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 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高格几乎不间断直播。不是他不嫌累,主要是观众太热情, 更主要的是还能赚不少钱。
那晚围汪橙的几个姑娘, 通过直播背景找到了他们。
起初远远跟着,没敢上前吓唬人,怕又把人惊跑了。被发现后, 一起逛了几个小时,相处得也挺融洽。
只要她们不上前动手动脚, 汪橙还是可以忍受的。
高强度的直播, 江野有时说得口干舌燥, 不住喝水,又不住遍景区找厕所。
汪橙忍了又忍,真忍不住的时候会接过手机帮他说几句。没什么话题,一顿尬聊,观众看得直乐。
久而久之, 聪明的观众学会了以提问题的方式逗汪橙说话。同时也发现, 其他问题汪橙回答起来嗯啊这是,跟捧哏似的, 唯独涉及戏曲, 他的话就格外多。
观众:为什么要称戏曲界为梨园行?
汪橙:“唐朝玄宗时期,宫中有一片梨园。玄宗皇帝把知名的歌舞伎集中在那里, 学习歌舞、戏曲。因此, 后世将戏班称为梨园,伶人也自称是梨园子弟。传到如今, 泛指整个戏曲界。”
观众:生旦净末丑, 无派不宗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汪橙:“戏曲有五大行当,分别是生旦净末丑。无派不宗周,其实是种夸张的说法,因为如今很多流派或多或少都从周门艺术中汲取过营养。”
年轻人普及戏曲知识,一旁的方农华露出欣慰笑容。
直播间里的观众越来越多,汪橙忽然灵光一闪,“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刚从厕所回来的江野:......
感觉师哥的人设要崩,这个人能和观众聊得这么嗨,太匪夷所思了。
不料汪橙讲的却是“金丝玉鸳鸯靠”的故事,江野猜到他想干嘛。
汪橙将这段故事娓娓道来,末了叹口气:“现在我和二宝有心复排《长坂坡》,只是白玉靠和墨玉靠至今不知所踪。即便排出来,也不会再有当年的味道。”
直播间里炸了——
真是气死个人了,好好演出着怎么能丢了!
你们没报案吗?警察怎么说?
喂喂喂,都冷静点,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大家想想办法帮帮大宝二宝才是正事!
网友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帮着打听打听呀!
想想大宝二宝穿着墨玉靠、白玉靠,一对儿英气逼人的大武生,心里就忍不住激动。好想看大宝二宝的长坂坡啊啊啊啊啊!我要发动全家去给你们找鸳鸯靠!
......
一直站在旁边的方农华脸色复杂,“你们真想排《长坂坡》?”
江野眉头飞起:“当然是真的,我和师哥绝对能挑起这出戏。”
“方老师,您有话说?”汪橙看出她面色不对。
“没、没。”方农华勉强笑笑:“只是太多年没看过这出戏了,心里想。”
最后一个景点,蹬城楼、游城墙,方农华在这里和大家告别。
待她要下城墙的时候,江玉堂喊了声:“方老师——”
方农华回过身来,远远望着他们。
李清芬喊道:“不行您就跟我们回去吧,河州团也是您的家呀!”
方农华站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朝着他们深深鞠了个躬,颤着声音喊:“回不去喽——”
说完转身走了。
江玉堂几个师兄弟一阵唏嘘。
江野小声说:“方老师总给我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想跟咱们亲近,又故意拉出一段距离似的。”
原来江野也有所察觉。
“但愿被我猜对了。”汪橙的声音更小。
江野:“你说什么?”
