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窈姿离开房间, 合上房门的一瞬间,桌边的尤听立时睁开了眼。

  神色清明,显然已经清醒了许久。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

  昨夜两人都是在药性的影响下, 才会一时意乱情迷。

  现在清醒过来, 当然都只会觉得尴尬和不知所措。

  为免难堪, 尤听索性选择了装睡, 避免再和宋窈姿打交道。

  可惜, 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尤听的脸色微微怪异, 再次在心里痛骂起贺止戈。

  下药就算了,还下的是什么世间罕见的奇毒!

  这毒名叫相思缠,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昨夜尤听和宋窈纡解了药效,就算是相互有了契约。

  每逢初一十五,毒性会再次发作,而她们两人, 也只能选择对方作为解毒对象。

  这是原剧情里, 贺止戈用来控制宋窈姿最大的手段。

  没想到现在,会落到她和宋窈姿的头上。

  尤听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兜兜转转,反派竟是我自己。

  现在无瑕再去思考这些,按照宫里的规矩, 尤听每日都得去向皇后请安。

  贺止戈刚回京, 一定也会留在宫中。

  这次去请安, 多半会碰上。

  以昨天宫宴上贺止戈的表现来看,这些年里, 他对自己的执念只增不减。

  光是想想,尤听就能想象得到等会儿对方会有多难缠。

  不过, 从她教化贺止戈失败的那一日起,她就预想到了今日的境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曾经天真地待在她跟前念书的孩子。

  像块纯洁无瑕的玉石,眼里带光地唤她“皇姐”。

  怎么就会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尤听不再多想,让青粟进来,替她梳洗换衣。

  青粟边给尤听梳着头发,边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昨夜,您和宋小姐没出什么事吧?”

  她和宋小姐的侍女,都被尤听赶了下去,面面相觑地待在偏殿之中。

  一直到天微微亮,才看见宋小姐从她们公主的屋子里走出来。

  脚步虚浮,脸色绯红。

  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急匆匆地拉上侍女离开了宫。

  尤听神色不变,淡声应道:“自然是无事。”

  “宋小姐只是醉了酒,方才在我这里暂歇。”

  青粟回想起公主和宋小姐昨晚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似乎是像喝醉了,又似乎有些不像……

  不过她也没多在意,反正她只要听殿下的话就好了。

  殿下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

  换上了身轻简的裙裳,尤听理了理袖口,离开端阳殿去向皇后请安。

  皇后是宁景帝的发妻,年龄也不小了,近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因此基本上都只是深居简出。

  为了避免耗费精力,她免了不少人的请安礼。

  但偏偏,没免尤听的。

  这当中的缘由,宫中的老人几乎都心知肚明。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那点可笑的嫉妒心。

  尤听的母妃是个异族人,不清楚名姓,更不清楚她的身份。

  只知道一被接近了宫里,就被宁景帝封为了姝妃。

  姝色无双的姝。

  后宫里佳丽三千,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但有那么一种人,美得像是不属于这个凡间。

  随意的一颦一笑,都能勾得人魂牵梦萦。

  姝妃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她一露面,六宫粉黛尽皆失了颜色。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成为了众矢之的,所有人心上的一根刺。

  自从姝妃入宫以后,宁景帝的心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几乎夜夜都宿在姝妃的院子中。

  风头一时无两。

  连和宁景帝一路风雨走来的发妻皇后,宁景帝都因此而淡了心思。

  皇后本想给姝妃立规矩,让她晨昏定省。

  结果才刚刚立了一日,得知消息的宁景帝下朝以后直接赶了过来,神色冷峻地斥责皇后。

  经此一事后,所有人都知道,姝妃才是宁景帝的心头宝。

  皇后嫉恨,可又无能为力。

  宁景帝免了姝妃的请安礼,更特许她没什么大事都可以不用出门。

  她根本连姝妃的面都见不到。

  宁景帝更是派了不少人手,守护在姝妃的宫殿四周。

  别说是下手谋害了,根本连一只虫子都难以飞进去。

  在此之前,宁景帝从来没有对哪个妃子表现得如此上心。

  大臣们虽然颇有微词,但念及姝妃似乎没有什么背景,不会造成外戚之乱。

  再加上姝妃本人也十分低调,没闹出来任何的幺蛾子,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皇帝盛宠着。

