
书息那浑浊的老眼中骤然有清明的光亮闪烁,他急声问:“北域裴家?”
在北域有很多姓裴的修士,但是提起“北域裴家”,却只有一个唯一的指代。
裴离应道:“是。”
书息感慨地扶着长须,悠悠道:“这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看见裴家子弟。”
明光书院的想法虽然是由裴明光提出,但裴家人并不同意他的提议。
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就是因为成百上千年的积累。
裴明光却希望将家族的一些功法,还有法器丹药什么的,都提供部分出去。
这种想法,对于族中人来说,不吝于痴人说梦。
哪怕是最底层的供府中下人修炼的法门,也都不能流传出去。
如此才能保持地位的稳固。
“世家地位,难道比天下大道重要吗?”少年眼里尽是不解。
族老笑了。
“那是你的道,并非我们裴家的道。”
所以哪怕后来明光书院落成了,裴家也依旧没有家族子弟来参加。
这些年明光书院发展得越来越好,也有越来越多的仙门世家参与其中。
裴家终于又动了心思,才会派出了裴云初几人去参加离恨天秘境。
可惜最后站到这里的人,是裴离。
“院长,”裴离淡声说,“以后没有裴家了。”
那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家族,早就在裴明光死的时候开始了衰败。
最终到了今日,将在北域被除名。
她神色自若,半点不像是谈起自己的家族破灭。
书息怔住,慢慢地想起了之前传遍整个北域的裴家事变。
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朗朗,笑得眼角都沁出了几滴泪花。
“好啊,好啊,”书息喃喃着,“没有了好,没有了好。”
他只是个书灵,不懂人和人之间的复杂私欲。
可就算是迟钝如他,也能感觉得到当年裴明光的死有异。
背后的推手,定然有裴家的人。
他没本事查清真相,也没本事为裴明光报仇。
能做的不过是替裴明光守好这间书院,在听到裴家覆灭的消息时,流下几滴快意的泪。
封授仪式结束以后,裴离捧着弟子服和弟子令牌。
旁边的领路童子说:“师姐请跟我来,你的寝所在这边。”
裴离问:“寝所几人一间?”
童子答道:“有两人一间,也有一人一处的。”
“那我的是哪一种?”
童子在手里拿着的灵网上鼓捣了一会儿,“师姐好运气呢,是单人一间。”
听到这个结果,裴离点了点头。
她自幼便是独处,并不喜欢跟旁人一起住。
“裴离!”不远处,响起女孩子清脆的唤声。
裴离抬眸望去。
天色悠远,碧蓝的苍穹下是苍绿而繁茂的叶片。
花映站在一株不知名的树下,对着她招了招手。
漂亮的眸子里澄澈无比,好似聚拢了清纯的泉水。
随着她的眸光晃动起碧波。
那双眼穿过人海,准确无误地对上了裴离的视线。
眼尾向下弯起甜蜜的弧度。
叶片垂落下的阴影,好似跟着延伸到了裴离脚边,再将她的视野整jsg个包裹。
她唯一能看见的,只有向她奔来的那抹艳丽的色彩。
花映今日特意穿了件桃红色的裙子,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争取能让裴离一眼就看见她的存在。
她跑过来,裙摆向后扬起,像是一抹被笔尖下被勾勒拉长的烟霞。
烟霞飘过青绿的草地,抚弄过地上盛放的野花,最终停在了裴离面前。
花映笑:“裴离,你刚刚发什么呆呢?”
她眨着眼,好奇地说:“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应。”
裴离低下眼眸,温声道:“只是能够进入明光书院,心情激荡,一时之间想起了些旧事。”
旧事?
花映思衬着,那不就是在裴家时候的事吗?
估计不是什么好回忆,她也就没有追问,转而说起:“你的寝所在哪里啊?”
旁边的小童子应道:“天光院,是书院中最好的位置之一呢。”
因为裴离是本届入学的弟子中的第一,所以才有这么好的待遇。
花映瞅了一眼自己的住所名字,问他:“和我的云影院离得远吗?”
这题他会。
小童子摇头晃脑地说:“自是不远。云影院跟天光院也就相隔了一片清泉的距离。”
他道:“这名字是我们书息院长取的,据说是来自凡间的一句诗,叫……”
小童子卡了卡壳,一拍脑袋想了起来:“天光云影共徘徊。”
怪不得中间有片清泉。
不愧是明光书院啊,真是有够诗情画意。
“太好了,”花映很高兴,“裴离,这样我们就有照应了。”
裴离望着她,眸光一柔,“好。”
花修瑾不爽地叫了一声,“花映,别磨蹭了,赶紧走。”
因为顺道,所以小童子带领裴离去了她的天光院以后,就领着花映往云影院而去。
两院之间,隔着一片池塘。
塘中栽有常开不败的荷花,泉水中有鲜艳的锦鲤欢畅地游着。
中间造了条九曲长桥,桥上有供人观景的凉亭。
小童子介绍道:“此处有书息院长设下的清静阵,可以让人的心境平复下来,最适合遇到修炼瓶颈期时,免生心魔。”
花映十分满意。
不是为了这什么清静阵法,主要是觉得这里的景象幽美,又没有旁人打扰。
不就很适合她和小反派来个你侬我侬,花前月下?
