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拉, 光从窗户间投射而进,落在眼皮上。

  病床上的人不适地皱起了眉,手指动了动。

  尤听醒来的时候,身处的环境赫然已经是明亮整齐的病房。

  空气里飘散着消毒水的气味, 隐约能听见走廊传来的轻微动静。

  一切安和得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之前的火灾恍惚如一场噩梦。

  尤听猛地从床上坐起身, 将手上的针头一拔就准备走。

  查房的护士连忙跑过来阻止:“诶诶诶, 尤小姐, 你这是要做什么?”

  尤听盯着她, 面无表情地问:“白念昭呢?她在哪里?”

  护士疑惑地问:“谁?”

  尤听闭了闭眼, 哑声说:“火场里……和我一起的女孩子。”

  她又问了一遍:“她在哪里?”

  护士恍然大悟,说道:“那个小姑娘的伤势比你的重些,在另一个病房呢。”

  尤听猛地抬起头。

  像是发愣了下,她又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嘴角明明上扬着,眼尾却染上了微红。

  她就知道,她的小兔子哪里会那么轻易地死了。

  等白念昭伤好了, 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才行。

  明明自己都怕得不行, 还搞什么舍己为人,真是蠢死了。

  尤听问:“她怎么样了?”

  护士笑着回答:“放心吧, 还好送来得及时。只是手臂上有点烧伤,其他没什么大碍。”

  她看了看时间,“应该再过些时候, 也能醒了。”

  尤听正想去看看白念昭, 病房里忽然走进几个身穿制服的人。

  为首的男人向着尤听出示了下证件, 是警察。

  “尤小姐你好,”男人说, “我们怀疑你家那场火灾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现在来向你调查一些情况,请配合。”

  尤听怔了下,神情忽冷。

  她抬头,问警官:“除了我和白念昭,还有别人受伤吗?”

  男人摇头,“没有。”

  尤听扯了下唇角,已然想到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会是谁,点头应道:“好,我配合调查。”

  -

  也许当真是严婳在天有灵,这事说来颇有几分戏剧性。

  发生火灾的当夜,白念昭本已打算入睡,却在经过客厅时,看见尤听遗落的东西。

  那是她们一起从严家带回来的,严婳生前最喜欢的一幅画。

  尤听跟她提过,打算在忌日这天,将画一同烧给严婳。

  她一向是个仔细的人,偏偏那天就是忘了带这幅画。

  白念昭稍作犹豫,最后还是选择换了身衣服,带着画卷,联系莫叔开车送她去了尤家。

  谁知道还没进到尤家,她和莫叔已然看见了冒起的黑烟和隐隐的火光。

  莫叔立刻拨打了火警电话。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白念昭心急如焚,等不到消防员赶来,自己跳进了旁边的水塘,然后匆匆冲了进去。

  她胆小。

  她怕事。

  小心行事一向是她的准则。

  但尤听始终是不一样的。

  很早之前,白念昭就已经恍悟——

  原则之上,姐姐至上。

  消防员最终及时赶到,救出了体力不支的白念昭,将昏迷的两人都送往了医院。

  经过急救,两人都平安无恙。

  但医生在给尤听做检查的时候,却从她的血液中检测到了残留的麻醉药成分。

  火灾加迷药,这事一看就另有隐情。

  医生立刻将这事报告给了警察,与此同时,警察也在尤家的起火现场找到了异常的蛛丝马迹。

  纵火者很小心,如果发现得再晚一些,说不定会将这些痕迹都烧没,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一场失火意外。

  但偏偏。

  天意如此。

  这些痕迹,加上警察的追踪调查,最终锁定了嫌疑人——宋知秋。

  那柔柔弱弱的豪门贵妇,竟然成了丧心病狂的罪犯。

  蓄意纵火,杀人未遂。

  没花多长时间,着急潜逃的宋知秋就被警察堵住,坐在了审讯室里。

  知道尤听没死,她苦笑一声,流着泪交待了一切。

  就算嫁给了尤父,宋知秋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没有身世背景,没有人脉关系,更没有什么经商头脑。

