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胡同就要分手了, 丁丁说:“如果不着急回去的话,我做东,咱们一起吃个便饭。”
高格的肚子合适地配合着叫了几声。
江野嫌这人没出息, 当着外人面也不好收拾他, 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的话。”
“好吧。”丁丁想了下,说:“走之前我得给你说声对不起, 刚刚在奶茶店我误会你了,这会儿可能汪橙也误会了你, 我这就给他解释。”他说着掏出了手机。
“不, 不用解释, 如果他真误会了我,我会原谅他。”江野忙说。
江野想赌一把,赌一把自己在汪橙心中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不敢说彼此有多么深的了解,但自己平日所作所为,他不是傻子的话, 都能看得见。
如果汪橙没误会自己便罢了, 真要误会,他会好好利用这个把柄, 收拾收拾这个人。
想到这里, 竟笑出了声。
丁丁、高格:......
丁丁说:“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一路顺风, 咱们再见。”
“再见。”
不管这一天有多生气或是多压抑, 此时江野心里终于松了一截。他轻松地走在马路上,不觉间上扬起眉头。
高格跟在他身后低头摆弄手机, 抬起头时, 拉了江野一把。
“怎么了?”江野回头看他。
高格说:“马雯的微信, 问我你在哪儿。”
江野上扬的眉头瞬间坠落下来。
吴斌找茬当天,马雯就不住给江野发信息。
她说吴斌找了她,为了摆脱吴斌,不得已告诉吴斌她正和江野处对象。
江野骂她脑子有病,骂完又告诉她不要和吴斌见面。月考加上小电影事件,江野已经够烦了,此后没再理会马雯。
现在马雯信息发到高格这里找江野。
麻烦事一波接一波,江野又开始不爽。
回到河州,天已黑透。
鼓楼老街两旁商铺林立,漫街霓虹,这会儿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街上人.流如潮,江野在古巷后院门前却步不前。
真要见到汪橙时,他有些吃不准,万一汪橙误会了他,发生什么口角,就他这个小爆脾气一时按不住再吵起来、再动起手......
此时已船到桥头了反而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叫丁丁帮忙解释一下。
逞什么能呢。
摸着手机呆了半天,才发出条微信。
--我回来了。
瞬间就收到了汪橙的回复。
--在哪?
江野又犹豫了,低头看着手机,手机上的光亮映着他的脸。脑子是停顿着的,按在九宫格上的手指也是停顿着的。
行人穿梭、梧桐树轻摆,只他静止着停在霓虹中。
“江野。”有人轻叫了一声。
江野惊了一吓,猝然抬头,那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还是那身板板正正的小西服,说不出的帅气与精致。
他看着汪橙,心跳不知不觉中快了好些。接下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汪橙也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霓虹在两人脸上打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人看了心软。
汪橙默了好久,问道:“吃饭了吗?”
一秒之后,江野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痛,笑得站不直身子,笑得弯下了腰。
不需要再犹豫,不需要惶恐,也不需要再猜疑。
汪橙没有误解他,只这一句话就够了。他虽然不怎么会关心人,问得有些生硬,但这句话真的已经足够。
--吃饭了吗?
汪橙安静地看着这个傻子,等他笑够了,又问:“吃过了?”
接着又惹出一通笑。
汪橙:......
“哎呦,你快别问了,笑我肚子疼。”江野捂着肚子艰难地站起了身。
“等我。”汪橙折身回去,又很快返回,人已脱了外套,解了领结,松了领口的扣子,“我们找个地方聊聊?”看来连假都请好了。
“就压马路吧。”江野说。
这排梧桐树下,单车曾载着他们经过、也并肩走过,相同的地方,每一次在一起路过这里,感觉都有所不同,江野觉得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说说吧。”江野笑着看他。
“说什么?”汪橙问。
“怎么,不是你发的微信想见见我?哦,只是想见见我呀?”江野说完就觉得不太恰当。像男朋友和女朋友之间的小暧昧,可高格也说过想你了之类的话,这不该是很寻常吗?
