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糜烂气息蔓延, 尤听凝望着面前这具不人不鬼的存在,墨瞳中闪过飞快的怜悯。

  “它”还活着,就是最大的不幸。

  尤听说:“结束她的痛苦吧。”

  闻言,姬二叔面露犹豫。

  这是他和尤听一开始便商量好的, 只不过事到如今, 他心底仍然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尤听言辞凿凿地说她能够结束这个混乱的时代, 但事情没到最后, 谁也说不准。

  而伊利亚特, 则是基地, 甚至所有人类最后的希望。

  良久没能听见回应,尤听偏过头,看着姬二叔笑意淡了些:“怎么,您是想反悔吗?”

  姬二叔沉默着,蓦地觉得自己的手变得沉重起来,如同坠了千斤。

  他不敢按下毁灭的按钮。

  一旦按下, 那么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可能会结束末世, 也可能,会直接将所有人拖向更深的地狱里去。

  袖子下的手指轻轻颤抖, 半晌,姬二叔抬起头对尤听道:“你还需要向我展示更多的东西,证明你的价值。”

  他抬起手, 指着伊利亚特, “比她更重要。”

  尤听轻轻扯了下嘴角, 说:“难怪姬漫那么不喜欢你们姬家的人。”

  将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像做生意一般, 打量得失,充斥着冰冷的算计。

  姬二叔不为所动:“我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考虑。”

  尤听笑了。

  艳丽的眉眼被笑意浸染, 好似连周遭的冰冷和阴暗都跟着散去了许多。

  她背转过身,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们亲手打造出来的“作品”。”

  年轻女孩的嗓音淡漠,不紧不慢地说着既定的事实:“是你们先将所有人拖入了这场灾难之中。”

  姬二叔瞳孔猛地一缩。

  他难掩震惊地盯着尤听,一张沧桑的脸庞上神色复杂。

  尽管早就知道这女孩不简单,可当这件事从尤听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时,姬二叔的心还是忍不住跳得激烈。

  片刻,他收起了脸上的惊色,转而沉声道:“你应该庆幸,这里只有我和你。不然……”

  “不然什么?”尤听接过他的话头,“不然就要杀了我?”

  她侧眸,对着姬二叔轻挑了下眉梢。

  “不过很可惜呢姬先生,”她声线散漫,“你们整个基地的觉醒者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

  姬二叔没有真正看见过尤听展现出实力,但以他观人的阅历来看,这女孩说的话不像是在吹嘘。

  他眉头慢慢皱起来,再看向尤听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探究。

  两人在这寒气弥漫的房间里,无声地对峙了半晌。

  这次,是尤听先开口道:“姬先生,没记错的话,你们好像管她叫做——‘伊利亚特’吧?”

  是句不相干的提问。

  姬二叔已然习惯于尤听随口就能说出些隐秘来,沉沉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的。”

  他垂下头,遮住了眼中的愧色。

  “这事最开始时,的确源于我们的错。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这之后的日日夜夜,我们都在想尽办法赎罪,期望能够得到神明的宽恕。”

  尤听说:“那如果,这一切都只是神明设下的圈套呢?”

  姬二叔愣了愣:“你说……什么?”

  ……

  ……

  在几十年前,姬家出了个天才科学家。

  年纪轻轻,就已经斩获各种大奖,发表的论文更是数不胜数。

  他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无不感慨科学界的未来就在的身上。

  但谁都没想到,最后断送一切的,也是这位年轻的天才。

  当思维和想法处于金字塔顶端的时候,就像是走在半空中的独木桥上。

  很容易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从高空坠入无尽深渊。

  天才,和疯子,往往只差一线。

  那位天才科学家,在研究一个课题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病毒。

  和寻常病毒不一样,这种病毒并非寄生在活细胞的生命体内,而是选择了已经死去的存在。

  不仅如此,那被寄生的小白鼠,明明已经因为实验死了,却在第二天短暂地“活”了过来。

  只是变得很狂躁,在实验箱里撞来撞去。

  没多久,小白鼠重又倒下,一动不动,恢复了冰冷的尸体状态。

  一切都像场荒诞的梦。

  只有那个天才科学家知道,这都是真切发生在面前的事。

  常理被打破,短暂的惊异后,他心头涌上狂热的欣喜。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新物质,还能拥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一旦彻底挖掘出来,一定能够成为震惊全人类的存在!