  所以,她注定没办法帮尤傲风夺回公司。

  但她的心够狠。

  她坐在沙发上整整一夜,终于决定,用自己的方法,解决掉尤听。

  这个方法,就是让她彻底消失。

  尤听搬出去住了,平时根本不可能回家,严婳的忌日就是宋知秋唯一的机会。

  她想要尤听死。

  排除了一个又一个计划后,最终,宋知秋圈定葬身火海这个招数。

  她早早想借口支开了尤父和尤傲风,将佣人驱散,只留下自己实施一切。

  看着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的那一刻,宋知秋畅快极了。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踩着严婳未寒的尸骨,昂首挺胸进门的那一刻。

  大火将吞噬所有的罪恶,也将掩埋不堪的秘密和真相。

  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想到,最后仍然是黄粱一梦。

  宋知秋咬着牙冷笑:“尤听还真是命大。”

  负责审讯的警官目光凉凉地道:“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宋知秋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祈求地问:“我能见见我的儿子吗?就一眼,一眼就好。”

  警官没有回答。

  探视需要登记,但从头到尾,尤父,甚至尤傲风,都没有出现过。

  -

  事情真相水落石出,这场豪门纵火案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热点。

  医院门口蹲满了采访的记者,尤听烦不胜烦,等白念昭醒后,就立刻安排人秘密转了院。

  她去病房的时候,白念昭正笨拙地尝试去拿桌上的水杯。

  她一只手打着石膏,可能是不太习惯,另一只手的动作十分鲁钝。

  看起来颇为滑稽。

  尤听靠着病房门,看着床上还没发现自己的白念昭。

  果然很笨,拿杯水都拿不到。

  可又……那样的鲜活。

  她将扬起的唇角拉直,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白念昭抬起头来,看见是尤听后,立刻瞪圆了眼。

  她缩回手背到身后,头低垂着,身子也往后缩了缩。

  俨然一个做错事后见到家长的小孩子样。

  尤听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呵,“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白念昭耳朵动了动,紧张地咬住下唇,还是没敢抬起头来。

  尤听走到病床前,随手拿起一张椅子坐下。

  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倒了一杯水,递到白念昭面前。

  她穿着的是和白念昭一模一样的蓝白病服,长发虚虚披在肩后。

  没化妆,唇色便比平常稍淡一些。

  身上原本锋锐的冷淡,也跟着冲淡了不少。

  “低头做什么?”

  尤听问:“都敢闯进火里,不敢和我说话?”

  白念昭悄然抬头觑了一眼尤听的脸色,又飞快垂下长睫。

  她抿抿唇角,细声细气地说:“……对不起。”

  尤听怔了下,“为什么道歉?”

  “因为姐姐不高兴,”白念昭小声说,“一定是我惹姐姐生气了。”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当时那么做是错的。

  尤听冷着脸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白念昭嗫嚅着唇,不说话。

  “白念昭。”尤听正色。

  小兔子一下子警觉地坐直,“在!”

  尤听忽然凑近,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准再这样做,你的生命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白念昭眨了眨眼,忽然倔强地瘪着嘴,“不对。”

  她看着尤听。

  清澈如镜的眼眸里仿佛有簇星火,要一直烧到尤听的眼中才罢休。

  白念昭说:“姐姐最重要。”

  病房内骤然安静下来,气氛在一瞬间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小兔子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灼热,像是那天困住两人的烈火。

  烫得尤听偏过了头。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再说下去,很多东西会变得不一样。

  而这变化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尤听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袖口被人勾住,她低下眸去,余光里看见白念昭怯生生的几根手指。

  “姐姐。”她喊。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白念昭抬起头,仰望着尤听。

  眸中若星辰闪烁,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个时机其实并不好,但也许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不想再胆小下去。

  “我喜欢……”

  袖口忽然被人抽离,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尤听没有转头,低而沉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离开了病房好久,白念昭还保持着那呆愣的动作。

  伸出去的手指触到冰凉的空气,一点点地变冷。

  桌上的水杯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风吹动了窗帘,有光照进,刺了下眼睛。

  她如梦方醒。

  很多时候,成年人之间并不需要给出明确回应。

  一个眼神,一句话,又或是一个动作,都是潜藏的信号。

  白念昭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慌乱和害怕过。

  姐姐刚才……那是拒绝了她吧?