汪橙:“我说,但愿有一天早晨我们睁开眼,金丝玉鸳鸯靠就能出现在面前。”
“你刚说的有这么长吗?”江野才不好骗。
汪橙笑了笑,没再说话。
城墙很长,一群老的沿着城墙往东走,三个小的往西走。
短短的几天旅行即将结束,江野有些不舍,人到这时安静了下来。
“下次去江南。”汪橙说。
汪橙很少会许诺别人什么,既然说出口,那就一定会去办。
“就咱俩。”
“好。”
秋风微熏骗了人,让人有种春天的错觉。
最后一个景点安排游城墙是有道理的。
城墙很高,站在这里能看见整座城池。四四方方的古城里,阡陌小巷、亭台楼阁尽收眼底。
慢慢晃着溜达,江野停了下来,“不走了,有点累。”
他助跑两步,单手撑住齿墙,使力跃起,人在半空翻了身,稳稳当当坐进了墙垛。
高格还在直播,惊得叫了一声,汪橙已冲了过去,贴在他双腿之间,单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你做什么!”
城墙这么高,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操,二宝好生猛!
—不对,他俩那个姿势在干什么?是抱住了吗?三宝你倒是站近点拍!
--我觉得哈,虽然远看近看左看右看都是搂腰,这极有可能是错位的拍摄手法,其实大宝搂的是墙垛。
……
“下来!”汪橙蹙着眉凶他。
“怕什么。”江野不在意地扭头看着这座城池,用手划拉一片:“师哥,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汪橙:……
“你瞧!”江野手指着远处的大殿,“那是文庙。”
汪橙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那是城隍庙。”
“呃……”江野换指了处:“那是县衙。”
汪橙又看了一眼:“那是文庙。”
江野:……
“是这样的。”江野正儿八经解释道:“刚打下来的江山,朕还不怎么熟悉。”
汪橙没忍住笑了出来,“下来吧,危险。”
这个高低角度,江野双脚一勾,正卡住了汪橙的腰。
“不想下来。”他说。
--我他妈晕了,我没看错吧,大宝这个冰疙瘩居然在笑?
—我甜得都看牙医了,还说不是CP!大宝二宝往前冲,柜门开了我们堵!
—曾经我朋友也这么抱着我,还摸着我的头叫儿子。
--刚才那个错位拍摄的姐姐麻烦出来解释一下,不要说二宝脚勾的还是城墙。
—其实这是一堂生动的安全教育课,大宝搂二宝是怕他掉下去,人一直挺疼师弟的。二宝勾大宝,一样的道理,人一直挺粘师哥的……好吧,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高格也呆了,不是说不卖腐吗?哦,好像也没说。他恍然大悟:真是亲师兄弟啊,废话不多,用行动做给你看!
他大喊:“桃哥,我手机要爆炸!”
江野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高格还在直播,忙不迭松开汪橙,跳了下来。
--臭三宝你喊什么!
--不行我没看够,你必须让他们再搂一次,不然退钱。
--退钱退钱!
高格没办法,走近了正要开口,江野手机响了。
“老唐?”江野接通了电话:“唐老师好。”
“好什么好!”老唐暴躁道:“看看几点了,还不报节目!我就够托大了,好家伙你比我还能拖,准备现场即兴呢?”
“节目?什么节目?”江野一脸迷茫。
高格惊叫一声,使劲拍了下脑袋瓜,叫道:“我他妈给忘了。秋运会!学校秋运会开幕式就在今晚!”
一中每年举办秋运会前一天晚上,都会在大礼堂举办开幕式晚会,江野代表特教班上台表演已经是惯例。
高三不会参加秋运会,但节目还要出。往常他都会表演好几个节目,今年老唐念他负伤,让他和汪橙合出一个节目就行。
“明天秋运会?怎么没人通知我一声?”江野问。
“高格啊,叫他通知你啦!”老唐很着急:“他是不是忘了!现在这样,你和汪橙马上报个节目……”
江野打断了他:“唐老师,我现在在山西平遥。”
“平遥?”老唐要疯:“你跑平遥干什么?等等,我刚刚是不是听见高格说话了?他也在平遥?”
老唐突然吼:“他姥爷不是死了!”