  姝妃出现得突然,又夺得了皇帝一人的盛宠。

  皇后和后宫中不少妃子感到威胁,让手底下的人暗中调查她的身份背景。

  可却统统没能找到一点线索。

  只知道是宁景帝御驾亲征带回来的女人,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

  因为姝妃的长相妖艳,叫人想起书中志怪传说里的山野精魅,宫里不少人悄悄说,都怀疑姝妃是狐仙转世。

  这话传到了宁景帝的耳朵里,他最恨人迷信巫蛊之术,当即下令将传闲话的宫人都找出来。

  以雷霆手段,当着后宫女眷的面,把这些人全都斩首示众。

  这般血腥的场景,让后宫众人都连着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自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姝妃的事了。

  按理来说,姝妃得到如此的厚爱,作为她的女儿,宁景帝也应当爱屋及乌地宠爱顺安公主才对。

  但偏偏,自打顺安出生以后,宁景帝对她都没有个好脸色。

  有一次,哺乳顺安公主的奶娘,看见皇帝抱着襁褓中的公主。

  那眼神,没有一丝身为人父的欣喜,反而冰冷至极。

  他忽然将襁褓高高举起,像是下一瞬就要砸到地上,把躲在暗处的奶娘吓得不轻。

  好在后面,宁景帝并没有做出这么凶狠的举动,只是很随意地将婴儿丢在一边。

  奶娘心想,这何止是不喜,简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没人知道宁景帝为何如此讨厌顺安公主的缘由,但后宫众人都乐见其成。

  幸好姝妃生了个女儿,还是个不讨皇帝欢心的女儿。

  私下里,有人悄悄传言,顺安公主是不足月生的。

  姝妃被宁景帝带回宫里的时候,就已经怀有了身孕。

  他之所以如此厌恶这个女儿,就是因为这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不过这话,可比说姝妃是妖精严重得多。

  注定只能成为隐秘的闲言碎语,烂进肚子里。

  尤听熟门熟路地跟着宫人来到了皇后寝居,小婢女低声说:“公主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向皇后娘娘通传。”

  尤听颔首。

  没多久,小婢女去而复返,没敢看尤听,低着头说:“娘娘头疾复发,还请公主再次多等一些时间。”

  尤听的脸上半点意外之色也没有。

  一看这小婢女就是新来的,这都是皇后用来折磨尤听的老套路了。

  不论严寒酷暑,总要让她在外面站个半天,才能进去。

  但这次,尤听还没站上一会儿,就听见一声熟悉的男音:“皇姐?”

  她抬眸,看见一身常服的贺止戈向她走了过来。

  昔日还有些瘦削的少年郎,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以前苍白的肤色,也因为在战场上待久了而晒得黑了些。

  一双眼眸光锐利,亮若星辰。

  贺止戈在尤听面前停下步伐,勾起唇,佯做不解地问:“皇姐为何站在外面,不进去向母后请安?”

  尤听白他一眼。

  装,搁这装。

  不知道以前是谁非要跟着她,每天来向皇后请安,每天都同她一起罚站。

  这会儿倒是就开始失忆了。

  他声音高了几分,穿过珠帘,传进里面人的耳朵里:“原来是母后头疾复发了,那我就随皇姐一同在外面等一等吧。”

  这话刚刚落下,里头立刻就有人走了出来。

  是皇后身边的嬷嬷。

  嬷嬷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哎哟,这不是三殿下吗?”

  瞥了旁边的小婢女一眼,嗔怪道:“你这奴才,知道三殿下来了怎么都不通传一声,不知道皇后娘娘最是喜欢三殿下了吗?”

  小婢女连连告罪。

  嬷嬷又向贺止戈走了两步,低身行礼:“皇后娘娘知道三殿下来了,这身体啊,一下子好了不少。”

  贺止戈但笑不语。

  “外面日头大,三殿下快随奴婢进来吧,莫要晒伤了。”

  贺止戈没动,而是目光一转,看向了尤听。

  嬷嬷像是这才发现尤听也在,干笑几声:“原来公主也在,那公主也一起吧,皇后娘娘正念叨着你们呢。”

  尤听讥讽地牵牵唇角,和贺止戈一起走了进去。

  贺止戈偏头,眼神亮亮地盯着尤听,像是希望得到夸奖。

  尤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开口:“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