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松说,我给你露一手怎么样。

  怎么样?会拥有一个包含夏逐溪的爱心厨房。

  夏逐溪坐在白面黑身的中岛长桌,料理台和橱柜也是相同配色,玻璃吊柜下,黑白色的大理石纹路像松枝在晴朗的雪地里生长,沈静松戴着浅色围裙,正在烹饪一只整鸡,手法娴熟。

  沈静松拉开料理台冰柜,灯带倏然明亮,光从她睫毛的缝隙露出来,照亮她柔和的微笑。沈静松取出一颗红苹果和一颗青苹果,问夏逐溪:“你常在家做饭吗?”

  夏逐溪选择诚实:“我不会做饭,只能做点简单的凑合,比如凉拌西红柿什么的,而且很难吃。”

  沈静松切块动作利落,“但是你的厨房里什么都有,准备很充分。有请阿姨?”

  夏逐溪不擅长撒谎:“啊?嗯!对,有的。”

  撒谎的时候就会小磕巴。

  夏逐溪有诚实的部分,也有保留的部分:包括但不限于提前买好沈静松尺码的拖鞋,沈静松喜欢的水果零食;请保洁打扫卫生;在家里各个角落换上雪松味的香氛。

  以及,填满厨房。

  夏逐溪也不知道会不会用得上厨房。之前她到沈静松家里,发现厨房是房子里唯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她猜沈静松是喜欢烹饪的,便偷偷记下厨房用品,照搬回家。

  看着沈静松细心地给整鸡刷酱汁,夏逐溪心里像有只活泼的松鼠在蹦蹦跳跳。真想夸夸自己,机智!

  夏逐溪歪头:“静松姐,你在刷什么,好甜。”

  沈静松认真:“香草蜂蜜汁。”

  夏逐溪:“香草味烤鸡?”

  沈静松放下油刷和调味杯,送过来一颗苹果块,“蜂蜜苹果烤鸡。”

  夏逐溪用手接过,咬下苹果,酸甜的汁水浸润口腔,沈静松把香喷喷的整鸡放进烤箱,坐到夏逐溪对面,轻轻移开她们视线中间的大肚花瓶。

  一大簇白色蝴蝶兰纯洁优雅,像香甜的云朵炸开。

  沈静松轻嗅兰香:“阿姨好贴心,还有鲜花,真好看。”

  夏逐溪小声哼了哼,为己正名,“花是我买的。”

  “哦~~~”沈静松眼底含笑,意味深长。

  夏逐溪不喜欢做饭,但是她很喜欢听沈静松跟她讲各种烹饪小知识。

  “在水里切洋葱就不会流泪吗?”

  “这不是小葱是韭菜?!”

  “原来油会溅得噼啪响是因为锅里水太多啊......”

  沈静松忍俊不禁,夏逐溪羞愧地低头,鼻梁轻轻一凉,沈静松纤细的素手捏着湿巾拭去她不小心沾上的油星。

  “没关系,小溪可以不知道这些。”沈静松的声音和眸中的波光一样轻盈。

  夏逐溪的目光跟随她,有点不服气,“我能学的。”

  沈静松低吟少许,弯唇,“可以学,但是我替小溪知道就好。”

  这句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沈静松为夏逐溪做饭就好?

  是不是可以进一步想象成,沈静松将经常光临她的厨房?

  夏逐溪头顶笼着炫目的灯光,有点晕。

  高兴得想从头顶开出玫瑰花~

  叮!烤箱的提示像是给开玫瑰配特效音。

  烤鸡出箱,蜜色表皮盈盈润润,底部铺满苹果和配菜,香气四溢。

  沈静松给夏逐溪夹鸡腿:“给小溪。”把另一个也夹给她:“还是给小溪”。

  两只鸡腿都在夏逐溪碗里。

  夏逐溪不依:“静松姐,这样你就没有了。”

  沈静松轻轻摇头,说:“还记得你打架那回吗?”

  夏逐溪心里像有根弦,被沈静松拨了一下,微颤着发出细响,“嗯。”

  沈静松话音沉缓:“那天你没怎么吃饭,心里难受才出门的。后来我一直想,如果夏阿姨没有把那只鸡腿给我就好了,你就不会独自出门,也不会受伤。”不由蹙眉:“好疼的。”

  沈静松又给她夹苹果和土豆:“快尝尝。”

  夏逐溪抿唇,坚持把一根鸡腿给沈静松,“静松姐你吃,那件事跟你没关系。就算你真的拒绝掉了,我妈也会给我姐。”

  沈静松的表情闪过一瞬明显的诧异,然后掠过一丝憎恶。她很反感夏逐溪描述的那种行为。但她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桌上还有番茄丸子汤和韭菜蛋饼。

  沈静松让夏逐溪多吃些:“春吃韭菜,身体好。”

  夏逐溪犹豫了一下,小声嘟哝:“我好像韭菜吃多了容易流鼻血。”

  沈静松微怔:“你是上火体质呀。”

  夏逐溪也不知道算不算:“有点。”然后看到沈静松郑重地用备忘录记下来:小溪火旺。

  哎呀。

  莫名丢人。

  赶紧转移话题。

  夏逐溪聊了些高中和大学的事,偷偷地把话头往沈静松身上引。

  夏逐溪:“J大的食堂不好吃,篮球场有点破......宿舍楼很旧啊,我那栋还闹耗子。静松姐,你们以前几个人一间寝室啊?”

