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映不曾回头, 却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
在她将要上马车的时候,终于出了声。
裴离说:“等等。”
花映脚边的动作微顿,想到刚刚裴离为她挡下的那一鞭,她终究还是转过了身。
“小姐?”丫鬟投来询问的目光。
“不用担心, ”她看了一眼裴离, “我和那位姑娘认识。”
花映走到裴离跟前, 站定。
她仰起头, 突然发现旧时记忆中的小姐姐, 和眼前纤瘦高挑的身影逐渐重合。
有一阵风吹起,好像她们之间那相隔的数年, 也随着风起而湮灭无踪。
“今日多谢你。”
“你和我不熟?”
两人同时开口, 又在下一瞬齐齐陷入了沉默。
花映唇角扯了扯, 没想到当时说的那句话也让裴离听见了。
“不必客气。”
“事实如此。”
再度异口同声后,两人对望了一眼:“……”
没用的默契增加了。
花映决定先闭上嘴,等裴离先开口。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后,裴离看着她,轻声道:“我还没放过纸鸢。”
花映一愣:“什么?”
裴离眉眼低垂, 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重复说:“这些年来,我都没有跟别人放过纸鸢。”
所以她们拉的钩依旧是有效的。
花映本来还因为多年前被放了鸽子有点小小的“怀恨在心”,听到这么一句话后, 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她“哦”了一声, 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大约是觉得她的态度冷淡, 裴离眉心轻轻皱起。
垂在两侧的手指屈起,捏着裙角摩挲。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北漠的春日, 不比帝京差得到哪里去,也很适合踏春游玩。”
花映歪头问:“所以呢?”
“所以……”裴离一顿, 话音消弭于喉间。
“小姐,”远处的丫鬟向花映招了招手,“公子来接您啦!”
花映应了声,抬眼看去果然见到了花修瑾的身影。
她向裴离微微屈膝行礼,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客套微笑:“裴小姐,再会。”
说完以后,她就越过裴离,往着自家马车而去。
“哥哥!”女孩子脆生生带着甜意的声音。
裴离转过头,就见刚刚还在她面前显得疏离知礼的花映,此时像只欢快小雀般扑进了青衣公子的怀里。
艳色的裙摆从她身边掠过,像是她捉不住的一缕春风。
她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架马车离开,才慢慢地收回了视线。
“分明一眼就认出来了,”裴离低声自言自语,“说什么不熟。”
当时在街上,花映的面纱被风吹飞远时。
只是一眼,她就认出了那是多年前抱着兔子对她笑的小姑娘。
刚刚在那宴席上,她低头对上花映的视线。
分明从小姑娘眼中看出了惊讶和震动。
时隔数年,她同样一眼就能认出她。
她还记得自己。
这个认知让裴离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唇角。
可花映当时说什么——“年幼旧识,并不相熟。”
裴离眉头蹙起,觉得比行军打仗时还要伤脑筋。
至于这般jsg生气吗?
八年了……还没消气。
小时候都是花映想方设法地来哄她开心,裴离心想。
现在换她想去哄那小姑娘,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
马车上。
花修瑾问:“刚刚看见你在和个姑娘说话,认识的新朋友?”
花映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和裴离的关系。
说是旧友,但其实相处的时间也算不上多长。
若说不是,好像又……
她含糊地“嗯嗯”了两声。
花修瑾对于姑娘们的交际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问了她几句今日宴会可有发生什么。
花映想了想,还是将这聚春宴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到有人想用鞭子打她的时候,花修瑾脸色瞬变,抓着花映的肩问:“伤到了没?”
“没有,”花映说,“裴离帮我挡了。”
“倒是忘了,那位裴将军正是被调到了北漠,裴小姐自然也在。”
花修瑾略松了口气,“我记得你那时候可喜欢找她了,背着我翻了多少回的墙。”
花映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哥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现在也没大到哪里去,”花修瑾笑笑,“既然别人救了你,我们自然不能太失礼。”
“回去和阿娘说一说,改日去将军府拜访一下吧。”
说起来,他们一家搬过来,确实还没来得及去将军府见见裴树。
要去见裴离吗?
