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漫委屈巴巴地说:“还不是为了来找你们。”

  “你们是不知道, 我追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多少只丧尸,情况有多么危急……”

  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噼里啪啦吐出来一堆话,从天南扯到地北, 直接把寂舟给说晕过去了。

  寂舟费劲地试图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 嘉洐哥哥他们……放弃了我和听姐姐吗?”

  “还叫什么嘉洐哥哥, ”姬漫面露不屑地说, “那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货色!我还以为他真的有多好心呢, 结果还不是一样, 连队友都能够放弃的人,呸!”

  寂舟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以前……”

  她小声说:“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嘉洐哥哥都会赶过来救我。”

  姬漫上下打量她一眼,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豆芽菜竟然洗干净了脸。

  虽然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是一张恢复本来样貌的小脸十分白净可爱。

  他愣了愣, “原来豆芽菜长这个样子啊。”

  短短一会儿就打破了他几个认知。

  然后很快回过神来, 姬漫说:“肯定是因为那时候你对他有用,但之前面对那个红级丧尸的时候, 他觉得危险比用处大得多,所以只能放弃咯。”

  不得不说,虽然姬漫都只是随口猜测的无心之言, 但竟然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不像本少爷, 可是单枪匹马地就来救你们了!”

  姬漫摆了个帅气的pose, 没得到面前两人的反应,他也丝毫不介意。

  耍了耍帅, 他才反应过来:“对了,那个红级丧尸呢?”

  寂舟也疑惑地看向尤听。

  在她晕过去的时候, 她只记得情形十分危险,那丧尸是她们从来没遇到过的强劲对手。

  但是等她醒后,一切都烟消云散。

  平和得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对上两人好奇的目光,尤听开口,语气淡淡地说:“她露出了破绽,然后就被我解决了。”

  姬漫:?

  说得这么风轻云淡的样子,他会误以为这件事很简单就摆平的!

  他可没忘记之前众人被那尤言逼得有多狼狈,这会儿连忙两眼发光地围着尤听转:“姐姐!好姐姐!你是怎么打败她的?能不能多说一点细节给弟弟听一听?”

  尤听作势沉吟地想了想,随后对姬漫微微一笑:“没有细节。”

  姬漫:“……”

  “姬漫哥哥,”寂舟忽然问,“如果嘉洐哥哥他们都选择了放弃我们,那你为什么还会来找我们呢?”

  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映出姬漫的倒影。

  姬漫难得觉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别说,这个小豆芽菜叫哥哥的起来的声音还挺甜……

  他大大咧咧地回答:“因为咱们是朋友了啊,我姬八少爷可是最讲义气的人,绝对不可能弃朋友于不顾!”

  姬漫从小就被锁在姬家,那里灯火通明,应有尽有,他只需要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但那里于姬漫而言,更像个华丽的监牢。

  姬家人不准姬漫出门,他日常的活动范围,除了房间,就是别墅大厅。

  连那一道小小的房门,都能成为困住他的高墙。

  姬家除了她,还有不少同龄的孩子。

  不过长辈们并不允许孩子们跟他接触太多,他每天所能做的,就是站在窗边,看着那群小孩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玩耍。

  所以姬漫很珍惜每一个相遇的同伴,朋友,对他来说,这总有更加深重的意义。

  包括会选择跟着尤听,也是因为尤听答应放他的那些小弟们一马。

  虽然一开始是被胁迫的,但在后面的相处中,他发现其实尤听为人还挺不错。

  每次面对丧尸来袭的时候,都会分神保护寂舟和他。

  不知道尤听是怎么想的,反正在他姬漫心里,他已经认定了两人是朋友了。

  至于尤听护着的寂舟,朋友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啦!

  被寂舟这么一打断,姬漫也忘了问尤听关于红级丧尸的事。

  他看看荒凉的四周,问:“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还要去幸存者基地吗?”

  尤听点头:“去,当然得去。沈嘉洐他们都去了,我们为什么不去。”

  姬漫不大情愿地点点头,:“好吧,既然姐姐想去,那我也跟着去好了!”

  他一脸的视死如归的神情,寂舟好奇地问:“姬漫哥哥不想去幸存者基地吗?”

