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盛京的夜生活刚刚复苏。

  小陈停好车,到后备箱取东西,“沈老师, 今天夏老师怎么没来接?”自从沈静松入住银月湾,除去工作,她很少在私下接送沈静松了。

  沈静松拿了好几只礼袋:“她也很忙的呀。”轻轻合上车门:“我拿上去就行, 你早点休息。”

  小陈感激地微笑:“谢谢沈老师。”

  这些天她上班陪沈静松跑通告,下班跟沈静松飞伯明翰,还秘密到一个地方帮忙布景,确实累得够呛。

  好在沈老师温柔体贴,不仅给她发奖金, 还多放几天假~

  下叠一楼亮着兔子造型的园艺灯, 原本光秃秃的花园里新添了不少物件,有小孩喜欢的玩具沙坑,跷跷板和秋千。

  沈静松在楼下新奇地看了一会, 然后走向电梯厅。

  路过门廊的时候,她听见从下叠传来的微弱的人声:

  “有一天你总要结婚。我听同事说,即使是再好的朋友,有了各自的家庭以后也会变得和以前不同。”

  “你孩子都有了, 你觉得你对我跟以前不同吗?”

  “路观澜,你不一样。可是我对你而言,比很多人都不如。”

  ......

  沈静松刷梯禁上楼,垂眼看着满手的礼袋。

  是啊, 朋友之间即使关系再好,有了家庭也会或多或少的疏离。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 便不再是完完全全的占有。

  她蹙起眉。

  等沈静松回过神,她把礼袋的提绳攥得扭曲。

  房里漆黑。

  楼上楼下都没有人。

  沈静松打开一盏落地灯, 弱光扩开暖黄色的圆环。

  楼梯的转角,她留下的行李箱还放在那里。挂牌对着的方向都没有变化,夏逐溪没有动过。

  沈静松打开通话簿,划过夏逐溪的号码,迟疑了一下,没有拨出去。

  夏逐溪的作息很好,不会深夜在外逗留。她在微博发了车队有聚餐。

  应该会晚回家,再等等。

  房里的一切都没变。

  沈静松几天前打开的一包梅子蒟蒻还躺在餐桌的一角,她喝剩的半瓶苏打水也还在岛台。

  角落的冰箱轻声呜鸣。

  沈静松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冰凉的大理石墙上,茕茕孑立。

  她突然产生一种好冷清的感觉,不知道她离开以后,夏逐溪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样,孤零零地立在空荡荡的家里,看着墙上的单影,听着电器的呜鸣……

  但也许夏逐溪那样勇敢坚定的人,并不像她这样多愁善感?

  沈静松关掉落地灯,朝楼上走去。

  台阶边角的感应灯次第明亮。原本是没有感应灯的,有一回沈静松夜里不小心崴到脚,夏逐溪知道了,第二天楼梯便装上了新的感应灯。

  二楼有主卧,一个套房,和两个单间,夏逐溪住在主卧,沈静松住在她隔壁的套房。

  在以往的生活中,她们互不打扰,如果没有必要,或者对方的邀请,她们不会进入对方的房间。

  沈静松匆匆从英国赶回,风尘仆仆,她想在夏逐溪没回家的这段时间沐浴,换上雅致的礼裙,再化一个美美的妆。

  用夏逐溪说她涂起来最好看的蜜桃唇釉。

  甫一进房间,拨下顶灯开关,暖白色的柔光徐徐地落下。

  落地窗前,一层纱帘,一层遮光帘,都关得严严实实。它们像是被赋予了“锁住”什么的使命。

  沈静松走进,置身其中,仿佛躲进一个温暖、明亮的小密室。床头多了一盏香薰,扩散雪松味的香氛。

  沈静松仔细闻,这款和她常用的香水的味道有细微的差别,但已经很相近了。

  她把礼袋放到沙发,简单整理,坐到梳妆镜前摘下首饰,视线穿过衣帽间,观察选好的礼服是否需要再熨平。

  那是一件气质温婉的浅粉色小礼裙,撑开的裙摆像吊垂的铃兰花。

  忽然,她注意到床铺上多了一件东西。

  乍一看,床上多了一床被子,这本没什么。

  但沈静松认出多的那床被子是夏逐溪先前睡的。而沈静松的被子被铺成一长条,连着枕头安放在床头的一边。

  她离开后,这里有使用过的痕迹。

  沈静松心弦微动,难道她离开后,夏逐溪住进了她的房间?

  脚步轻声,沈静松走到主卧,果然床上空空如也。

  ——她离开后,夏逐溪抱着枕头和被子搬进了残留她气息的房间。夏逐溪把她睡过的被子卷成长条,相伴入眠。夏逐溪把窗帘关紧,挽留她的香气。夏逐溪在床头放置和她香水相近的香氛,假装她的味道……

  而桌上摆放的白色风信子,正盎然盛放。

  沈静松抱起盛满风信子的花瓶,默念夏逐溪的名字。

  夏逐溪说,不太了解花语。

  所以夏逐溪不知道白色风信子的花语,也不是特意选中这样一束花给她。

  不止一个夜晚,沈静松卸下坚强,柔软地拥抱夏逐溪。两具温热的躯体紧紧相贴,属于彼此的味道互相缠绕。沈静松觉得自己溺在甜味的池子里,下陷,再下陷,夏逐溪是她唯一能触碰的支点。

  夏逐溪也温柔地回抱她,说心疼她,说保护她。

  ——夏逐溪说沈静松是她的偶像,是青春期给予她肯定和鼓励的大姐姐……

  是偶像。

  是姐姐。

  点到为止。

  沈静松的心像纤细的琉璃,透明,易碎。她控制自己不要进行多余的想象。

  那是光明、温暖的夏逐溪啊。

  把她当做姐姐依赖,把她当做偶像喜爱的夏逐溪。

  沈静松这样想着,让热水浇淋身体,驱散焦躁和不安。

  当她换上精心准备的礼裙,戴上雪花样式的耳坠,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停在紧紧依偎又“相敬如宾”的两床被子。

  沈静松再次犹豫。

  即使是对年长的依赖,即使是对偶像的喜欢,会做到把对方的被褥留在枕边的地步吗?