跟着来的花修瑾慢慢松开紧拧的眉,挑剔地说:“还行吧。”
比起他们西洲而言,还是差了一点。
云影院因为是单人寝所,所以算不上很大。
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中该有的物什样样不缺。
花映说:“哥哥,我到了,你去看看你的寝所吧。”
花修瑾讥笑,“你就巴不得我赶紧走是吧?”
“哪里的话,”花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哥哥多虑了。”
她那点小心思,怎么能瞒得过花修瑾。
他哼了哼,最后警告了花映一句,让她安分待着。
转身跟着领路童子离开。
见他彻底走远了,花映立马往着来时的路,穿过九曲长桥,跑向了天光院。
-
花修瑾是西洲王唯一的儿子,又素来有凶名在外。
所以明光书院给他安排的同样是男弟子那边最好的院子。
只是因为男弟子数量太多,所以他的是处两人居所。
一左一右而居,中间只隔着一道墙。
花修瑾也没耍什么少爷脾气,只是轻皱了下眉后,坦然接受。
好歹是左右隔开了,不至于跟别人挤在一块。
准备进去的时候,花修瑾忽然看到了一道还能算得上熟悉的身影。
他的记忆力很好,何况那人也给他留下了点不浅的印象。
小童子见他停下,顺着花修瑾的目光看过去,道:“那就是今后要跟师兄你比邻而居的同门了,师兄认识吗?”
黑色的衣角消失在院门之内。
花修瑾收回视线,温声笑道:“见过。”
还真是巧。
当初跟他们一同进去幻境的那个黑衣青年,如今又成了他的邻居。
花修瑾这人,生来就天资聪慧,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天才就有属于天才的傲气,所以不客气地说,对于同龄修士,他向来有些眼高于顶。
但那黑衣青年在幻境中的表现,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他记得那人的名字,玉岭。
在轮回塔的设置中,花修瑾是个文官之子,子承父业,入仕以后同样领了类似的官职。
他随着父亲奉旨去边境督战。
玉岭则是万千将士中,算不上多起眼的一个。
因为他总是沉默地抱着手臂站在后面,满脸漠然,似乎根本不关心别人都说了什么。
偶有人提起,也只会说,这是将军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之一。
问及印象,将士们满是笑容地道:“玉岭平时寡言话少,不过很靠谱,若是有事找他,他永远能办到最好。”
直到最后那场和蛮荒的战役,才让花修瑾真正注意到了这个青年。
花修瑾到边境的时间尚短,所以没有人知道,他虽然是文官,却有一身好武艺。
裴树是中箭后,从马上摔落致死。
当时战场上兵荒马乱,硝烟和烈火让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但花修瑾看见了。
那支取走裴树性命的箭,分明是从后方——黑云军中而来。
他站在城楼上,看到那高坐在马上的青年,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裴树死后,军中有不少老人,但最后接替他位置的是这年纪轻轻的将领。
而且没有人不服。
花修瑾看过去的时候,接过帅印的玉岭恰好回眸,与之相对。
青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因为生了副天然乖巧的模样,看着便显得无害。
视线相交不过一秒。
恍惚间,花修瑾觉得自己是看到了一只狼崽子。
这个人很危险。
当然最后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有错。
在那双黑眸中,他似乎还看出了一丝讥诮。
那时花修瑾不解,这讥讽来自哪里。
直到幻境破碎的那一刻,他忽然恍然大悟。
玉岭是在讥笑他深陷于幻境中。
从那时起,或者是更早的时候,玉岭就已经堪破了幻境。
许是目的还没达到,又许是无聊想要看看他们几人在幻境中的窘态,他便始终没有揭破。
花修瑾眉心皱起,觉得自己讨厌的人名单中,又添上了一位。
他自打进入修行一道开始,就还从来没在同辈修士中吃过亏。
“得想个办法揍他一顿。”花修瑾蠢蠢欲动。
只有这样,他觉得才能把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
隔壁院子里。
玉岭并不知道旁边住着花修瑾,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他的计划已经逐步成功。
