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娘……我好难受……”
东方染半阖着眼睛,苍白的唇微微颤着,只觉得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整个世界都像是在摇晃,许多身影晃动着,耳边鼓噪一片,听不清楚。
一只手握住了她,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姆娘在……染儿乖……”
那干燥又温暖的手拂过她的发丝,将那被冷汗浸透粘腻地黏在额头的发丝拂上去,温暖的面颊贴过来,话语温柔:“没事的……过会……好了……”
那声音模模糊糊,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东方染便在这安抚声里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惊醒的。
耳边的动静愈发大,伴随着凌厉的风,她被抱在怀里,那风刮过她的脸颊,刺痛得紧。怀抱里是熟悉的姆娘气息,带着一丝药味飘过来。
东方染难受地咬了咬唇。
不等她发出声音询问,身后传来倒地声,随即是惊呼声,嘶哑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本就头疼的脑袋更加沉重。
姆娘的脚步忽然趔趄了下。
姆娘摔倒了。
她被紧紧揽在怀里,卸去了大半的冲击。
“姐姐!”
好像是玉姨的声音。
胸口的巨石很快又像是着了火,一层又一层燃烧着她的身体,整个人都像是在火中炙烤,比以往风寒还要难受千倍百倍。
眼前是一片浓重的黑夜。
有什么顺着头顶往下流,粘粘的,很不舒服,伴随着难闻的铁锈气息。
不等东方染伸手去抹,自己头顶落了一只手,将她往下怀里塞了塞,姆娘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很轻:“染儿,你听我说……有坏人……不要动……不管发生……都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雾,听不清楚。
东方染张了张干涸的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心里有些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直觉生命里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夺走。
最后一句话落在耳边时,她终于听到了。
“好好活下去。”
伴随着话语落下,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有什么重重压在自己身上。
胸口滞闷得厉害,她想要深呼吸,却像是溺水般。
“姆……娘……”
微弱的声音终于从唇边泄露,却没有得到回音。
东方染半昏半沉地被压在姆娘怀里,怔怔的,直到唇边尝到浓烈的血腥味。
地上不知何时漫过厚厚一层鲜血。
那抹鲜艳融入黑夜之中,看不真切,只有那铁锈气息一路漫过唇鼻涌上来,令人作呕。
身上温暖的怀抱渐渐变了凉,一点又一点,直至僵硬。
她看到有衣袂从模糊的视线里晃过去,黑红相间,一半隐在暗处,一般染了血。
她终于支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醒来时,天边被染成了一片火红。
她感觉到了灼烫的热意。
东方染勉强睁开眼,除了那浓烈的血腥气,空气里散发着肉体烧焦的诡异气味。耳边万籁俱寂,只有噼啪噼啪的烧裂声传来。
好热。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背上却压着沉重的肉体。
太热了。
东方染感觉到火舌已经舔舐而来。
她咬紧了唇,用力用脚尖去瞪地,绝境之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终于腾出了些空余,往右一翻,从尸体下翻了出去。
姆娘的面容便也随之被翻了过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睁着,琥珀色的瞳孔散乱着早已没了焦距,面容绝望,紧抿的唇角却依旧温柔,仿佛在保护一件珍宝。
她的身上有几个血洞,将那身白衣染成了红衣。
东方染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抬了抬眼。
满目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将整个世界染得一片血色。
那血已经干涸成了暗褐色,而不远处,火光漫天,席卷而来。
“好好活下去。”耳边回荡着姆娘温柔坚定的声音。
东方染一咬牙,连滚带爬狼狈地往不远处的池子里冲。
原本澄清的池水,此刻早已微微染了红。她浸血的衣衫漫过池水,也荡开一片血迹。
那是姆娘身上的血,也是亲人身上的血。
正是早春,池水冷彻入骨,漫过口鼻,一颗灼热的心渐渐凉透。
身体还是很难受,像是有什么在啃食四肢百骸,混乱的思绪却渐渐冷静下来。
在头顶的一切都化作灰烬,她才从池子里爬出来,无力地躺在岸边,望着晨曦的曙光从云中倾斜而下,照亮了早已化作灰烬的山庄。
一具具熟悉的面容全都化作了面目难辨的焦尸,耳边仿佛能听到泣血般的哭喊声,在之后很长的夜里,一次又一次,成为她挥不去的梦魇。
拒霜的笑容很凉。
像是冬日的风,寂寞地呼啸在荒野上。
时素欢只觉得心中一阵抽痛。
那是比绝望更深的东西。
她的指甲磨过地上坚硬的石板,崩裂开来,她却恍然未觉。
恍神间,一柄剑已经冲到。
“那你就去死!”
是肖炼。
他的左手衣袖空荡荡的,脸色惨白,只余下右手执着剑,从屋里冲出来,脚步趔趄地冲向拒霜。
漏洞百出。
拒霜眼也不抬,剑势上扬,已经干脆利落地横削过去。
肖炼的身体依旧在往前冲,血瞬间飞溅开来,最后脚步才戛然而止。
他的脖颈软软地往右边垂下去。
那剑轻松地削断了他手里的剑,连同他的脖颈。
“大师兄!”身后响起众人嘶哑的呼喊。
时素欢像是失去了反应,半边脸都被染了红,望着肖炼的身体轰然倒下。
“杀……杀……”肖炼的唇动了动,最后的话语消散在空气里,眼睛却一眨不眨望着叶如笙的方向。
几乎是同时,几道身影飞跃而出,一同袭向拒霜!
“一朝既为门中人,鬼亦无悔。”说话的是四弟子邢彦。
他紧抿着唇,与其余几个同门人一同围住了拒霜,不让她有机会对叶如笙下手。
叶如笙的身体晃了晃,素来平静的脸色漫过一层又一层的绝望:“不要……”
他们都中了毒,只余下一两分功力,便是一起上,也对拒霜丝毫形成不了威胁。
她的剑太快了。
起落之间,招招凌厉。
“你们以为,玄剑派的剑法是哪里来的?”拒霜轻松架住身后袭来的剑挑飞开去,口中平静道,“靠这百余条鲜活人命里抢夺来残本的一招半式,如今在这里谈什么鬼亦无悔。”她冷笑一声,剑掠过身侧狄书仁的颈边,被他堪堪躲开,又极快地往下落,几乎要劈开他的肚子,“岂知羞愧二字?”
狄书仁只觉胸口一凉。
那剑明明只触及些许,血却已经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他的身体晃了晃,用剑支地,望着胸口从上至下,缓缓裂开一条缝。他忽然苦笑了下,喃喃道:“原来……我学得……只是残本么……”
最小的宋羽然吓得手足无措哭了起来,手里的剑都握不禁,颤得厉害。
日头像是承受不住,猛地往下一坠。
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