  沈静松听她说话时很认真,回答时眉眼盈笑,嗓音像脸侧的白兰花一样柔软,“四人间。”

  夏逐溪问:“你和室友关系好吗?班上有特别好的朋友吗?”

  沈静松想了想,遗憾,“一般般,没有。”

  夏逐溪像是自言自语:“静松姐是表演系的。”

  沈静松:“嗯。”

  夏逐溪停顿,无声地深呼吸,目光闪烁,“我姐是编导系,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沈静松是裴梓莹众多闺蜜的其中之一,谁都不曾多疑。

  除了把回忆熬成苦酒的夏逐溪。她永远无法忘记九年前,那个流萤穿梭的露营夜,姐姐拥着那抹皎皎的月光,沉声呢喃:这样喜欢吗,宝贝。

  沈静松回给裴梓莹极致缱绻的笑颜。

  那一刻,夏逐溪头顶璀璨的星空都黑了。

  独守九年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而现在坐在夏逐溪面前的,正是她只敢在深夜妄想的月亮。

  沈静松为她盛一碗汤,瓷勺叮啷脆响。

  夏逐溪觉得心脏好重,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忽然变得好重。时间也过得好慢,安静的沉默明明只有十几秒,却像十几个小时的煎熬。

  当沈静松启唇,夏逐溪有种被神明救赎的解脱。

  “小溪,我和你姐姐——”

  急促的电话铃声尖锐响起,沈静松脸色突变,血色像浪潮离开沙滩。

  这是沈静松给母亲设置的紧急联系人铃声,如果拨通了,只有一种可能......

  *

  夜里的机场依旧繁忙,人影幢幢,步履匆匆。

  雨水在贵宾候机室的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湿痕。室外的树被狂风折弯,地面像一张黑色水镜,反射冰冷的光。

  “非常抱歉,由于气候异常,所有航班延迟......恢复时间待定......”

  沈静松不停刷新铁路售票界面,碰上周末高峰,刷不出一张到柳霖的车票。

  她浑身发痛,好像被一辆重车碾过一样。医生说沈妈妈手术后恢复很糟糕,伤口恶化昏迷不醒,要沈静松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沈妈妈脊髓膜发炎才做的手术,前后不过一个月竟感染脑膜,每况愈下,现在更是陷入昏迷,有瘫痪的风险。

  沈静松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的养父养母勤恳善良,为什么都恶疾缠身?姓李的混蛋恶贯满盈,为什么却活得好好的?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真是不公。

  帽檐遮住沈静松的满眼心碎,她不敢点进和母亲的聊天记录。

  昨晚妈妈给她拍了一张落在病床护栏上的蝴蝶,说是窗外飞进来的,好漂亮,等病好了,要和沈静松一起去看蝴蝶和花,还要给她做像蝴蝶一样漂亮的新衣裳。

  沈妈妈有一间裁缝铺,柳霖的老市民都夸她绣工精良。

  沈妈妈:定了几匹新缎子,暗纹想要什么花

  沈静松:雪

  沈妈妈:雪纹看着感觉冷哦,不然还是如意纹和唐草纹?吉祥

  沈静松:想试试雪

  沈妈妈:

  对话戛然而止。

  候机大厅嘈杂熙攘,行人的雨伞垂落一地湿冷。

  沈静松把脸埋进膝盖,那片衣料的颜色变深。她该要吉祥的。

  “静松姐。”

  她抬起胳膊,泪眼睁开一条缝,白色的面巾递过来,夏逐溪的发顶在筒灯下泛着橙色的暖光。

  “跟我走。”

  握住夏逐溪的手,好像雪花融化进清晨第一缕阳光。她好温暖。

  车窗把狂风暴雨阻隔在外,导航提示距离柳霖人民医院还有较远距离,请驾驶员注意休息,切勿疲劳驾驶。

  沈静松怔怔望着她:“这么大的雨,上次在海边,你说......”

  夏逐溪把A级赛车证放进她的掌心:“万事总有破例,因为是你。”

  雨刮器来来回回。

  水雾消散,露出开阔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