汪橙确实有很多话想问。
他没有怀疑过江野,丁丁发那段录音给他的时候,丁丁认为是铁证,但汪橙听出来江野对毛小枫的憎恶。
他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江野想轮圆了给毛小枫一个耳光。
他给江野发微信,问江野在哪儿。
江野骗了他,如果江野不骗他,他会让江野回来,不要去招惹毛小枫这个疯子。
江野不承认,他话便说不出口。
他想问江野为什么会知道小电影这件事,江野又是怎么找到了毛小枫。
现在人就在身边,大街上、梧桐下一同压着马路,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再问。安静地走着,这种感觉很好。
那些问题说出口,就像揭伤疤一样,会让他疼,会破坏眼下的氛围。
他不问,江野是不会心甘的:“后来丁丁又给你联系了?”他觉得可能是丁丁替自己解释过了,这种想法一旦冒出头,心里便一阵阵不爽。
并不是责怪丁丁,只是江野希望的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刹那间没了。
汪橙说:“没有。”
江野说:“不信,手机给我瞧瞧。”说完忙偏过头去,心说江桃桃啊江桃桃,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个逼着爷们翻手机的小媳妇儿!
呸!要点脸好不好。
汪橙划开手机递过来,江野哪还有脸去接,找补道:“我就随口一说。”说完又觉得,人家爷们光明正大,小媳妇儿显得心虚。
差点又把自己惹恼,干脆闭口连话都不说了。
“那个视频......我不想再提。真也好,假也好,是我逃离了那里。人都走了,不在乎他们再说什么。”汪橙很冷静。
“但是我在乎呀。”江野说:“所以我背着你偷偷去了趟省城。”
“谢谢。”汪橙说完就显得有些局促,江野说过,不要随便对他说这两个字。他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表达......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
“汪橙。”江野抢到他面前停下来,面对着他问:“丁丁说你会误会我,你误会了吗?”
汪橙说:“没有。”
“一点都没?”
汪橙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一点都没。”
这一瞬间江野觉得自己特别娘炮,鼻子竟然一阵阵发酸,他什么都没顾忌地说:“给桃哥抱一下。”而后上前一步,搂住了这个人。
知道藏身在隔间里的少年是丁丁之后,江野就意识到他会把所见所闻告诉汪橙。
汪橙问他在哪里,他还撒了谎,说在高格家。在那种情况下汪橙会怎么想?
虽然拒绝了丁丁替他解释,虽然汪橙问出“吃饭了吗”这句话时,他就知道汪橙没怀疑自己,但此时还是被这个人感动了。
他感到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值得,特别特别的值得。
汪橙怔在那里,僵着两只胳膊,不知该不该用同样的方式去回抱江野。
江野仅仅是那么一搂便松开了手,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他甚至没来及搞清楚那一刹那的充实感,这人便离开了他的怀抱。
看着汪橙有些怅惘地站在原地,江野误以为他搞不清来龙去脉发愁呢,坏坏地笑了笑,“得了我告诉你吧,考试那天我和吴昊迟到,你不还问过两次吗?这都得从一字马那个视频说起......”
吴昊怎么勾搭上毛小枫,自己怎么顺着吴昊钓出来那个疯子,从头到尾江野详详细细给他讲了个明白。
“放心,我替你出气了,把那疯子两条胳膊都卸了,还他妈把他给吓尿了裤子,我也是真服了,谁叫他在那条巷子里吓你,该!哈哈......”江野说完直乐。
汪橙等他乐够了才说:“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
汪橙垂下眼帘,含着歉意,“连累你第一变成倒数,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江野说:“我要晚一步,视频流传出去,你还愿待在这里吗?你要在我眼皮底下被人欺负了,我一辈子都意难平的!”
汪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头被什么东西又柔软又温柔地覆盖,那张总保持清冷和平静的脸上,一点点动容。
江野赶紧说:“打住!你千万别再说谢谢啊,我真会忍不住抽你!”
动容的汪橙生生被这人打断,唇角硬是勾出个尴尬的笑。而后转移了话题:“你去了那条巷子?”