如今到了明光书院,只需要等个适合的时机,将魔心复苏就行。
玉岭抬起手,五指张开,露出其中的东西。
鲜红的光丝丝缕缕溢开,将他的面容都衬得诡异起来。
如果裴离在场,就能一眼认出,玉岭手心上的东西跟她匣子中的“红宝石”一模一样。
正是另一半内丹。
只不过,玉岭更喜欢称呼它为魔心。
刨开红色的外衣,里面蕴藏了浓郁至极的魔气,如同魔神沉睡的心脏。
他所要做的,就是让这颗“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至于魔心苏醒后,毁天灭地的魔气充斥着整个世间,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毁灭这个世界,本就是他的目的。
玉岭握紧掌心,眼睫垂下,投落一片阴翳。
他神情冷漠极了,似乎在这天地间,没有任何能拨动他心弦的人或者事。
也的确如此。
他唯一在乎的人,早就在多年前化成了灰烬,连尸骨都没能留下来。
从那人死的那天起,他就成了披着人皮的行尸走肉。
所行所为,不过是为了毁灭一切。
这片天地太过肮脏,他想送给那人,最后一抹干干净净的白。
……
……
天光院。
按照往常,该是和小花妖的闲聊时间。
但现在两人都到了明光书院里面,裴离并不确定小花妖还会不会再联络她。
花映说过是因为无聊,可到了明光书院,认识了新的朋友,又有各种奇珍异宝可以看。
裴离记得,小花妖说过,她很喜欢那些毛茸茸的灵宠。
明光书院随和,路边随处可见性情温和,可以供人揉抚的灵宠。
来天光院的路上,裴离就见到了不少jsg。
想来院子外面只会只多不少。
有那些灵宠在,小花妖的目光肯定会被之吸引。
她,还会觉得无聊吗?
裴离刚拿出联络灵符,指尖摩挲着叶片的脉络。
她等了等,也没等来熟悉的光点闪动。
裴离低眉垂眼,抿紧了唇。
这么快就忘记她了吗?
她要不要……给小花妖发传音呢?
说起来,两人联络这么多次,都是花映主动传音联系她。
她还没试过主动一次。
裴离想着,心念一动,指尖拂过叶片,就准备施动术法。
可下一瞬,她动作便停了下来。
传音过去说什么呢?
哪怕外表装得温柔可亲,可裴离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是能跟别人聊得火热的性子。
在她跟花映聊天的时候,她也通常都是充当倾听的那一方。
若是花映没有接传音,她又该怎么办?
念头一个接一个地浮了起来,裴离从来没感觉过手中的联络灵符有那么烫手过。
烫得她思绪如麻。
放下也不对,拿起更不对。
顿了顿,裴离似乎才反应过来。
她为什么一定要跟那花妖聊天呢,明明从前没有花映的打扰,她都是用这时间来修炼的。
习惯当真可怕。
之前没有的时候也很好,以后没有了……自然也没什么。
裴离将手中的联络灵符施法握紧,本想直接收进空间袋中。
但想了想,还是放在了手边,能第一时间拿起的位置。
她闭上眼,打算静下心来入定修炼。
明光书院内设置了聚集灵气的法阵,灵气比在裴家的时候浓郁了数倍。
她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该再继续耽误。
只是下一刻,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女音:“裴离!”
清亮如林间不知名的雀鸟吟唱,一下子唤醒了春意。
裴离眼睫轻颤,睁开了双眸。
那片投影进她心湖的烟霞飘飘摇摇,倚着门框。
身后的丝带随风飘扬,绘成一抹旖旎的色彩。
花映歪头看她,疑惑地问:“这么早你就要开始修炼了啊?”
裴离没有回应。
她抬眸看着花映,片刻,抿了下唇角,说:“今日没有传音。”
花映懵了懵。
等看见裴离手边的联络灵符后,恍悟道:“因为我打算亲自来找你,就没有提前传音了。”
她眼眸转了转,笑嘻嘻地问:“裴离,你一直在等我的传音吗?”
裴离呼吸一滞。
小花妖站在门边,身子半靠着门框,笑颜如花。
那双弯起的眸子里,掺着细碎而狡黠的笑意。
她忽然心跳怦然。
喉咙口有什么想要脱口而出,但最终,她只是略低下了眉眼。
裴离说:“是。”
她分明不应该承认的。
但她还是这么说了。
花映顿时笑了。
这日积月累的长久战看来效果卓著啊,不枉费她之前天天掐点争分夺秒地跟裴离胡天海地地乱侃。
“对不起,”花映认真地道歉,“我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现在我自己来见你了。”
她扬起甜蜜的笑容,好似要将这样的甜意也一直撞进裴离的眼中一样。
“只为了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