耳朵都要震聋,江野放下手机按了免提,高格忙解释:“唐老师,我姥爷家在平遥。”
“我傻吗?啊?我傻吗?高格你给我等着,上次在学校发酒疯我还没处理你,你……你等着吧!”
“还有你江野……对了,汪橙呢?”
江野:“在……我……旁……边。”
“好好好,你们俩出院了不来学校,跑那么远旅游,看来伤势大好啊,你们都给我等着!臭小子们现在可以,我带了多少学生,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狂的。”
江野汪橙高格:……
老唐:“江野汪橙,我问你们现在能不能赶回来!”
江野看了眼时间:“应该能赶得上。”
“我跟你俩说,咱们的节目还是压轴,名字都报上了,你们要回不来,整个特教班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唐老师您先别着急。”汪橙冷静道:“跟得上,我们商量着出什么节目,待会打给您。”
“好好好,你们也别急。”老唐咽了口气,气够呛:“我不催,还有时间。不过江野你得明白,年年节目咱都是第一,这次要糊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最后说一句,今年情况很特殊,很多班级都保密排练,他们冲谁你心里要有个数。我最后再说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老唐挂了电话。
江野握着手机指指高格,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高格还有工夫看屏幕,“桃哥,又炸了,他们要看晚会直播。”
“我!”江野捏拳头想往他脑袋上砸。
高格手机平托在手里,观众们看到的画面,是从人下巴往上看。
--我知道现在气氛很紧张,虽然现在说这话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这个死亡角度看大宝二宝,竟然还这么帅。
--对对对,大宝二宝加油!
“唉,你们到底怎么了,鼻孔不都是两个吗?”高格很无奈。
--颜狗的世界你不懂。
--三宝哥哥,千万记得直播晚会。二宝要是打你,我们绝不袖手旁观,一定会给你众筹医药费。
......
给江玉堂打了电话,三个人打车赶往停车场。
江野、汪橙靠着车在想出什么节目。
老唐的意思很明白,今年开幕式评奖还要拿第一。即便老唐没这个意思,以江野的性子,也不会屈居第二。
如果两人不受伤还好,随便露两手功夫就能镇住场面。受了伤,就只能以文取胜。但时间仓促,根本出不了什么高质量节目。
--大宝二宝的样子好发愁啊。
--看着太让人心疼了。
--我们一起来谴责三宝吧!
--预备齐:三宝是猪。
--是猪!
--猪!!!
沉默了好一会儿,汪橙说:“唱歌?”挑一首两人都熟的曲子,毕竟嗓子摆在那里,合两遍就能上台,时间上绰绰有余。
江野摇头:“唱歌......不好争第一。”
汪橙不了解情况,往年有江野在,也没见哪个班搞秘密排练。大家习惯了,反正再怎么努力都撼动不了江野的地位。
今年江野受伤,大伙可逮到了机会,削尖了脑袋往上钻。
江野现在是四面楚歌,而且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几个小时。
他犹豫着:“八班有几个货,演的小品还行,如果选不好歌曲,很容易被他们压下来。再说,今年高一新生咱们也不了解,高一的向来都是牲口,到了新学校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年都能杀出几匹黑马。”
高格在边上打了一通情报电话。
“桃哥橙哥打听清楚了,今年的竞争对手比往年多得多!目前知道的一个是八班的小品,一个是新生的街舞,还有高二特教班不要脸请外援,节目还保密。另一个是......我说了你可要挺住!”
“什么意思?”
“另一个是,吴日天。”
“吴昊?他抽什么疯?他会干嘛?!”江野没搞明白。
“桃哥你忘了,他也会唱歌啊,就是高一那年仲秋晚会上输你一回就再也不唱了。”高格说。
江野想了起来:“就他那嗓子,算了,一个班的,谁拿第一都一样。”态度转变的倒挺快。
汪橙看破了他:“你说这话亏心吗?”
江野勉强笑了下:“我主要怕他拿不了第一。”
“我觉得今年竞争对手太多,咱们又没排练,不行跟老唐说说咱不参加吧。毕竟受伤......”