“去了,去你住过的地方瞅了眼。”江野说。
“破破烂烂的。”
“还好啦。”
汪橙默了会儿,说:“和我妈一起在那里住了好多年,我把那里当做过自己的家。”
“嗯。”江野点着头,“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
汪橙复述着他的话:“是,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汪橙。”江野对着他露出一个很温润的笑,“以后,有我的地方,也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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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橙,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汪橙顿住脚步。
从来没有人能给他带来这种温暖,这种如初春时的太阳一样,虽不强烈、却很温柔的暖意。
躲在蚕茧中,他早不记得过了多少个年头。
一缕阳光突然穿破厚厚的茧丝,照射进来,叫汪橙骤不及防。
冰封的心尖初融,露出那片最柔软的肉。
“桃桃。”汪橙叫道。
“什么?”江野停住脚步时才发现人已被自己拉在身后,他惊讶地扭过头来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叫你......桃桃。”汪橙被他的反应搞蒙了。
江野喜笑开颜:“那我是不是能叫你橙橙了?”
汪橙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能?”其实是他自己没想明白,换一个人,比如高格要叫他橙橙的话,他肯定不乐意。
江野特别高兴,跑过来拉住他:“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不远处有一家弹弓娱乐部,江野带着汪橙一进去,老板就笑嘻嘻迎了上来。
“哎呦江野啊,好久不见啦!”
江野直奔主题:“我想挑把好的弹弓。”
“你来的话我就不推荐了,您是行家,各种型号的性能比我都清楚,自己挑吧。”老板很会说话,“有满意的,按拿货的价格。”
门面里满墙挂的都是各种型号的弹弓,江野摘下一个瞧瞧,手感不行,又挂了上去。把旁边的取下来,拉开筋绳做了个样子。
老板陪在身边,搭着讪:“这位朋友看着面生,原来没见过吧?”
汪橙只是点点头。
见他不爱理人,江野说了句:“别说你原来没见过,我原来都没见过。”
老板笑着:“哦,新朋友啊?”
江野还没开口,汪橙说:“好朋友。”
显然汪橙不喜欢“新朋友”这个词语,江野突然想笑,顺着汪橙的心思,往更深处说了一层:“我们俩亲师兄弟。”
“哦。”老板明白了:“都梨园行的?”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俩没有正式拜师,不算梨园行的弟子。
江野不纠结这个,随便点了头,却瞧见汪橙摇着头。他立马随着汪橙改成了摇头,汪橙却顺着他点了点头。
江野没绷住哈哈笑出声来,“哎你有没有点默契?”
不知为何,老板发觉自己留着可能不太合适,“挑好了到后头试试啊。”扔了句话闪开了。
“得嘞,您忙。”江野对汪橙说:“你也挑一把吧,我送你。”
汪橙说:“我不会玩儿这个。”
“还有你不会的呀!”江野兴奋起来。
说实话,汪橙不太能摸准江野的情绪,大致能看出来他什么时候想抽人,其他的还有待磨合。
江野挑好了,急着拉汪橙去后头玩。
门面后边有间开阔的大场地,有专业教练提供训练服务,也是弹弓爱好者聚集的地方。
里头熟人不少,挨着打了招呼,江野选了个位置。
汪橙四处看着,远处不同距离都立着靶子,屋顶也吊着许多橡皮球,大小远近各不相同。
江野要逞能,下巴指指前方靶子,“你挑,挑哪个我打哪个。”
“就那个。”
“太近了。”
“那就远点的那个吧。”
“汪橙你瞧不起人吗?”
汪橙无奈指了指最远的靶子,江野才满意地点点头。
只见他右手握把,左手拉筋,动作很快,汪橙没怎么瞧清楚,弹珠就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那人还不忘骄傲地谦虚了一下:“我有阵子没玩儿,都生疏了呢。”
可惜汪橙不会捧着聊,只说:“真准。”
“我教你吧!”不等人回答,江野说:“伸手。”
“嗯?”
“伸手啊!”
见江野对着自己竖起手掌,汪橙迟疑地和他击了个掌。
江野:......
“真服了,你能不能有点默契!”江野哭笑不得。
汪橙想了想,再次缓慢伸出手去,与江野十指相扣。
江野:???
汪橙:???
江野哈哈哈大笑起来,甩开汪橙的手:“这样!”