  姐姐会不会讨厌她?

  心脏传来阵阵的抽痛感,随之而来的,是突然而起的寒凉,呼啸着卷过身体的每一部分。

  她着急地想要去求证,手刚掀开被子,就被扯了一下针管。

  微弱的痛感让白念昭停了下来。

  没用的。

  她低下头,肩头颤抖着,泪珠在病服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比起未能完整说出口的情愫,她突然更害怕,被明确地拒绝。

  被彻底地抛下。

  -

  病房外。

  尤听靠着墙,很轻地叹出一口气。

  秀丽的眉微微拧在一起,她闭上眼,有些倦怠似的。

  指节屈起,在墙上无意义地轻敲着。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好像堵了一团乱糟糟的线。

  缕不出头尾。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的剧情,也太崩坏了。

  离开的时候,她没去看白念昭。以小孩那性子,估计又该哭红了眼。

  敲击墙面的手指顿了顿。

  她慢悠悠睁开眼,墨瞳沉沉,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病房,而是找到医生联系出院的事。

  尤听的伤势并不重,医生检查过后,很爽快地签下同意书。

  回到梦语江南,第一件事,就是让莫叔给她重新物色一套房子。

  莫叔诧异地问:“小姐想要和白小姐一起换个地方住吗?”

  尤听稍顿,摇摇头:“是我要搬出去住。”

  莫叔颇觉意外,欲言又止地看了尤听好几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拿人工资的下属,没有置喙的权利。

  莫叔的业务能力十分出色,很快就找到了一套很符合尤听要求的新房子,又联系了负责搬行李的工作人员。

  打包搬运的时候,尤听就站在二楼的走廊,靠着栏柱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东西并不算多,一件件地从房中取出装进车里。仿佛将属于她的气息,一点点地从这间别墅中抽离开来。

  少了一个人的物件,这房子忽然看起来清冷了不少。

  主卧和次卧之间相差的并不远

  之前一起住的时候,她有时候回来得晚些,经过白念昭房间时,还能看见微黄的光线从房门底溢出。

  等到她的身影进了房,那光线便也跟着慢慢地关掉。

  一切其实好像早已有迹可循。

  但这不对。

  也不该。

  小兔子太小了,还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别人给了一点点好就当成无上的宝藏。

  尤听对她好,她就依赖上了尤听。

  商场上的风花雪月总沾着利益的气息,可白念昭不是。

  她赤忱又纯粹,羞怯却勇敢。

  她的喜欢像清澈见底的湖泊,沿着河道便绝不回头。

  太干净了。

  但尤听,只是个身怀目的的任务者。

  负责搬家的司机问:“尤小姐,已经全都收拾好了,现在出发吗?”

  搭在靠栏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尤听回过神。

  “好。”

  她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直到离开这间别墅。

  没有回头。

  ……

  ……

  知道失火是有人蓄意谋划的以后,严家人都紧张得不行,想让尤听搬去跟他们一起住。

  但尤听还是更习惯一个人,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严家人还是不放心,强烈要求请几个保镖保护在尤听周围。

  毕竟宋知秋虽然进去了,但还有对尤家父子在外面。

  谁知道会不会狗急跳墙也做出什么蠢事来。

  尤听实在盛情难却,只好点头答应。

  她略微犹豫了下,对严融说:“也让几个人去暗中保护下白念昭吧。”

  “……舅舅。”

  严融一愣,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他猛然拍了拍脑袋,连声应好:“行行行!不就是再多保护个小丫头吗,舅舅都答应你!”

  完全没有听出尤听提起白念昭时候的停顿,满心沉浸在尤听终于开口叫他舅舅的欢喜中。

  这是不是代表着,听听开始接受严家了?

  要不是身在外面,怕失态太过丢脸,严融一定得抱着尤听重重哭诉。

  他可是等了二十多年,才等到这一声舅舅。

  重新搬家以后,尤听去医院探望过白念昭两回。

  但都没有进去,只是在病房外。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了几眼睡着时候的白念昭。

  一旦察觉到人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尤听便会立刻抽身离开。

  或许分开一段时间,能让白念昭好好冷静一下,想清楚跟她之间的关系。

  白念昭出院的那天,站在医院门口等了很久。

  始终能看见熟悉的身影。

  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却还是不由失望地低下了头。

  莫叔亲自开车过来接她,微微笑着:“健康出院是好事,白小姐怎么愁眉苦脸的?”