高格话没说完,看着江野和汪橙两对儿傲慢的小眼神,立刻住了嘴。
“行吧。”高格说:“还有个事儿,月考成绩下来了,我没好意思说。”
月考时,楚娓娓把卷子拿到了医院。
那时江野汪橙恢复得并不好,课程也落下来很多。老唐没打算给他俩排名次,就想摸摸底,看看到底落下来多少。
“橙哥还好,考了第二。桃哥就......前十名吧。”高格托着手机给江野看:“瞧,话音还没落粉丝们就刷屏关心你,都让你别灰心。”
“我特么灰什么心了,我一个月没怎么学还能考前十,我骄傲!”江野哼了一声,看似不在乎,心里却吃重不小,如果再这么下去,北大肯定没戏。
他有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汪橙问:“月考吴昊第一?”
高格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哦!”江野这下彻底明白了,他和汪橙相视一眼,汪橙摇摇头说:“这个人太爱出风头,好斗。”
江野在一中之所以名气大,无外乎就是因为学习好、特长多,再加上长相出挑,难免惹人羡慕惹人恨。
吴昊连续两次在成绩上把江野比了下去,这次的动机很明显,趁着江野不在学校,又有开幕式这个机会,他想抢抢风头。
他的节目既然也保密,必是有备而来。
“我还听子轩说了个事儿。”高格说:“暑假前那次月考,吴昊数学卷抄了子轩不少小题,要不然,他得是倒数第一。”
“抄?”江野惊讶吴昊为了打败自己,已经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江野谈不上生气,但用不正当的竞争方式、而且此时又趁人之危,难免令人感到恶心。小电影事件已放过他一马,这次不能再惯着他了。
江野说得很冷静:“师哥,这次必须拿第一。我想到一首歌,咱俩合唱。”
“哪首?”汪橙问。
江野说:“戏腔版的青花瓷,会唱吗?”
“不会。”汪橙不慌不忙地说:“但可以学。”
“刚好,我也不会,一起学。”
两人平淡的对话侧漏出霸气,高格顿时信心倍增:“我一定要现场直播,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牛逼!”
“高格!!!”高大柱怒气冲冲奔了过来。
刚刚还牛气哄哄的高格立马蔫了,围着车子躲。
高大柱追了两圈没追上,越来越气,倪翠萍赶过来帮老公,把高格堵了个严实。
高大柱抬脚就踹,是动了真气。高格不敢再躲,撅着屁股硬挨。
人都赶到了,但没谁拦着。
高大柱又打又踢,高格理亏地抹着眼泪:“那天早上刚上车我就想跟桃哥说来着,话说一半被范星芒给搅了,后来......就忘了。”
“你还有脸哭!”高大柱比儿子矮半头,高格长得又壮,揍儿子的场面看起来很滑稽。
本来挺悲伤个事儿,硬是把人看笑了。
“高叔,算了吧。”江野拦了句。
江玉堂板着脸:“高格,你既入周门,太爷爷四字训教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我错了。”高格低低地说。
“这小子就知道玩儿,玩儿起来姥爷都能不要!”高大柱气呼呼道:“从小就缺打,你成不了才!误场对演员来说就是耻辱,你问问你大爷问问你叔你姨你爸你妈,这行干了半辈子,只要没死,台前谁敢缺场?你倒好,有演出你竟给我忘个干干净净!”
高格擦了把眼泪喊道:“爸我错了!我知错了!”说着就跪,江野汪橙忙把他拉了起来,“丢人不,上车吧!”
“师哥对不起,桃桃橙橙对不起。”高大柱说:“咱这就往回赶,跟得上。”
小巴开出了停车场,坐在副驾驶的江玉堂说:“桃桃橙橙也要引以为戒。”
江野看出来老爸很生气,乖乖说:“知道了。”汪橙也跟着应了声。
李逸臣看了眼时间,“没几个小时了,你想到演什么节目没有?”