而后与对方手掌对手掌,贴合起来比了比。
“咱俩手差不多大,这个弹弓你拿着肯定也有手感。”江野收回手把弹弓递给他,“挑个近点的靶子试试。”
汪橙一脸黑线站在那里。
接过弹弓的汪橙,和舞台上玩各种高难度动作的汪橙大不相同,胳膊腿都有点僵,看着弹弓无从下手。
他沉了口气,学着江野的姿势,拉开了筋绳。
“不对不对。”江野化身不要钱的教练,看不惯就上了手。
他上前一步挨在汪橙身后,右手托住人家右手,左手拉住人家左手,“对,就这个样子保持住,不然瞄准时会忽高忽低的。然后拉绳,对对,大致就拉到这个程度。三点一线瞧见了吗,这其实就要个感觉,放松,放松,别僵着放松啊!”
前胸贴着后背,压低了的声音就在耳畔,脸都蹭一块儿了还一个劲交待人家要放松。
“别僵着啊,哎你手颤什么?”
汪橙:......
“呼吸怎么还变急了?”
汪橙:......
江野心无旁骛,还在谆谆教导:“别紧张保持住,对,瞄靶心,有感觉了吗?”
汪橙辛苦地挤出来一个字:“有。”
“对准了就松手!”
江野刚刚退了半步,汪橙立马松了手,根本没管什么三点一线,更没看靶心。
江野亲眼看着弹珠脱靶得有半米飞了出去,“我操?你闭眼射的?”回头看汪橙时,汪橙的模样有些呆,额上一层细汗。
江野问:“你热啊?”
汪橙艰难地点点头。
“那还练吗?”
汪橙赶紧摇头。
“那行,改日再玩儿吧。”
汪橙吞吐问道:“厕所,厕所在哪儿?”
江野指了个方向,从没见过这人走路那么快,长腿迈大步,身形一闪进了厕所,躲老虎似的。
身后有人叫了声:“桃桃。”
江野一回身,惊喜道:“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后人三十岁年纪左右,但看着显年轻。长相柔美,行事跟长相很不搭,就是他教的江野打架、卸膀子、玩弹弓,这人就是江玉堂代师收的小师弟,李逸臣。
“我们队早上回来的,你爸妈那队这会儿估计快下高速了。”李逸臣说着揉揉江野的头,问:“一天不沾家,野哪儿了?”
“放假了,同学们玩儿呗。”江野说。
李逸臣往厕所那边望了一眼,问他:“那小孩儿是谁?”
“汪橙。”江野说。
“哦,听说过,雅梅师姐的孩子。”李逸臣看似随意地问:“你俩玩儿的挺好?”
“还不错吧。”江野回答时,没管住嘴角的笑。
李逸臣没笑,绷着脸说:“听小叔的话,别和他走得太近。”
“凭什么!”江野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他管李逸臣叫小叔,从小跟人屁股后头玩,李逸臣更像他哥哥。虽隔着辈分,两人一直没大没小。
江野很少见李逸臣这么严肃过。
刚刚江野贴在汪橙身后,没留意蹭着了脸,江野倒没什么,但汪橙的反应被李逸臣看在了眼里。这会儿又急着去了厕所,分明就是心虚躲避,更印证了李逸臣的猜想。
“不凭什么。”李逸臣说:“听小叔的话没错。”
“我小孩子吗?交个朋友还不能和这个和那个的!”江野悻悻道:“总得有个理由吧?”
