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懿挺直脊背,双手微微蜷起,偏头冷笑:“结婚?呵!我倒是很好奇……我的这位夏阿姨又跟您许了什么好处?
傅韦容想不到傅思懿有这么强的洞察力,这些年在商场上的历练让她越发成熟稳重,看问题都能一针见血,快而准地扎在对方的弱点上。
难怪商场那些老一辈都对傅思懿赞誉有加,就连她的政敌都羡慕她有个好女儿。
傅韦容看着越发优秀的女儿,难得没有动气,反而浅浅笑开:“小懿,你知道妈妈一直想当这个议长。”
傅思懿怎会不知?
为了给傅韦容赢得好口碑,傅思懿不惜放弃西水湾的地皮,甚至三次冒雪登门,请苏国最受尊敬的老艺术家出山,帮她拉选票。
只是后来,她渐渐看明白,傅韦容根本不适合走政治这条路。
往小了说:傅韦容一旦当选,自己在商场上势必会束手束脚,许多项目为了避嫌无法参与。
往大了说:傅韦容早就被权欲迷住心窍,哪里会给民众谋福祉?
傅思懿抬眸,看着傅韦容脸上春风得意的表情,淡声问:“看您的样子,像是胜券在握?”
“不,并没有。”傅韦容摇着头,眼底的笑意却渐渐加深。
傅韦容一向自负,很少听她这样干脆的示弱,傅思懿不免疑惑:“难道有比你实力更强的人?如果有,你又为何笑得这么开心?”
“以前我也这样认为,这个位子非我莫属。”傅韦容带着笑的声音从窗口飘过来:“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原来夏沉筱比我更存实力。”
对话进行到这里,傅思懿已经大致猜出事情的走向,她极力遏制翻涌的怒意,反问道:“你不是说夏沉筱胆小怕事,胸无大志,她就是个陪跑充数的,顶多在商场混混,不是走政治的料。”
“这次是我看走眼,原来我拼起来的几百个缺口,围在外面的竟然是夏沉筱,她才是妈妈最强,且唯一的对手。”
傅韦容视线略过来,用一种近乎欣赏的眼神看傅思懿:“不过,我有你,小懿……想不到最后,只有你才能帮妈妈完成心愿。”
傅思懿迎上她的视线,眼底满是失望和愤怒:“所以,你就把我推出去,换取你的荣华富贵?”
“妈,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经知道夏沉筱是你的政敌,为何还要让我跟她女儿结婚?”
“因为……”傅韦容抿了抿唇,被傅思懿突然暗淡下来的眸光刺痛,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因为……夏沉筱说她会退出竞选,她……她不但会退出,而且还会助我登上议长之位。”
“之前北城塌桥,还有游寨大火,都是她组织的救援,她在北部人气很旺,而北部在苏国占地最大,人口最多。夏沉筱说她能拉到九成选票。”
“当然啦,她也不是无条件帮忙的,要不是为了她那个宝贝女儿,夏沉筱怎肯做出这么大牺牲?她说你娶了夏以橙,今后以橙有个议长婆婆,她也感到光彩。”
傅思懿不可置信地看着傅韦容。
眼前这个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Alpha真的是自己母亲吗?是她小时候最尊敬,最渴望靠近的妈妈吗?
傅思懿喉咙涩得发疼,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刀子在割:“妈,夏沉筱可以为了她女儿,牺牲自己的霸业,而你为了坐上那个位置,竟然出卖自己的女儿?如果说……夏沉筱是个好妈妈,那你呢?你算什么?”
傅韦容第一次见到傅思懿在她面前流泪。
她眼里的泪光,薄薄的一层,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伤心和失望,这么多年带在身边,见过她的愤怒、冷漠、无视、期盼……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
悲伤。
傅韦容的心颠簸了一下,但权利已然迷了她的眼,只一秒,她的心又硬成石块:“这么些年,你身边除了夏以橙就没别的Omega,况且外面都知道咱们傅家和夏家交好,你和以橙早晚都要结婚,下个月正好有好日子,就早点办了吧。”
傅思懿深吸口气,将眼底的湿气逼退,脊背挺得笔直,面色看似无常,却含着宁为玉碎的坚定。
她说:“我是想要早点结婚,但结婚对象绝不会是夏以橙。”
傅韦容皱眉,语气凌厉:“是谁?你要和谁结婚?”