  白念昭摇了摇头,“没什么。”

  坐上车,往着梦语江南而去的路上。

  她心里默默地想着,等再看见姐姐,她一定为当时的莽撞道歉。

  不该逾矩的。

  她会好好地退回自己该在的位置,不去幻想任何不切实际的梦境。

  只要。

  只要姐姐别讨厌她就好。

  可直到看见空荡荡的别墅,白念昭才知道,尤听甚至没给她这个机会。

  从认识以来,白念昭就知道,尤听总是冷静,理智,又淡然地处理一切。

  她便一直心安理得地躲在姐姐身后,贪心地享受着被保护的滋味。

  但当这份冷静落到自己身上时,原来会变得这般痛……

  莫叔叹息了声,说:“小姐吩咐了,白小姐以后仍然可以住在这里,司机和佣人都可以任您差遣。”

  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

  白念昭抬起头,不知何时泪已盈满了清眸。

  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脆弱不堪,本就纤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像风中枝头摇摇欲坠的残叶。

  她颤着长睫,看向莫叔。

  失了血色的唇慢慢开合,语气轻而绝望地问:“姐姐不要我了,是吗?”

  小姑娘那双映有星河的眸子,仿佛在一点点地黯淡下来。

  莫叔不忍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

  突然少了一个人,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白念昭依然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

  只是会突然地发很长时间的呆,偶尔抬头时想开口唤些什么,最后却只动了动唇。

  年幼的时候,白念昭曾读过一本书。

  书里写着这样一段话:

  “真正的离别总是发生得悄无声息,只是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有的人从那扇门离开,便再没有回来过。”

  那时她不解其意。

  在孩子心里,总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该有始有终才对。

  比如初见时的自我介绍,离开时也该如此。

  两方相谈,确定好时间地点,或许还要查询一下天气。

  然后挥挥手,从此大大方方地离开彼此的世界。

  但原来不是这样。

  离开不需要仪式感,而习惯离开,则成了一场漫长的凌迟。

  跳跃在脑海中有关回忆的每个片段,都是钝了的刀刃。

  白念昭趴在桌前,视线落在桌上的瓷青纸上。

  纸上是还没抄完的一卷经文,淡金笔墨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微的色泽。

  她目光转了转,又盯着角落里的花瓶发呆。

  住院这些日子没人照料,瓶子里装着的花束早就已经枯萎。

  别墅的光线明明亮如白昼,她却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瓷青纸上沾了湿痕,将字迹的笔墨晕开,斑驳不堪。

  于是她再一次地清晰认知到,姐姐不要她了……

  白念昭慢慢闭上眼。

  半晌,她忽然抱起桌上的一本书,打开门冲了出去。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奔跑在深夜的街道上,朝着某个方向竭力而去。

  就像那天,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熊熊烈焰之中。

  如飞蛾扑火。

  跑得太急也太快,呼吸跟不上来,咽喉和胸腔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她头一次做出这样堪称疯狂的举动,刚哭过的眼睛却明亮如雨后青瓷。

  莫叔终究是心软,将尤听现在住的地址告诉了白念昭。

  离得不算近。

  她一路跑跑停停,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风吹过汗湿的发,短暂地将燥热感带离。

  等到终于来到那个地址时,白念昭整个人已经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喉头火辣辣的疼痛,每一下吞咽都像是在吞刀子。

  看着那楼上明亮的灯光,她苍白的脸上却带着笑。

  手拢在嘴侧,发哑的嗓音高声喊:“姐姐!”

  女孩子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回荡在空中,又被风卷着,传进楼上人的耳中。

  尤听还没睡。

  准确地说,她没能睡着。

  白念昭知道她有偶尔晚睡的习惯,怕她头疼,每晚都会温好牛奶,看着她喝下才放心。

  小孩总会倚在门边,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看着自己,弯成漂亮的月牙:“姐姐晚安!”