江野是李逸臣看着长起来的,以往没看出有什么倾向,包括刚刚。
敏感的话题不能和江野直说,所以李逸臣只说了句:“没不让你们在一块玩儿,别太近就行。”
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也不是。
江野懵懵懂懂听不明白。
李逸臣又说:“不明白最好,真有一天明白了......你就明白了。”
“废话嘛不是!”江野瞥了他一眼,小叔回来他本来还挺高兴,现在闹得一肚子别扭。
李逸臣看见汪橙走了出来,说:“你们玩儿吧,我先回了。”
“明天来家里吃饭。”江野还是发出了邀请。
“算了吧,你这会儿恨着我呢。都多大人了,啥心思都摆脸上,没一点城府。”李逸臣一笑,揉了把他的头:“等雅梅师姐来了吧,肯定要聚聚的。”说完就走了。
汪橙刘海发尖湿着的,脸上也有水珠。
他走到江野身旁,眼神还停留在李逸臣背影上。
江野说:“我小叔。不是,咱小叔。”
汪橙看出他不开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一道去前台结账,老板说:“还得说您眼力好,按拿货价吧,抹去零头,给三百得了。”
江野去扫微信,汪橙拦了下,“我来。”
江野不解地看他一眼,他又说了一遍:“我来吧。”
知道他打工赚钱不易,江野想拦着,嘴里鬼使神差地说:“那你来。”
汪橙掏了钱,就等于这是汪橙送自己的礼物。当然,他也有借口送汪橙些什么。
这就是江野“顺手带瓶水”的交友定律。
“对了汪橙,明天中午来家吃饭吧,我爸妈回来了。”江野说。
“好。”
“我给你露一手,亲自下厨,叫你尝尝桃哥的手艺。”这时江野才重新露出笑模样。
汪橙冲着他笑了下。
江野的笑总是很灿烂,很有感染力。汪橙笑的时候也有所收敛,恰恰因为这点收敛,显得更加迷人。
江野胳膊肘撞了人家胳膊一下,说:“对嘛,别整天绷着脸,照照镜子,看你笑得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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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大院门前停着一辆大巴和一辆演出车,车身尚冒着热气,看来刚停泊不久。
江野拔腿跑进大院,院里还有一辆中巴车,人来人往忙着卸行李,都是剧团的演职人员。
平日里他们演出,经常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台口多的时候大半年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整个大院就门口住着只老妖精、楼里头住着只小妖精,一老一少看家。也只有剧团回来的时候,大院才显出勃勃生机。
此时整栋楼家家户户开着灯,人出人进,灯火辉煌热热闹闹的景象。
“呦,留守大功臣放学啦?看家辛苦!”
“看他手里的家伙什,这是玩弹弓去了吧?”
“想我们了吗桃桃?我们回来你可就不寂寞啦!”
“江桃桃----接着嘿!”
有人从车里朝江野扔了个苹果,江野接着,一路喊着大爷、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好,不带停地往楼上跑。
连楼道里都充满人气。
家门开着的,江野在楼道里喊着妈奔了进去。
“哎呦----”老妈李清芬拉着声音从卧室里头小碎步跑出来,和江野抱了个满怀,“快叫妈瞧瞧,呀,又长高啦,又长帅啦,哎呦小心肝妈妈可想死你啦!”说得跟好几年没见似的,搂住就往脸上亲。
李清芬人到中年却依然漂亮,岁月在脸上没留下多少痕迹。黑直长的头发,打眼一瞧跟个少女似的。
江野眉眼随了老妈,都说男孩眉眼像妈妈指定漂亮,这话一点不假。
“我爸呢?”江野难为情地推开老妈,在脸上老妈亲过的地方抹了抹。
“你个没良心的,嫌弃你妈呀!”李清芬不乐意了。
“那倒没有。”
这个年纪的男生,面对父母,早已不习惯这种表达亲昵的行为。老妈也不行,老爸更不行。
江玉堂从江野房间里走了出来,大高个子,异常英俊,只是操心过多,鬓旁生了白发。
江玉堂走过来时右腿有点跛,老毛病了,一累就这样。
他对着江野满意地笑:“不错,我儿子就是乖。”
江野知道他进屋检查,看看到底有没有给汪橙收拾屋子。
不用多久,十天前江玉堂敢这样,江野小暴脾气指定发作,但现在不会。
“橙橙呢?住哪儿?”江玉堂问。
“我是你儿子他是你儿子?开口两句话就橙橙橙橙,叫得可真亲!”江野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并不是吃醋的意思,还说了句:“明天保准把人给你带回来。”
一家三口享受了会儿嚷嚷闹闹的天伦之乐,爸妈都困了,江野跑了一天也很困乏,在客厅互道晚安分道扬镳,各回各屋。
江野洗完澡后,想起来未竟事业,眼珠滴溜一转,摸出了手机。
打开微信发朋友圈,点出录像,对着洗漱台一通录。
这原本是他为了邀请汪橙早想好的办法。
洗漱台上的洗漱用品都归置在一旁,留出很大空间。
江野边录边说:“咿?我这洗漱架怎么多了一半空位置,这是怎么个意思?”