花映双手支着脑袋,过了会儿,说:“好。”
不管怎么样,裴离免了她受鞭伤,合该好好感谢才是。
回到花府之后,花映吩咐人烧热水准备沐浴。
花修瑾则去了书房,他叫了一声“阿乐。”
阿乐颠颠地跑来:“公子,何事?”
花修瑾说:“去找人查探一下将军府那位裴小姐都喜欢什么。”
既然要送礼物感谢人家,自然应该花费点心思。
阿乐怔了怔,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拍着脑袋笑呵呵地说:“放心吧公子,我一定把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
花修瑾:“……”
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阿乐离开花修瑾的院子时,咧开的大牙还来不及收回去,迎面就撞上了花夫人。
“夫人。”他连忙正色行礼。
花母性情温和,阿乐又从小就伺候花修瑾,对他很是和颜悦色:“阿乐有什么高兴的事?老远就看见你傻笑的样子了。”
阿乐嘿嘿两声,忽然凑近花母,神神秘秘地说:“夫人,我们公子怕是好事将近了。”
花母:???
她忙问:“快说说,什么事?”
阿乐便将花修瑾让他打探裴离喜好的事情说了一遍。
花夫人微愣,唇边绽开欣慰的笑意,大手一挥:“果然是好事,赏!”
她这儿子可从来没表露出来对哪家姑娘关心过。
北漠这一趟,莫非还真来对了?
花母正为自己儿子也许能解决终身大事而暗中欣喜时,第二日,花修瑾和花映来用早饭的时候,就提起了想去将军府拜访的事。
花母拍着桌,大喜:“好!”
花修瑾和花映面面相觑,不懂阿娘为什么这么激动。
这顿饭花修瑾吃得是味如嚼蜡,因为对面的阿娘总用奇怪的眼神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花修瑾悄声问花映:“我今日可是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花映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没有啊,还是一样的风流倜傥俊逸非凡。”
花修瑾递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懂事。”
撤下餐食之后,花修瑾本想离开,却被花母叫住。
“阿娘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无事,”花母笑容温和,“就是问问,你给裴小姐准备了些什么礼物?”
说起这个,花修瑾就觉得有些无语。
他让阿乐去打探一下裴小姐的喜好,结果这位裴小姐神秘得不行,多年来见过她的人都屈指可数。
更不要说想要知道她喜欢些什么东西了。
于是,阿乐就打着他的名义,去明月楼买下了一堆最贵的新品。
当时舍得给花映花钱,因为那是自家亲妹妹。
但是为一个陌生人这般破费,花修瑾心里就有点不得劲了。
“回阿娘,是些饰品。”花修瑾道。
怕花母觉得怠慢,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都是明月楼新出的。”
花母眼中闪着满意的笑意。
她虽然来北漠的时间没多久,但是也听说过明月楼的名声。
看来瑾儿还真是对那位裴小姐上了心。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正好借拜访将军府的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位裴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行了,你下去吧。”
花修瑾作势欲走,忽然又听花母说:“等等。”
花母走到他跟前,围着他转了两圈,摇头道:“这身衣服不好看,阿娘为你做身新衣,到时你便穿着新衣去将军府。”
花修瑾受宠若惊。
要知道,这种能穿上阿娘亲手做的新衣服的待遇,基本上只有花映才能拥有。
他笑笑:“多谢阿娘。”
看着花修瑾离开的背影,花母满怀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一定是因为之后能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才这么高兴。
走出不远的花修瑾:“阿嚏!”
他揉了揉鼻尖,低声嘀咕着:“肯定是花映那个小没良心的,又在念叨我。”
-
去将军府的那一日。
天气很给面子,气温高了不少。
花映脱去略显厚重的斗篷,换上轻薄的春衫。
她一抬眼,就见花修瑾站在院外的花树下等她。
那是棵桃树,枝头的桃花尚未完全盛开,星星点点地绽着几朵。
清俊的青年站在树边,朗如修竹。他肤色白,最适合穿淡色系的衣裳。
今日穿的便是一袭墨绿青袍,华美的绸缎上绣着竹纹,叫人看了都得感叹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花映“哇”了声,几步走到花修瑾身边,“啧啧,哥哥,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的?”