  对于现存的人类来说,那个地方分明该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圣地才对,怎么还有人会这般不情愿?

  姬漫长叹一口气,语气深沉地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彼之蜜糖,吾之□□啊。”

  寂舟听不懂,姬漫也没有指望这两人懂。

  他只是望向远方,心想,也许,他的命运注定逃脱不了那个地方。

  毕竟,他姓姬嘛。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姬漫诧异地侧过头,看见尤听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尤听站在他身边,低声说:“这一次,也许你不用再做笼中鸟。”

  姬漫瞳孔微缩。

  “姐……”他惊异到短暂地失语,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想起之前面对丧尸潮的时候,尤听所表现出来的,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血有什么作用。

  许许多多的疑问涌满了姬漫的心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轻飘飘的疑问:“……真的吗?”

  他想过很多次,可以不用做被关在房间里的精致木偶。

  当他逃出来的一刻,他觉得畅快极了。

  可也更加地茫然,不知道自己想要,或者说能够去做什么。

  姬家人没有出动谁来找过他,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姬漫终究是要回去的。

  姬漫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垂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里有个很漂亮的银色手环。

  这是姬家人从小就给他戴上的——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就会产生难以承受的疼痛,神奇的是,抽完血之后,这种疼痛就会消失了。

  姬漫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那疼痛感仿佛来源于骨头缝里,来源于每一个刁钻的角落,在无限膨胀,又无限地挤压。

  而他逃出来的这些时间,疼痛已经发作过了好几次。

  有时候疼得他想自己划伤自己,让那些该死的血液都流淌出体外。

  但他又想想,觉得这样就是认输了,在向姬家人妥协。

  所以每一次,他都只是咬着牙地硬生生忍下来。

  姬漫想,这种控制人的手段还真是够折磨人。

  之前尤听为了驱赶丧尸潮,划伤了姬漫的手臂。

  其实阴差阳错地还帮了他,算一算,可以缓解一段时间疼痛发生的日子。

  “其实一开始……”姬漫突然说,“我只是想要一句道歉。”

  也不管旁边的两个女孩是否听得懂他所说的话,他目光悠远地低低开口。

  姬漫扯了一下嘴角,自嘲地轻笑:“毕竟这种事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一些残忍。”

  声音又低了几分下去:“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关心我,我有没有觉得疼。”

  风将这句低喃吹远,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姬漫脸上又露出了大大咧咧的笑容。

  他抬起手臂用力地招了招:“走吧!咱们都落后沈嘉洐他们好远了,如果能够领先沈嘉洐那几个人面前到幸存者基地,他们肯定会惊得目瞪口呆哈哈哈!”

  说完,姬漫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寂舟落后几步,拉了拉尤听的袖角。

  她轻声问:“听姐姐,我怎么觉得……姬漫哥哥看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明明在笑着,她却觉得此刻的姬漫难过极了。

  尤听摸摸她的头,低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种时候,我们只需要保持缄默就好了。”

  “那听姐姐呢?”寂舟歪了歪头,“听姐姐也背负着秘密吗?”

  尤听勾了勾唇,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望着寂舟的眼睛,半晌,缓声道:“任何人都有,姬漫,沈嘉洐,我,甚至……你。”

  “我?”寂舟指了指自己。

  她疑惑地皱起眉头,“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末世刚刚来临,她在街上被丧尸追的时候,遇见了沈嘉洐。

  再往前的,便是零星的几个片段,构不成连续的画面。

  记忆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给搅散,碎成了无数块。

  寂舟在其中,只能捡到那么可怜的一两块罢了。

  尤听声音低低:“想不起来,也挺好的。”

  如果像姬漫这样,时时刻刻都记住曾经的痛苦。

  或许,更难以接受吧。

  尤听移开话题:“沈嘉洐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知道了吧?如果到了幸存者基地再遇见他,不要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寂舟诺诺地点头。

  她声音细细地说:“其实我都知道的,嘉洐哥哥不算是完全的好人。”