演技很好。
发了这条朋友圈,湿漉漉的头发上还顶着毛巾,他又跑出来打开衣柜对着录,里面同样预留了一半位置:“咿?连衣柜都空了这么多,怪事!”
录完这条,人已笑倒在床上。
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那张空床又开始录,憋着笑:“呀!怎么还多了一张床呢?简直令人费解。”
江野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这种邀请方式既大方又含蓄还不失礼貌,乐得他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
不能想象,汪橙看见时会不会也笑成这样。不会吧,他那人那么内敛,估计会躲在被窝里偷笑。
没多久收到了一排评论。
高格:手动一排惊讶表情,桃哥大半夜你抽什么风?
刘子轩:手动一排恐怖表情,桃哥家该不是闹鬼了吧?
楚娓娓:手动一排激动表情,桃哥你这是要官宣了吗!!!
什么官宣?
什么官宣+1
什么官宣+2
+10086
......
江野装深沉,一个都没有回复。在憧憬中睡了过去,唇角还淌着笑。
明明取消了闹钟,还是在生物钟的时间醒了过来。不睡懒觉对不起自己,刚刚翻个身想再睡会,又猛地翻了回来摸出手机。
果然有汪橙的微信,发于凌晨。
十八岁老中医: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什么鬼?
江野揉揉眼,哦,这是看见朋友圈的意思。
那到底是什么态度?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还是要考虑考虑?
睡意没了。
江野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七点多,折腾得腰疼,索性爬了起来。心想,汪橙应该是还没考虑好,但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发了个“我看见了。”
这人,唉!
老妈老爸都没在家,早餐准备好了。
江野吃了几口,出了门。
剧团大院里横纵扯了无数道绳子,晾满了戏曲、话剧和歌舞的服装。
水龙头那里一排小板凳,十几个演员们并排坐着,清一色女同胞,包括李清芬也在其列。面前都有一个大水盆,一个个弓着腰正在洗服装,干得热火朝天。
这是剧团的老传统,回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洗家当。
看着满院彩衣,花红柳绿地隔出一道道巷子,江野一头扎了进去。
早洗的汉服已经晾干,他扯下一件穿上臭美,还挺合身。
江野向往舞台,这既是与生俱来的基因,又是深刻于骨子里的爱好。
无论歌舞、话剧抑或戏曲,都能随手拈来。一穿上服装,老艺术家瞬间附了身。
衣裳隔出的巷子里,江野站好丁字步,双臂缓缓抬起,如翅般拢在一起,脚尖也点了起来。
来搭衣服的李清芬笑道:“都快来瞧啊,我儿子起范儿啦!”
那边扒着绳子探出来几个脑袋,高格老妈叫道:“桃桃,给姨跳一□□什么舞来着,网上好多小帅哥都跳的,对,琵琶行!”
“谁伴奏啊?”江野笑着喊。
“来来来一起!”后边晾衣服的大姐也过来凑热闹,“我起个头啊,一二三走着!”
移船相近邀相见
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
专业演员伴唱,非专业演员翩翩起舞。
歌声好听,身姿也轻盈,犹抱琵琶半遮面......
半遮面时,迷人的少年瞥见,另一个迷人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巷间,移船相近邀相见,相见于菲然间。
他冲他微微一笑。
很倾城。
晨辉绕过茂密的枝蔓撒了下来,满院五彩的衣裳更加鲜艳,像花海。它们隔出的巷子里,风动,彩衣动,那少年也在动,飘摇曳曳。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语
......
合适的汉服束紧了腰身,束不住灵动的腰肢。不知是素白汉服本身的潇洒,还是俊俏少年的舞姿衬出了它的飘逸。
轻巧灵活的双臂舞弄玉袖,半是婀娜、半是妙曼,似乎下一刻便会翩然飞起。
这种美,如小溪那般从他的指尖涓涓流出。
谁有这家少年美?
汪橙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