像是要去开屏的孔雀。
当然,后面那句话被她吞了下去。
花修瑾也很不自在,皱眉说:“阿娘让的。”
花映捂着嘴偷笑。
“走吧走吧,”花修瑾生怕再听见什么打趣的话,快步向前走去,“别误了时辰。”
帖子是前几日就送到将军府府上的。
因而,今日难得裴树裴夫人和裴离都在。
裴树正跟夫人念叨着:“也不知道这花大人一家为何突然来访?”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偏偏他做的亏心事不少。
这几位朝廷来的官员有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虚无比,简直快成了惊弓之鸟。
特别是这位花大人,听说出了名的刚直不阿。
裴夫人劝慰他:“夫君莫要太过忧心,这么多年来,不也相安无事吗?”
话是这般说,但只要裴离的假身份一日未能从黑云军中“战死”,裴树就一天放不下心。
正说着,门外袅袅行来一道清丽身影,正是裴离。
裴树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裴夫人勾起一个客气的笑,“阿离来了。”
裴离点头:“叔父,叔母。”
说完以后,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充当背景板,似乎半点不在乎今日花家人的到来。
裴树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他本来还有些忧心怕是裴离向这花大人透露了什么,但看她的表现又不太像。
对于这个侄女,裴树的心绪很是复杂。
她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按理说,他应该好生待她才是。
可谁让这丫头背负了个克父克母的名声,性子又太过沉静。
每次裴树想要和她亲近一些,对上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想说的话就说不出口。
后来裴离长大,跪在他的面前,求他让她假扮男装进入军营。
不知当时怎么想的,总之裴树答应了这桩事。
再后来……裴树微微合眼,拢在长袖之下的手心捏紧。
裴离表现出了超于常人的军事天赋,不论是武功枪术或是行兵布阵。
裴树看着那样耀眼的少女,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他那个大哥。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裴离说:“阿离,你毕竟是个女子,行事不可太过出头。”
裴离沉默了会儿,回答说:“我懂了,叔父。”
于是从那日起,那些原本该属于的裴离的荣耀,都被冠上了裴树的名头。
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到后来逐渐心安理得地享受带来的荣光。
每次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口,在人们崇敬的目光中而过的时候,裴树心里都会升起难言的满足感。
时间久了,他竟然都快忘了这份荣耀是虚假的。
这jsg次朝廷派来的这几位官员,便像一根尖刺,刺穿了这份延续多年的美梦,脆弱不堪的外衣。
“阿离,”裴树思衬着,“要不你还是……”
回房间吧这几个字尚未能说出口,家丁便赶来禀报:“将军,夫人,小姐,贵客来了。”
裴树只好携着夫人,让裴离跟上,一起到了大门口亲自迎接。
其实依照他的官阶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但是谁让他心虚呢。
花映一家子刚从马车上下来。
见状,花母低声对花父说道:“这位裴将军,倒是没什么架子。”
花父没有多说什么,远远地对着裴树举手作揖。
“早闻花大人清名,”裴树扬起笑,“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花父摇头道:“不敢不敢,将军抬举了。”
“本来到北漠的第一日就该来拜见将军的,但家中幼女有些水土不服,耽误了日子,还望将军见谅。”
莫名背锅的花映,躲在花修瑾背后撇了撇嘴角。
分明就是阿爹懒得走动,不想交际罢了。
裴树又跟花父你来我往了几句客套话,终于抬袖侧身道:“请。”
“听说花大人喜欢文房四宝,我这里正好得了一方上好的墨,还请花大人品鉴一二。”
花父谦虚了一番,对花修瑾说:“瑾儿,你也来看看。”
他们男人去了书房,剩下的女客自然就由裴夫人接待。
裴夫人笑道:“多年不见,夫人还是这般貌美如花,叫人艳羡。”
花母疑惑地颦眉。
“夫人该是忘了,”裴夫人微微一笑,“八年前曾和夫人一家有过短暂的旧邻之谊。”
她指了指后面的裴离,“当时我还带着阿离去府上拜访过,阿离和令媛似乎还挺处得来。”
被她这么一说,花母慢慢想了起来。
她就说,最开始从阿乐那里听说“裴离”这个名字怎么有几分耳熟。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在里面。
说起来,那时候瑾儿也见过裴小姐的。
莫不是那时便上了心?