“戏腔风和流行风糅合版的青花瓷。”江野说:“师哥和我一起。”
江玉堂转头问:“你俩合过?”
“没。”
江玉堂脸色不太好看:“无论什么演出,都不能糊弄观众。”
“没糊弄人,我还指着拿第一呢。”江野冲他老爸挑起一边眉毛。
江玉堂扭回头,一点都不想理他儿子。
李逸臣说:“这一车子艺术家,放着资源不用可惜了。把伴奏连音响上,师哥你车开稳点,你俩排吧,我们给把把关。”
江玉堂接着说:“车前是上台口,车尾下台口,你俩走几遍。”
江野看看汪橙,汪橙看看江野,又是大眼对大眼。
江野懵懵地说:“其实我俩都不会唱。”
“江桃桃!”江玉堂低吼了一声。
李逸臣被气笑,这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下了凡。
“舅舅,我们俩先学两遍。”汪橙说。
江野可能胡来,汪橙不会。
江玉堂没脾气了:“心里都有点谱。”
汪橙嗯了一声。
看着老爸不信任的样子,江野还想犟两句嘴,被汪橙按下:“时间不多,抓紧。”
两人戴上耳机,心无旁骛地轻声合。
李逸臣离得近,听了几句心里有了底,汪橙的嗓子不比江野差。
他朝汪雅梅那里探探身:“雅梅师姐,想过让汪橙入行吗?”
“他呀,想学医。”汪雅梅和江玉堂夫妇不同,她希望儿子入行,从小刻意往这方面培养,大概是自己在艺术方面未了的心愿太多。
世事弄人,孩子在范星芒手里遭了太多罪,既然想学医,汪雅梅不好干预,只能随他去。
李逸臣觉得可惜,一个是想入行家里不让,一个是自己不想入行。
江玉堂放不下心:“逸臣你听过这首歌?”
“听过,就是周杰伦的青花瓷稍改动了点,前头加了戏曲念白,副歌部分加了京腔戏韵。我第一次听的时候挺震撼的,俩人会挑歌,还不错。如果没什么特别出彩的节目,拿第一不难,桃桃没吹牛。”
江玉堂不说话了,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默默点了两下头。
江野汪橙合了没几遍,摘下了耳机:“放音乐吧。”
“这就开排了?”江玉堂满脸疑问。
江野哈哈一笑,抱个拳:“老爸老妈各位叔叔阿姨姑姑们,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初来贵宝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您就捧个人场……”
“废话多!”江玉堂打断了他的话,按开音响。
前奏是古琴独奏,接入悠扬笛声时,江野用小嗓念白道:“白釉青花,正是此间景如诗画--”
江玉堂不客气地暂停了音乐,不觉间摆出了导演架势:“不行。”
江野:……
“原唱我刚刚听了两遍,不要刻意去学原唱。记住一句话,你学原唱就永远超越不了原唱。”江玉堂说出自己的看法:“男生既然选择用女腔念白,不该是只为了卖弄。你想想自己刚才的声音,是不是太靠近小花旦?听起来有股子调皮劲儿,这种嗓音别说用在开场白,整首歌里都不合适。”
江野对老爸还是服气的:“那我再用闺门旦试试?”
“多了闺门旦的淑女范儿也不行,不大气,也不符合整段歌词的意境。”江玉堂并不点明,食指在太阳穴边转了两圈,“你动动脑筋自己想想。”
江野一点就透:“花旦娇气调皮,闺门旦小家碧玉,青衣又太过稳重,您听听这样念成不成。”他清了下嗓子:“白釉青花,正是此间景如诗画—”
这个声音有娇气却不过分,有闺门旦的意思又多了些青衣的稳重。
看似信手拈来,实在不是容易做到的。
一车人叫了声好,汪橙惊羡地看着他。
江玉堂满意地点点头,李逸臣还是不甘心,借机笑问:“师哥,真不考虑让桃桃入行?”