  或者说,在这末世之中,没有哪个人能够算得上原原本本的善人。

  善良的人们在乱世,往往会死得更快,也更早。

  就连寂舟自己,手上也沾过血。

  就像尤听所说的一样,她其实也不能算是个没有秘密的人。

  那是在还没遇见尤听之前发生的事,有一次丧尸群袭,她被袭击冲散,和沈嘉洐的队伍走丢了。

  她只能一边躲避着丧尸,等待天上的金色眼睛重新闭上,一边试图去找沈嘉洐等人的踪影。

  好不容易等到了金色眼睛合上了眼皮,丧尸们慢慢地退去,寂舟才敢从藏身的地方慢慢探出头来。

  她想去找沈嘉洐,但地上的痕迹都被和丧尸们战斗的时候弄得残损不堪,分辨不出几人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寂舟只能选择赌一把,最终选定了其中一个方向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发现了沈嘉洐他们做下的标记,证明她选择的路线并没有错。

  还没等到寂舟感到高兴,她身前忽然多出了好几道影子。

  几个目露凶光的人将她围住——明显是遇上了不怀好意的其他小队。

  那些人和姬漫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他们都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主,手里沾的人命一个比一个要多。

  看见落单的寂舟,简直就是看见了自投罗网的小肥羊

  只不过这几人上下打量了寂舟几眼,挑剔地说:“这只羊看起来货色不怎么样。”

  她不是异能觉醒者,相应的价值也要小了不少。

  “不过,”为首的人贼兮兮地笑,“好歹是个女的,咱们用完了卖出去也不是不行。”

  黑暗的时代,没有律法和道德的规束,跟着产生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其中,私自买卖人口就是一条。

  被卖的多是女人和孩子,更容易下手也更容易操控。

  有的人是为了泄欲,有的人……是为了饱腹。

  显然面前的这几人,就是经常从事这行生意的人。

  寂舟被吓得不停往后退去,而这几人跟着向前步步紧逼

  “别跑了,”为首的人恶意地笑,“你就是个普通人,我们这里可好几个都是觉醒者,你怎么挣扎都没用的,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够少受点罪。”

  被他们抓住的话,后果一定会比死了还要更难受。

  所以寂舟没有听,而是拼命地向前跑去。

  那群人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看见寂舟努力的求生欲,他们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

  像是看见一只跳进陷阱里的兔子,在无力地刨着墙壁,试图寻找到一个生路。

  终于,寂舟退无可退。

  再往前,是片已经被石头封死的废墟。

  没有出口。

  那群人饶有兴致地问:“跑啊?不是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

  “现在不跑的话,可就要落到我们手里了。”

  猖狂而刺耳的笑声,落进寂舟的耳朵里刺得她小脸发白。

  她背靠着倒塌的墙,紧紧贴着,却无路可退。

  那群人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向她步步而来,这其中好几个都是觉醒者,拥有不同的异能。

  无助又可怜的寂舟,像只被逼到绝境的猎物,只能等待被送入猎人的餐盘中。

  她十根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

  不想死,不想受屈辱。

  强烈的求生欲望涌出,她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在那群人围过来的时候,她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昏了过去。

  寂舟以为她会落在那群人的手中,生不如死。

  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握着一根细而坚硬的钢筋,也许是从旁边的废墟中随手捡的。

  她还没来得及对此产生疑惑,忽然发现,那根钢筋的尾端正插在一个人的脖颈中。

  脆弱的动脉被捅出一个巨大的豁口,血肉模糊,隐约还能够看见其中的森森白骨。

  寂舟的指头上同样染满了血渍,顺着纤细的指头,流淌出一条细细地痕迹。

  鲜血还没有凝结,滴滴答答地往下坠着。

  寂舟尖叫着缩回了手,在她的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是那些想要围追她的人。

  她脑袋里面空茫茫一片,最后的记忆,便是那些人想要过来抓她,而她晕了过去。

  寂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周围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很显然,这些人的死亡,都出自她的手。

  这是个非常诡异且异想天开的推测,却又是此时唯一合情合理的猜测。

  寂舟抱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慢慢地蹲在地上。

  那些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汇聚成了一滩红色的液体,被空气里的灰尘沾染,看起来十分恶心。

  寂舟颤抖着闭上眼,可那些人的死相依旧在脑子里面挥之不去。

  真的是她吗?