花母边思绪发散,边不着痕迹地地看了眼裴离,笑道:“一晃眼竟然都长成大姑娘了,可真是水灵。”
“行了,我们在这说话,就别押着两个小丫头了。”
裴夫人笑道:“阿离,你领着花家妹妹参观一下后院吧。”
裴离应是。
她走到花映跟前,下意识地想对她伸出手,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没动。
“走吧。”
花映心里其实有点小拒绝,因为她觉得单独和裴离相处有点别扭。
小时候她确实喜欢缠着裴离,还把她当成全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
可后来裴离一言不发地离开,让她伤心了好些日子。
现在长大了,重新见到故人,自然没有那些幼稚的讨厌。
但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跟在裴离身后半步左右的位置,一句话也没说。
路上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逐渐统一的脚步声。
身前的裴离忽然开口:“我记得你那时没这么安静。”
什么意思?
花映瞪圆了眼,“你是嫌我当时很吵吗?”
小姑娘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分,透着几分不可置信,生动一如往昔。
“没有。”
裴离止步,转过身来看着花映。
她勾了勾唇角,认真地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花映抬起眸,对面的少女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嗓音轻柔,说得直白又诚恳。
花映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一热,飞移开视线,磕磕绊绊地“哦”了声。
裴离眼中浮起极浅的笑意。
虽然隔了很多年,但是,她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
即使有不高兴的情绪,也会很快就压下去。
裴离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我的院子。”
客随主便,花映当然是听之任之。
从刚刚裴离说完那句话以后,花映觉得她们两人之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薄冰,“咔嚓”一声悄悄地破碎融化。
走了一段距离后,到了裴离所住的地方。
花映愣住:“这里?”
眼前的一切布置,竟然都和几年前在帝京时,她经常爬的小院子一模一样。
最中央的大树,树下的石桌,还有周围种下的花花草草。
简直是复刻。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一脸惊奇地摸了摸枝叶繁茂的树干。
身后,传来少女低低的声音:“我没忘。”
她是用这种方式,告诉花映。
当时拉钩的约定,那段时光。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花映蓦地心头一软,她回过头。
裴离就那么站在不远处,视线和她相触。
她望着花映,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莫名的有几分紧张起来。
树下的小姑娘忽然眉梢弯起,挑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原谅你啦!”
说不出心头松下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裴离的唇跟着高高扬起。
她对花映说:“你等等。”
随后走回房间,很快就重新回来。
不过这次手边拎着一个竹笼子。
裴离将竹笼子递给花映,抿了抿唇说:“圆圆没有了,这是后来我到北漠养的。”
花映掀开上面盖住的布,里面是只更加胖乎乎的灰兔,啃菜叶啃得正起劲。
没想到裴离竟然还记得团团圆圆,说明当时也不是花映一厢情愿把人家当成好朋友嘛。
花映高兴了,她挥挥手:“没事,我的团团也没有了。”
裴离问:“病死了吗?”
花映摇头,边戳了戳笼子里的兔子边说:“被我哥哥烤吃了。”
裴离:“……哦。”
怪不得她看见花修瑾第一眼时就觉得不喜,果然她的直觉就是这么准。
这一下午,裴离拿出了好些对于花映来说很是新奇的玩意。
据说都是北漠这边特有的小东西。
花映觉得跟故人重归于好的感觉很好,毕竟她在北漠一个好朋友也没有,裴离算是唯一认识的人了。
走之前,裴离忽然问:“现在和我熟识了吗?”
花映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她掩唇轻笑,突然觉得小姐姐长大了也还是很可爱。
“熟了熟了,”花映点点头,笑着说,“我们又是好朋友啦。”
“可惜我们都长大了,”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不能随便出门了。”
不然,她还是想来找小姐姐玩。
裴离看懂了她的想法,沉吟道:“你来将军府不方便,但是我可以去找你。”
似乎怕花映不信,她又加重语气添上一句:“我的功夫很好,不会被人发现。”
这听起来就有点刺激的想法,一下子获得了花映的好评。
她亮着眼睛,“当真?”