江玉堂没接茬,说:“橙橙伴着你这句念白出场,或者你俩一左一右在念白之后出场,总之幕后念白会好很多,有神秘感。你想啊,听着是个女声,然后走出来两个小伙子,这样就多一份惊艳。几分钟的歌曲,与别人的节目相比,时间上就不占优势,所以要充分利用每一个细节调动现场观众的情绪。”说完朝李逸臣轻摇了下头,算是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明白。”汪橙问江野:“一左一右出场?”
“听你的。”汪橙说。
音乐重新响起,念白之后两人从车头车尾缓缓走到中央,节奏把握感强,停步时候恰到开唱的地方。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汪橙的声音低沉而稳重。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江野的声线明朗而轻快。
两人如此一人两句,把歌声带往高潮。
高潮头几字江野换用女声演唱,汪橙接唱。整个副歌部分过后,汪橙有一段戏曲念白作为结尾。
这段念白用小生腔调念出来不够气势,用老生则苍劲太过,他融合贯通,念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
江玉堂挑挑拇指,夸他聪明。
“这时候你俩得牵着手。”李逸臣说。
江玉堂点点头:“对,高潮嘛!”
“什么?牵手?”江野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着宠辱不惊的汪橙,一时无话可说。
倒不是装,只是没能想到,小叔和老爸竟然怂恿他俩牵手。
李逸臣有说辞:“刚刚师哥不是说了,不可放过每一个可以用来调动观众情绪的细节。情绪到了,肢体上的接触也要顺其自然地跟上,来爆发新的一轮高潮。唯有高潮迭至,你的作品才能在观众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江玉堂赞同地不断点头:“说白了,一场晚会,哪个节目能频繁调动起来观众情绪,一定是好节目。”
江野怀疑李逸臣在开车,虽说得实在有理,禁不住暗搓搓的小心思已不知歪到了哪里。他偷瞄了汪橙一眼,那人竟在看他,向来都是直率又不回避的目光。
“你瞅什么!”江野压着声音压不住心虚。
汪橙没回答,移开了目光。
他不知汪橙看没看出自己的心思,更不知汪橙刚刚在想什么,没脸问又不死心,聪明地甩了个锅过去:“哈,你不是想歪了吧!”
“往哪方面想算歪?”汪橙毫不客气把锅甩了回去,糊他一脸。
江玉堂又讲了些细节问题,江野汪橙重新合了几遍,他拍了下手:“好了没问题,保存实力,临场发挥好点拿个高名次不难。”
“大导演说好那就肯定好。汪橙你知道吗,十七年了,我爸第一次给我当导演。”江野扒着汪橙的肩膀,装哭,“我真是太感动了。”
“我是瞧橙橙面子。”江玉堂笑了两声。
“辛苦舅舅了,还有小叔。”汪橙的礼数总是很周全。
李逸臣说:“你俩歇会儿保存实力吧,只要你们评委老师眼不瞎耳不聋,拿第一不成问题。”
“别的节目你又不知道,话不敢说那么满。”话虽这么说,但江玉堂翘起了腿。
李清芬配合道:“国家级导演导出来的,这么多老艺术家把的关,不拿第一橙橙桃桃你俩就不要回家了......算了,万一呢!”李清芬话说一半泄了气。
江野:“妈您能有点志气么?”
李清芬冲他俩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橙橙最棒,桃桃最棒!”
高格举了下手,“报告两位师哥,学校现在临场彩排,保密的那些节目都来个底儿掉,我给你俩说说。”
“不听。”江野打断他的话,甩了个傲娇的小眼神。
高格叹了口气,“可真傲。”
到这时人都有点疲倦,不大会儿都差不多睡了过去。
李逸臣移坐到江野同排:“有点事给你俩交待一下。”
那天李逸臣在医院有话要对江野说,事出凑巧谈了他和汪橙的事,这件事就撂下一直没提,之后再没找到过合适的时机。
李逸臣问他俩:“挨揍这件事儿,你们怀疑过谁没有?”