  他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研究。

  家族是最先知道此时的,经过秘密商谈后,姬家没有选择阻止——

  如果真的能够研究出来,姬家的声望能够又上一层楼。

  姬二叔当年还是个年纪小小的少年,这些家族秘辛他接触不到,只是觉得那段时间的姬家人都变得忙碌和神秘起来。

  后来又过了了很多年,年轻的科学家逐渐年迈,对研究新物质的狂热却依然没有消退半分。

  大概是因为常年研究,没注重保护身体,他能够感觉到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这让他开始变得焦虑。

  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在临死之前将这东西研究出来。

  为此,他和几个家族中一些想法比较偏激的人携手合作。

  从最开始研究小白鼠,兔子,到后来猫猫狗狗,再到后来……他们的目标变成了:人。

  疯子的思维永远都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他觉得为了科学献身,应当是那些人的荣幸。

  经过仔细地挑选,他们最终选定了一个孕妇,作为培育这种新病毒的母体。

  记忆太过久远,姬二叔只记得等到他知道这事的时候,孕妇已经被新病毒活生生啃噬得不成样子。

  好好的一个人,有进气没出气地躺在实验台上。

  她明明还活着,身上却遍布着可怖的尸斑,噙着眼泪的眼睛一直往姬二叔这边的方向看着。

  干瘦枯瘪的手下意识地放在高高挺起的肚子上护着。

  可她不知道,腹中的胎儿早就成为了病菌的盘中餐。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希望能够等到有人救她。

  但,无一人施以援手。

  这般荒唐的行事,姬二叔原本应该制止的,但在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支持他。

  孤木难支,孤掌亦难鸣。

  最终这项研究依旧在进行着,甚至越发变本加厉。

  姬二叔能够做的,只能是找到孕妇的家人进行补偿。

  但根据调查,这孕妇是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小时候因为家乡发生洪难而成为了孤儿,因为伤了脑子有些傻,被人贩子盯上拐卖到了山里。

  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生了个女儿,还又怀了一个。

  没有依靠,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工作能力。

  于是,她成了被研究盯上的目标。

  至于她的女儿,则被送到了福利院去。

  过了不久,这项骇人听闻的研究被迫中止——因为在那孕妇的身上产生了极强的攻击性。

  而被她抓伤咬伤的人,同样会感染上这种狂躁的症状,至少数个星期才会消失。

  继续下去的话,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再者,看到那形如枯骨的孕妇暴起伤人的场景,实在是太过诡异,让人想起某些电影中的片段。

  有人认为,这是上天的预警——他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实验关停以后,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人样的孕妇,便被关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会就此结束。

  但是没有人想到,那已经步履蹒跚的科学家,在临死之前,含恨地将那些尚在研究中的新物质,撒进了地下管道里面。

  它们将顽强地繁衍,蔓延,直到侵蚀整个世界。

  知道这件事以后,众人心头都像是压着沉甸甸的巨石。

  不好的预想控制不住地涌动,于是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赎罪”之旅。

  将那些曾经被选中的研究对象,以及他们的后代,多多少少和新物质有所接触的人,都秘密地转移到了疗养院中。

  每日,都会有专人带这些人去做检查。

  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从这些人当中,找到可以充当“抗体”的存在。

  因为这种新物质也许有潜伏期,所以抽血的检查只能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着。

  迄今为止,最为契合的,是姬漫的血液。

  他的血能够短暂地让母体上的新物质减少一些。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姬漫就被带到了姬家,由姬二叔亲自看顾。

  十几年后,神明终于对他们当年造的孽降下了惩罚。

  未雨绸缪的幸存者基地,让他们这些罪人能够侥幸活着。

  对姬二叔来说,如今还活着的意义,就是将一切推回到原点。

  选择姬漫,选出特殊小队,都是为了这一个目标。

  哪怕最终是要牺牲姬漫。

  姬二叔吐出一口浑浊的叹息:“这是姬漫的命。”

  “不对。”

  尤听说:“这是你们给他定下的命。”

  她并起两根手指,风刃卷出,以迅雷之势擦着姬二叔的耳畔而过。

  “轰隆——”

  冰柜碎成了两半,痛苦了一生的伊利亚特,缓缓化成点点尘埃飘散在空中。

  终于得到了解脱。

  “你!”姬二叔呆滞片刻,反应过来后怒火攻心,“你怎么能!”

  没有了伊利亚特,他们就没办法取血液做对比,更没办法凝练红色源石。

  尚存的一线希望,就这么被当着面毁了!

  面对他的勃然大怒,尤听神色坦然。

  “不是想看看我有什么能耐吗?马上你就会见识到了。”

  她看着惊疑不定的姬二叔,抬手指了指天上。

  “听,它就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