裴离重重点头。
想了想,她朝花映伸出了手,手指弯起,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可以拉钩。”
花映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半天,没说话也没动作。
裴离等得愈发不安,动了动唇刚准备说话。
花映忽然将手放了上来。
小姑娘的指节还是那般纤细,柔嫩的肌肤贴着她的,眉眼弯弯地说:“这回你可不许再骗我。”
裴离低眸正色道:“好,绝不骗你。”
……
……
坐上马车回家的路上,花映心情愉悦地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花修瑾问:“这么高兴?”
花映点头,带着点炫耀语气地说:“我和裴离又是天下第一好的好朋友啦。”
“出息。”花修瑾哼笑一声。
也不知道那年是谁哭了好几日,还在纸上歪七扭八地写满了“再也不要搭理裴离了”。
现在人家随便哄两句就和好了。
他有点担忧地拍了拍花映的头,“映映,不会有人把你卖了你还帮别人数钱吧?”
花映不爽地拍开他的爪子。
“好了好了,”花母笑着道,“你好好的非要惹妹妹生气作甚。”
“看来映映很喜欢那位裴小姐啊,”她若有所思地道,“如此也好。”
花修瑾和花映同时问:“好什么?”
花母只是回了个高深莫测又意味深长的笑。
等到到了花府,两个孩子各回各自的院子。
花母这才拉住花父,“有事和你商量。”
花父好奇地问:“什么事?”
“关于瑾儿的婚事,”花母拉着他坐下,“我有了个想法。”
花父起了兴趣,“你才来北漠多久,就看上了哪家姑娘?”
花母微微一笑,说道:“你也知道的,就是今日去的裴将军府上,那位裴小姐。”
花父愕然。
要论起身份,裴离是将门忠烈之后,虽是孤女,但也能匹配得上。
他们家也不是把门户之见看得多重要的人。
但……问题是,她的叔叔是裴树。
见他皱眉,花母疑惑地问:“怎么,你觉得不行?”
“倒不是说不行,jsg主要是我觉得,这裴将军似乎有点古怪。”
花母问:“哪里怪?”
花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了,但我觉得,这事还可以再斟酌一下。”
花母叹息说:“可我觉得,这是你儿子自己看上的姑娘呢。”
她将花修瑾对阿乐的吩咐复述一遍。
花父仍然觉得不太相信,狐疑道:“许是误会了。”
“瑾儿平日里除了跟我去军营,就是在家里陪着映映。那位裴小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哪里能有什么交集?”
被他这么一说,花母的想法也有些动摇。
不过花修瑾的婚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她咬了咬唇说:“再看看吧。”
那裴小姐她今日见过,长相脱俗,行事也知礼,和映映还处得来。
若是真能和瑾儿成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
对于花母的打算,两兄妹浑然不知。
花映早早就打发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们去睡觉,吩咐她们不用守夜。
她说今日出门累了,沐浴后就躺下了。
但其实,花映根本没睡。她睁着眼,专心致志地听着周边的动静。
裴离说好了,会带她去逛夜市的。
如果这次裴离再骗她,她就真的再也不会理她了!
花映正想着如果裴离没来应该怎么办,就听见窗边传来一声接一声的轻轻敲打声。
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被罚跪的夜晚,窗口也是响起这样的响动。
她饥肠辘辘,而裴离,踩着一地月色而来。
花映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将窗框支起来。
一抬眼,就见那道熟悉的影子站在不远处。
花映惊喜地低声唤道:“裴离。”
裴离掂着手中的小石子,勾唇道:“你若是再不出来,我的石子就该不够用了。”
花映弯着眼眸,兴奋过后是不知所措,“我要怎么出去啊?”