“不是吴斌?”江野有些吃惊,困意顿消。
“不是这个意思。”李逸臣说:“你们同学聚会,他怎么会知道?”
江野说:“当时那么多同学不定是谁说漏了呗......”
汪橙反应得快,打断了江野的话:“小叔的意思是有人里通外合?”
“吴昊!!!”江野不傻,没想到这一层罢了。一旦提起,他一下反应了过来,如梦初醒时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我怎么这么笨,一点都没想到是他呢!”
汪橙说:“你善良。”善良的人没有脏心眼,便不会把人往坏处揣度。
“滚,我怀疑你在侮辱我,还不如直接说我是傻子。”
“我没有。”
李逸臣说:“那天晚上我有留意,你那个瘦瘦小小的同学不停往我们这桌看。所以出事之后,我托朋友去查了他一下,很快就查清楚了......”
“他是吴斌的弟弟,对不对!”江野盯着李逸臣。
汪橙微惊,江野这句话也提醒了他。吴斌高大、吴昊弱小,没人会往这方面想,但真要细琢磨起来,两人五官确实有些相似。
江野解释道:“我一直没明白,月考那次吴昊崩溃时为什么说我把他家害惨了,这下全解释通了。外滩那晚,他确实往小叔那桌看过几次,当时我没留意,他妈的,他还不动声色的在我这里套过小叔的底细。”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李逸臣问。
“小叔你不知道,我饶过他很多次了,不跟他计较换来的是什么!”江野特别生气,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汪橙你呢?”李逸臣又问。
汪橙想了想,说:“这件事暂时搁置。”
“不可能!”江野立刻回道。
“但我赞同汪橙的想法。”李逸臣见江野要爆,伸手按住他的腿:“你听我说。”
“从小你爸妈就常年不在你身边,我怕你受别的孩子欺负,我教你那些东西是用来防身的,绝不是叫你冲动时候用来惹事的......”
“我惹事?!他妈的都把我当猴子耍了还我惹事?就他那本事还想处处压我一头,汪橙刚来的时候他还挑拨我俩的关系,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不他妈好好教训他一顿......”
李逸臣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江野住口不说了。
李逸臣:“吴斌可以破罐子破摔,你不能。吴昊可以没有底线,你不能。”
江野:“对,我就该当圣人!”
“你能听小叔把话说完吗?”汪橙少有地凶了江野一句。
江野怔怔地看着汪橙,“你刚刚凶我?”发现新大陆似的。
汪橙凶凶的表情也就停留了一刹那,但江野还是捕捉到了那种奶凶奶凶的感觉,和他真正生气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江野想笑,又得憋着,这个时候笑场显得太没溜了。
“好好听小叔说。”汪橙说。
“嗯。”江野点头,摆出最乖的一面给他看。
李逸臣看他俩这个样子,也是没辙没辙的,他弹了下裤脚:“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你俩聊吧。”说着起身要走。
江野忙拦着:“别介啊!”
“别借够花吗?”李逸臣打了句趣不再理他。
江野一头磕在靠背上,不说话了。
汪橙看不到他的表情,过了会儿问:“还生气?”