傅思懿抬高下巴,神色桀骜,一字一顿地说:“凡,真。”
“凡真?”傅韦容脸色霎时冷下来:“你说那个女佣?”
“她不是女佣。”傅思懿抬起手背,将套在指上的戒指举到她面前:“我们已经结婚了。”
傅韦容气得脸色涨红:“我们傅家怎么能让一个女佣进门?不,我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同意!我已经二十四岁,有自由选择婚姻的权利,用不着你批准。”
傅思懿眼眶发红,压抑许久的愤怒彻底爆发:“这么多年你有管过我吗?你会在生病的时候整宿不睡照顾我吗?你会在凌晨五点起床,变着花样做早餐,只为了我能多吃一口吗?你会在我难过的时候哄我笑吗?”
“你不会,但凡真会!”
“你以为凡真是想攀高枝?她远比你女儿要优秀的多,她不是没人要,从头到尾都是我高攀她。你有什么资格嫌弃凡真的出身,你的出身还不如她。”
“你……”傅韦容抖着身体,举高手。
傅思懿站在她面前,不闪不避,一动不动。
傅韦容咬紧牙关,掌心握成拳,终于手一落,焦灼地往桌上一扫,文件顿时散落一地,而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也随着她的动作,啪嗒一声甩到墙壁上,屏幕变黑的同时也听见碎裂的声音。
巨大的动静响彻主楼,楼道间打扫的佣人纷纷低下头,退避三舍。
岑晚一直躲在电梯口,听到声音脸色刷一下发白,顾不得跟傅韦容那点恩恩怨怨,急急地奔向书房,却在门口顿住。
她看见凡真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眼睛里浮着一层薄泪,眼尾红得让人心疼。
岑晚心里莫名一酸。
凡真多好的Omega呀。
高贵优雅,能力出众,颜值又高,还那么温柔,即便是从云端坠入泥坑,她都没有一丝暮气,从不怨愤,对所有人都释放最大的善意。
她慢慢走到凡真身后,搂住她的肩:“凡真……你怎么站在这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里挺直的背影豁然转头,身形微微晃动。
“姐姐……”傅思懿看见凡真眼瞳中破碎的光,心一下子揪紧。
凡真却朝她绽开一个安抚的笑,端着托盘走进书房,将茶杯放在傅韦容面前,低下头,鼻音有些浓重:“夫人,您要的花茶。”
傅韦容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下去吧。”
傅思懿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凡真擦身而过,想去拉却只掠到她的指尖。
傅思懿缓缓收拢握成拳,猛地转身面对傅韦容,目眦尽裂:“你故意的,让她听到我们所有对话,是不是?”
傅韦容见她一幅对待仇人的模样,更是怒从心起:“她要是能听懂,就应该……知难而退,我们傅家不能娶一个女佣做媳妇。”
岑晚急眼了,冲到傅韦容面前,哽咽出声:“傅韦容,你怎么能这么说?太过分了!”
“要论出身,你又高贵到哪里去?你别忘了,你只不过是个乞丐……”
“乞丐”两个字是傅韦容一辈子都想摆脱的标签,她以为不让人提就能掩盖过去不堪的岁月,可岑晚却揭开她内里最羞于见人的秘密,将污浊腌臜都摊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傅韦容,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傅家给的,就连你的姓也是傅家赐予,要不是傅蔷薇的助力,你能走得这么顺畅?”
傅韦容在外不管多风光,在岑晚面前,她总是卑微的存在。
她无力地垂下头,低声问:“小懿,你非要那个女佣不可吗?”
傅思懿想都没想:“是。”
“如果我让人把她遣送回去呢?”