外间住着小丫鬟,若是走出去开门说不定会惊醒她们。
裴离指了指窗台,“你跳过来,我接着你。”
她向花映伸出一只手。
而这次,花映选择了搭上她的掌心。
想出去玩的兴致压过一头,花映费力地一手扒着窗沿,另一手搭上了裴离。
指尖与指尖相触,带着夜的湿冷,花映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裴离顿了顿。
女孩子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掌心,有些痒。
裴离手上用力,另一只手扶着花映的腰身,将她整个拉到了自己怀里。
等她稳住身子后,裴离很快就松开了手。
花映清楚自己虽然看起来不胖,但接住她让她站稳肯定也不轻松。
而且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家,还得指望裴离。
于是她感激地看了裴离一眼,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衣袖。
裴离低头一瞥,青葱的几根指节在夜色里格外的白。
她唇角不动声色地扬起。
“穿上这个。”裴离将手中的东西递到花映眼前。
花映定睛一看,是件薄薄的防风斗篷。
没想到小姐姐竟然这么贴心。
她笑盈盈地接过穿上,将兜帽压下,遮住了大半张脸,“谢谢你。”
“走了。”
裴离背对着花映,在她跟前蹲了下来,“上来。”
花映短暂地犹豫了一瞬,动作利落地爬了上去。
裴离起身,分出一只手将花映的兜帽压得更低,“风大。”
她背上背着一个人,却丝毫不影响她翻墙跃身的动作。
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家中巡逻的府卫。
花映揽着裴离的脖颈,边欣赏着裴离行云流水的动作,边心道家里这安保工作看起来有点堪忧啊。
跳下了花家后院的墙,一路到了热闹的夜市晚集上,裴离才低身将花映放下。
花映脚再次踩在实地上,看着面前的璀璨灯光,“哇”了一声。
不能怪她没见识,帝京那里是天子脚下,管得严,除了特殊日子都有宵禁。
每到晚些时候,街上就再没有一个人晃悠。
而北漠明显没有这样的规矩。
天色早都暗沉,零星的星子悬于高空,散发着点点微弱的光芒。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繁华喧闹,处处可见明亮的灯烛,恍如白昼。
裴离想了想,对她伸出手,“人很多,会走丢。”
好朋友之间牵个手,当然是关系好的表现。
所以花映这回大大方方地牵了上去。
“想去哪里玩?”裴离问。
花映说:“都可以。”
她不挑,只要有热闹的地方都喜欢逛。
裴离就带着她从街头开始逛起。
走到街边卖面具的地方,她脚步顿了顿,对花映说:“我们去买一个。”
帝京也有这样的小摊子,通常是在乞巧节或者灯会才会摆出来。
摊子上的面具都是卖给才子佳人,所以做得偏向精巧美型,有的讲究些的还会做成雅致的山水画。
花修瑾出门的时候,就经常会带些回来给花映玩。
好看是好看,但花映总觉得若是戴在脸上总觉得怪怪的。
北漠的便不一样,花映晃眼看去,只见小贩摊子上摆着的面具竟然都是做成了各种动物的形状。
花映很感兴趣,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将要走到那摊位的时候,花映忽然脚步止住。
裴离疑惑地回过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我,我忘记带钱了。”
裴离眸中笑意淡淡,她说:“无碍,我带了。”
花映宣布,从现在开始她又再次最喜欢小姐姐了。
毕竟肤白貌美又靠谱的小姐姐,谁能不爱呢!
小贩看见有生意来了,立马卖力地吆喝:“两位小姐看一看,都是最新做好的,质量好又漂亮嘞!”
他嗓门大,带着豪爽的笑意,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裴离问:“喜欢哪一个?”
既然有人付钱,花映也没客气,走上前仔细地挑选了起来。
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她拿起一个小老虎的面具,“我要这个。”
她将面具放在脸上晃了晃,问裴离:“好看吗?”
小老虎憨态可掬,但遮住了整张脸,哪里还能看得出什么好不好看。
裴离却还是认真地说:“好看。”
她夸得太走心,花映本想逗逗她,这下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碰碰裴离的肩膀,“你也选一个。”
裴离带她来买面具,只是觉得闹市人多眼杂,恐生事端,为了遮住花映显眼的容貌而已。
她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既然小姑娘开口了,裴离侧眸瞥了瞥,最终随手从手边拿起其中一个。
是个兔子形状。
裴离愣了下,正准备放下,旁边的花映说:“好看耶!裴离,你戴着肯定更好看。”
裴离那正准备放下的手默默地收了回来。
她从怀中掏出钱,递给小贩,“不用找了。”
花映迫不及待地戴上了小老虎面具,又连声催裴离戴上。
一如多年前她坐在墙头,连连唤她的名字。
当时的裴离没办法拒绝小姑娘的要求,现在的她也不行。
裴离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将兔子面具戴上。
“啊。”花映叫了声。
“怎么了?”裴离皱眉。
身前的小姑娘忽然凑近,周边声响喧闹,她却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隔着一张面具,两人对视。
花映弯起唇角:“裴离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