江野说:“我就是搞不懂你和小叔为什么要放过他。”
“不是放过他,是放过我们自己。”汪橙说:“所有事情的起因,源于你在小树林救了马雯。不管吴斌当时有没有起歹心,三年牢狱他都会觉得冤枉,所以他出狱后第一时间找了你。”
“你还记得他说的话么?”汪橙瞧他不说话,磕了下他的膝盖。
江野坐直了身子,“他会在我高考的时候来找麻烦。他没能上大学,他要报复。”
但是又出了一个小树林事件,接吴斌出狱的那几个人全被折了进去,吴斌忍不住提前动了手。
汪橙说:“吴昊在这件事上起的作用不大。”即使他不参与,吴斌仍然会有别的法子,这一劫总是逃不过的。
江野一脸厌恶:“但是我恶心他多过吴斌。”
“要依你,该怎么做。”
“翻他的老底,把他赶出一中。这样的人学习再好也是祸害,汪橙你想过没有,心术不正的人站得越高,危害越大。”
“我管不了别人,我只管你。”汪橙说。
所有令江野动容的话,汪橙都是用同样平淡的口吻说了出来,但毫不影响江野心动。
并排坐着,他蹭了蹭汪橙的膝盖。
“把事情捅出来,学校会开除他。然后呢?”汪橙问。
“然后我们就乐得清静。”
“可能清静吗?”
吴斌已经毁了,再毁了他弟弟,这件事情再不可能轻易了之。
江野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一层,他说:“我不怕。”
这并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
“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西厢记、长坂坡,还有……”汪橙说:“一起去北大。”
因此他们和吴斌纠缠不起,吴斌可以亡命,他们不能。
所有的纠葛这么了结,是最好的结果。
江野看着汪橙受伤的胳膊,看了好一会儿,不甘地说:“我咽不下。”
汪橙动了动那只胳膊,“为了这个?”
“都是我连累了你。”江野很愧疚,这种愧疚他也从来没对汪橙表达过。
汪橙对着他微微笑:“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好好的。这次听我的,行么?”
江野心念频动,他凝视着汪橙,有抱着亲一口的冲动。这种冲动也从没有过这样清晰可辨、这样明目张胆。
他强行压着:“师哥,你能说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撩人了吗?”
汪橙:???
撩人却不自知的人,最为致命。
窗外已近黄昏,车开入河州境内,用不了多久就能下高速了。
“不好……”高大柱拍了下方向盘,气道:“前面堵住了!”
打开双闪,车缓缓停了下来,众人只得下车,站在隔离带外安全地带。
江野踮脚张望,拥堵的车队长长不见尽头,寸步难行。
高大柱急,倪翠萍更急,闲着也是闲着,夫妻俩把高格揪出来又是一顿骂。
“我去前边看看。”李逸臣沿着隔离带往前走去。
汪橙打开导航,查到这段高速拥堵了十公里,十公里外就是往河州北城处的出口。
江野又着急又焦躁,倪翠萍骂起高格来没完没了,江野听得更加心烦:“倪姨您别骂啦!”就是把高格骂化了也于事无补。
汪橙劝道:“别急。”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晚会即将开始,“会有办法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一点点暗了下来。
十几分钟后李逸臣从前边打听消息回来,高速往河州出口处,私家车强行变道,后边跟着的货车躲避导致侧翻,把路口封得严严实实。
“一时半会儿怕清理不完,这没办法的事。”江玉堂叹了口气,无奈道:“给学校打个招呼吧。”
这场演出还是耽误了。
刚才汪橙说会有办法的时候,江野就明白所谓的办法是什么。他和汪橙交换个眼神,汪橙再次确定了下时间,“一个小时内跑下高速,顺利打上车,来得及。”
好在他们的节目靠后,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
“说什么?”江玉堂没敢相信。
江野玩笑道:“要是像霸道总裁文里头,随随便便打个响指就能来架直升机该多好。”
他对着半空打了个响指,然而生活中没有金手指。
“走。”汪橙拍了下他的肩膀。
“不过二十圈跑道,走!”江野应声时两人已跑了出去。
“你们疯了!”李逸臣叫了声。
高大柱往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好胳膊好腿儿还愣什么!”
“这种场面要不直播会遭五雷轰顶的!”高格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追了出去。
江玉堂紧追几步交待:“天要黑了,前面山区慢点跑,小心点!”
“照顾好你俩师哥——”倪翠萍急着喊。
高格高高挥手,不一会便瞧不到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