  不知道是不习惯新环境,还是不习惯没有那句熟悉的晚安,尤听躺在床上半天也没能入睡。

  索性直接开灯,起身看起了公司文件。

  听到动静的时候,她差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到楼下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又重复了一次。

  尤听难得地因太过愕然而愣了愣。

  下一瞬,她起身快步走到了窗边。

  窗帘拉开一角,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灯底下的白念昭。

  女孩子手里紧抱着本书,急促的呼吸尚未能完全平复,穿着薄薄的睡衣在风中轻轻颤抖着。

  她仰着头,固执地看向尤听房间的方向。

  尤听霎时蹙起了眉。

  夏夜算不上冷,但只穿着睡衣在外面待着仍然可能会感冒。

  而且梦语江南离这里并不近,白念昭难道是就这样跑过来的吗?

  真是胡闹!

  她下意识地想要下楼,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窗帘上投落出纤长的人影,白念昭的眼睛一下子变亮起来。

  她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冲进火场是一次。

  现在深夜跑过来又是一次。

  在那只有她一个人的别墅里,白念昭忽然想清楚了。

  比起死,她更怕被姐姐丢下的滋味。

  人这一生,总该有一次的奋不顾身。

  哪怕只有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可能性,她也要试一试。

  “姐姐!”白念昭心跳如鼓,认真又紧张。

  她捏紧拳,那天在医院里没能说完的话,现在终于喊了出来:“我喜欢你!”

  是翻来覆去,是深思熟虑,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喜欢。

  是她这辈子,一生唯一次的心动。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不会走的。”

  小孩倔强又孩子气:“你赶我,也不走。”

  尤听准备拉上窗帘的手猛地顿住。

  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视线落在楼下的人身上。

  隔着茫茫夜色,她们目光相望。

  分明她应该看不清白念昭的神色,但莫名的,尤听就是感受到了那道干净又灼热的视线。

  心跳错了一拍。

  墨瞳里暗潮翻涌,片刻后,慢慢归于平静。

  被惊动的保镖上楼,有些尴尬地问:“小姐,白小姐……该怎么处理?”

  尤听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她轻声:“不用管,随她去。”

  保镖得到了指示,便纷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白念昭的身影依旧直直地站着。

  楼上,尤听的房间灯也依旧亮着。

  像两人间某种无声的较量,比谁的心更狠。

  又比谁的心更软。

  身体松懈下来,跑了大半宿的疲惫,让白念昭很快感到了涌上的困意。

  不知道又站了多久。

  风有些凉,她蹲下身子,靠着路灯的杆,慢慢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昏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又好像没有。

  尤听站在白念昭跟前,低着眸看了半晌。

  她伸出手,指尖落在小孩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

  “何必呢。”尤听低声说。

  睡着的小姑娘给不了她任何回应,嗫嚅着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睡梦中的白念昭手上一松,抱着的书就落到了地上。

  尤听捡起来才发现,这并不是书,准确来说是个厚厚的本子。

  她略犹豫了下,伸手翻开。

  页面上的字有多有少,隔着几页夹着做成标本的干花花瓣——

  都是她曾经送给白念昭的花。

  尤听心头一软,垂眸仔细看去,这些纸页上写的都是白念昭的日记。

  身处白家的压抑生活之中,那次宴会初遇,她成了白念昭眼中唯一的色彩。

  再后面的一页页,就成了隐秘情思的记载。

  从白念昭还没开窍的时候,就已然将尤听视作深渊里的暖光。

  最后一页,应该是白念昭出院以后才写的。

  字迹潦草了些,纸上还有湿润的痕迹。

  很简短的几句话:

  “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也是个错误吗?”

  尤听猛地阖上书页,干枯的花瓣飘然从中落下,跌到了地面上。

  她想狠心离开,裙角忽然被人牵住。

  白念昭睡得轻,刚刚的动静已然闹醒了她。

  头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她伸出指尖,紧紧地拉住了身前的人。

  怕稍微一松,尤听就成了随风而逝的幻象。

  “姐姐。”白念昭仰头看她,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眼里水雾缥缈,神色小心翼翼地祈求:

  “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