  而她为何对夏逐溪这样的做法执着不下,往复地纠结、为难,却又没有一丝不快,反而在内心深处生出难以启齿的期待……

  沈静松双手垂在裙摆两侧,紧紧攥着。

  心又如海边的水中月,手捞而月碎。

  徒留满波碎光零乱。

  这一回,夏逐溪的双手不再是捧给她月亮的好运。

  而是纷扰她封闭已久的春心的情丝。

  等待的这段时间很漫长,沈静松打开一本名家自传阅读,希望能打断那些胡思乱想。

  一分一秒过去,夜空里,月亮出现又隐没在云中。

  距离凌晨越来越近,沈静松再无心阅读,合上厚重的精装书。

  圆桌上的骨瓷茶壶已经更换过两道热水,茶杯边缘留下蜜桃色的唇印。

  杯中水又凉了。

  沈静松打开手机,拨出夏逐溪的号码。紧绷心弦,眉头微蹙,她本是要悄悄等她回来的......

  电话等了很长。

  沈静松以为要听到无人接听的提示时,接通了。

  “小溪。”

  模糊而嘈杂的环境音传过来。

  沈静松依稀辨认出有酒杯的碰撞声,和唱歌摇铃发出的欢快哨声。

  良久,听筒那头没有人声。

  沈静松坐在空调出风口下面,冷气直直地往她身上扑。

  沈静松胸口发闷,声音更柔软,“小溪,你在哪里?”

  又是一阵模糊的欢闹声,然后传来几下碰撞的响动,像是手机被移动,接着有一阵衣料摩擦的悉索声。

  终于,听筒那边有了一点人的气息。

  只是气息。

  粗重而低沉的一声长叹。

  沈静松的耳朵像是被烧开的水蒸气灼了一下,晶莹的唇瓣颤了颤,“我是沈静松。”

  “你在听吗,夏逐溪?”

  嘟。

  电话被挂断。

  一长串忙音杂乱无章,尖锐地划破沉寂的冷空气。

  沈静松指尖战栗,双手握住手机,又拨了一通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Sorry,the number ......”

  沈静松看着手机黑屏里精妆打扮的自己出神。

  小溪是不是生她的气了?

  气她忘记了她的生日?

  所以不理她了?

  沈静松好懊悔,她为什么一定要制造“惊喜”?

  她为什么不好好地陪着夏逐溪,直接了当地把礼物送到夏逐溪面前,一起切蛋糕,给夏逐溪唱生日歌,然后看着夏逐溪吹蜡烛?

  又或者,她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夏逐溪她今天要回来,让夏逐溪留在家里?

  沈静松眸子里泛出水光。

  为什么夏逐溪不说在哪里,为什么夏逐溪要挂断她的电话。

  ......

  夜色寂寂。

  沈静松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万千思绪随着时间的流逝飞走,神色恢复往常的平静。

  差一分钟凌晨,楼下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大门打开,哐当关合。

  脚步声很凌乱,不止一个人,还有笨拙的推搡。

  沙哑的人声含糊不清:“哪......哪儿了?”

  另一个女声低低发笑:“我还能吃了你?”

  ......

  楼下没有开灯,黑乎乎的一片。

  沈静松浑身透凉,但出奇的冷静。或许是冷气吹久了身子太冰,也或许是漫长的等待熄灭了她内心祈盼的火炎。

  她悄无声息地走向楼梯的黑暗,融于夜色。

  *

  窗外的微光照着客厅,夏逐溪喝得烂醉,闭着眼睛躺在沙发,手垂到地上,醉酒的潮红从脸颊连到脖颈,深进褶皱的衬衫。

  她难受地仰着脸,张开嘴唇用力呼吸,吐出炽热的喘息。

  “夏。”几缕金色的卷发垂下来,轻扫夏逐溪发烫的脸颊。

  夏逐溪偏头埋进靠枕,皱眉,躲开脸上乱动的异物,“再喝......”

  “还喝啊?”克莉斯汀笑着咧开嘴,侧身在她身边躺下,撑着侧脸凝视她的脸庞,“晚上高兴吗?夏,你笑起来超好看诶。”

  靠枕盖在夏逐溪脸上,她的胸膛起伏,呼吸逐渐均匀。

  四下安静,窗帘掩着一半窗。

  克莉斯汀面颊发红,视线落到夏逐溪的锁骨下缘。白色的衣领翻折着,两片衣料在身前收束出一线,拢住泛红的肌肤,卡在隆起的一粒纽扣有些脱落,摇摇欲坠。

  克莉斯汀笑着的眼里染上热切的躁动,她俯身贴近夏逐溪,压着嗓子说:“不高兴的事就别想了,远离伤害你的人。我们高高兴兴的,多好。”从T恤包里拿出手机,放在茶几。

  那只手机背面朝上,缀着一只松鼠挂件,白色的手机壳上用粉色的金粉笔签着:

  小溪好棒xsx

  窗外的树影被风吹动,影子摇晃,投在沙发上晦暗不明。

  夜光再照进来,克莉斯汀的手按在夏逐溪的衣领,用指腹把那颗脆弱的纽扣往缝隙里推。

  “拿开你的手。”二楼传下冷冽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