  真的……杀了这么多人吗?

  她不清楚,更不敢想。

  明明她只是个再普通,甚至没用的人,为什么能够解决好几个觉醒者?

  迷茫之外,还有一丝丝的欣喜——是不是她也能拥有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能力了呢?

  那她是不是,也没有那么一无是处?

  事情的真相不得而知,过了许久,寂舟才浑浑噩噩地离开原地。

  她走了一段距离后,遇到了前来寻找她的沈嘉洐。

  当时沈嘉洐问她:“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寂舟犹豫了下,还没有将事情全部说出口,沈嘉洐就看见了她手上的血迹。

  他皱皱眉,说:“抱歉,是我当时没有照顾好你。”

  寂舟当然慌忙地摇头。

  “不过你以后还是尽量地跟紧我,”沈嘉洐眉眼间浮上几分疲倦,“为了来找你,我这一路上不得不跟解决了好些丧尸。你知道的,段芙他们一向都不喜欢你,如果你惹来更多的麻烦……”

  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说:“所以,就跟着我,不要再惹麻烦了。”

  “毕竟,只有我才会这么宽容你。”

  “惹麻烦”三个字,像是重重地小山,压在寂舟的心头。

  她顿时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下意识地将脏污的手指往着身后缩了缩。

  沈嘉洐的话提醒了她,刚刚发生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说出来也许只是空欢喜一场。

  到时候,段芙可能对自己会更加有怨言。

  而收留自己的沈嘉洐,同样会被受到牵连,夹在中间很难办。

  从相遇的时候,沈嘉洐就告诉过她,她是个麻烦。

  不过,他会永远地宽容于她。

  最终,寂舟只是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寂舟再没有离开过沈嘉洐的视野半步。

  她也将自己躲在角落更深了些。

  现在面对尤听,寂舟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

  她轻声说:“所以,尽管知道嘉洐哥哥不算是个非常善良的好人,甚至选择了放弃我们,但我还是恨不起他。”

  “毕竟,在之前那些时间,他确确实实地给了我一个庇护的地方。”

  尤听眸光深邃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你给他的东西,已经足够偿还照顾的情分了。”

  “现在,你和沈嘉洐已经两不相欠。”

  寂舟没注意她所说的前一句话,心里默念着“两不相欠”这个词,忽然生出了几分畅快。

  也许是跟在听姐姐身边,比在嘉洐哥哥的小队时候,要自由得多,没有那么压抑。

  她唇角微微向上扬起,看着尤听露出个浅笑:“听姐姐。”

  寂舟认真地说:“我也会尽力不拖你后腿的。”

  尤听像是被她的态度逗笑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累赘。”

  “我比沈嘉洐强多了,强者可从来不会抱怨环境。”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把锅丢到一个小姑娘身上,算什么?

  她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将寂舟的手心牵起。

  “寂舟。”尤听叫她的名字。

  寂舟偏过头。

  “你从来不是什么没用的废物,”尤听慢慢开口说,“所以,不要妄自菲薄。”

  “也不要总想着,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

  尤听忽然转过了头,和寂舟目光相视。

  深墨色的瞳仁像是洗过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寂舟的身影。

  尤听一字一顿地说:“你比你想象的,更加珍贵。”

  像是听到古老寺院中敲响的梵钟,寂舟心头猛地一撞。

  她呐呐的,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前方走了一段距离的姬漫,一转头忽然发现身后的两人都还没跟上来。

  “快点啊!”

  他把手放在嘴边,跟喇叭一样:“你们两个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呢?要是等会儿丧尸再出现,我可不管你们了!”

  尤听说:“你想走可以自己走。”

  姬漫又干笑几声,“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两个弱女子自己跑路呢!”

  他大义凛然地喊着:“咱们永远都是共进退的好姐弟!好兄妹!”

  尤听懒得和他多嘴,牵着寂舟的手,“走吧,再不走姬漫不知道又会说什么疯话。”

  她顿了顿,像是觉得头疼:“他实在是太吵了。”

  寂舟捂着嘴偷笑起来。

  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她莫名心头软了软。

  她心想,听姐姐也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