“那我就跟她一起走。”
傅思懿已经不愿再和她多话,她脑子里全是凡真那双带泪的眸子,只想把姐姐抱怀里哄。
她转身去追凡真,在门口顿住,就这样背对着傅韦容,声音冷漠却满是震慑:“凡真是我的底线,你要是伤害她,那你就不再是我妈,永远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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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真彷徨无助地走下楼,每走一步都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逐渐漫过心坎,汹涌地往眼眶冒出。
她推开花房的门,一团毛茸茸的肉球摇着尾巴迎上来。
“莎莉……”凡真抱起小奶狗,将脸埋进它蓬松的绒毛里,任由泪水放肆地流淌。
小奶狗对凡真很依赖,它不知道发生什么,见凡真哭得伤心,显然吓坏了,喉咙发出几声呜咽声,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安慰。
“莎莉,别怕……妈咪没事……”凡真垂下眼,眼泪扑簌簌地掉进小奶狗雪白的绒毛上:“妈咪只是担心妈妈,怕她心里难过。”
莎莉似乎听懂了,勾着凡真往她怀里钻,凡真一下又一下抚摸它的脊背,心口皱成一团。
凡真从来没怀疑过傅思懿对自己的感情,她也不会像小女生一样,缠着问“假如我和你妈妈同时掉水里,你会先救谁”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
可是如今,她却让傅思懿面临这样的选择。
凡真得不到亲情的温暖,却总想傅思懿能得到所有人的爱。
偏偏事与愿违。
凡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为什么她和懿小崽生下来就是被父母拿来做交易的筹码?
为什么她们相爱,却得不到最亲近之人的祝福?
为什么呢?
眼泪又不受控地泛上来,顺着脸颊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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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思懿从侧门追出来,很远就看见凡真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槐树下,怀里抱着莎莉,寒风吹气她散落的发丝,她眼里没有焦距,灰蒙蒙地看着前方。
寒冬季节,槐树的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的枝丫,更衬得凡真的背影纤弱,孤寂而悲凉。
傅思懿的心像是被尖锐的针刺戳刺,一阵一阵绵密的痛。
“姐姐……”傅思懿低声唤她。
凡真恍惚地转头,水光斑驳的眼瞳里映出傅思懿的影子。
她缓缓绽开笑容,只是她的演技太差,神色间依然学不会掩饰,那种硬撑出来的坚强,才最令人心碎。
凡真站起身朝她跑来,傅思懿也迈开腿往她的方向奔赴。
距离越来越近,凡真扑进傅思懿怀里,傅思懿伸出双手,紧紧拥抱着她。
傅思懿一瞬间红了眼眶。
就算内心佯装得多么强大,但情绪还是无法控制的,等事到临头才能体会。
傅韦容今天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害怕。
她真的好害怕……
失去姐姐。
“姐姐,我需要你,永远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凡真知道。
傅思懿缺爱,把她当成治愈心灵的暖光。
而她又何尝不是,把傅思懿看作是她生命的明灯。
凡真环住傅思懿的腰,感受到她身上熟悉的沉香和有力心跳时,心里那块被揪得生疼的地方才得到缓解。
“我不走……”凡真仰头凝视她的脸庞,心疼地抹去她眼尾的湿痕,低落的眼眸中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小傻子,我已经是你的Omega,还能走到哪去呢?”
尽管自己心里彷徨无助,但凡真还是在温柔安抚小崽子,自己是姐姐,总会多心疼她一些。
她轻轻勾住傅思懿的脖颈,把她的脑袋拉低,踮起脚尖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用最直白,最亲密的方式来安抚她的小崽子。
傅思懿顺势低下头回应,唇齿相依,柔情蜜意。
片刻后,她们缓缓分开。
傅思懿低头,看见地上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于是伸出手,利用身高的差异,将凡真包裹在怀里,影子全部被她覆盖。
“姐姐你看。”傅思懿啄吻她的唇瓣,小声说:“连影子都知道我们应该在一块呢。”
“嗯。”凡真被她的幼稚行为逗笑,在她胸口亲昵地蹭了蹭。
槐树下的一方角落安静无隅,她们紧紧相拥,仿佛天地间只剩彼此,隔出只属于她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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