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她们跑了。”
正式执掌琴山的新任山主淡淡出声:“我看到了。”
她不仅看到柴青勾着姜娆跑了,她还看到鹭洲岛的大才子们打了鸡血地在纸上唰唰唰。
夏玉起身,一手举杯,假装不经意地路过,极好的眼神方便她看清那几行白纸黑字。
她悄悄扬唇,暗道了句甚好。
就是不知,等看到明日的鹭洲岛小报,柴青是哭是笑?
啧。
她不怀好意地想:肯定要哭罢。
肯定要哭的柴青这会美得冒泡泡,晃荡着脚丫子在观景台吹冷风,雪花飘落她发顶,顷刻融化、蒸发,到了她和姜娆这般武道境界,经历过大风大浪,更想过一过平凡朴素的生活。
春天看花,夏天听蝉,秋天赏月,冬天观雪,这就挺好,比在大战场打打杀杀要强上一百倍。
她脑袋靠在姜娆肩膀,佯作柔弱无力:“绛绛,你要不要给我雕一个萝卜花?”
“萝卜花?”姜娆看到她就想笑,眉眼弯弯:“怎么想到要萝卜花了?”
“有童趣嘛。”
“……”
童趣?
她觑着一脸得意洋洋的柴大宗师,稀奇她这是当上了大英雄、大女人、大豪杰,又想当一个折腾人的坏孩子了。
想一出是一出。姜娆也惯着她。
诚然,柴青有今日的恃宠而骄,一半是她惯得,一小半是姑姑惯得,剩下那么一两分,大家伙都有责任。
“那你等着。”
柴青星星眼望着她,看得姜娆忽然起了腼腆:“我很快回来。”她捧着柴青小脸亲亲她下巴,一阵风吹过,佳人隐没于风雪。
她去找白萝卜和刻刀,柴青顾自摇晃她的白脚丫。
庆功宴上的好酒好肉好恭维,她不稀罕,她稀罕姜娆惯着她,大雪天听她一句想要萝卜花,也得麻溜给她弄来。
持续数月的大战冷不防得到平息,有些人的心弦送下来,有些人仍然紧绷,不知所措,无法面对陡然太平下来的生活。
柴青适应,也不适应。
她百无聊赖地看风看雪,耳朵一动,远处庆功宴上的情形,她听得真真的,谁灌了谁酒,谁又和谁老泪横流地说知心话,只要她想,没甚能逃过她的耳。
大宗师就是好啊。
得了天地气运、天道认可的天命之子,就是妙啊。
她歪着脑袋趴在栏杆小憩。
心里琢磨该怎么把老婆拐到手。
按理说,睡也睡了成百上千回,连个正经的婚礼都没有,虽然九州都晓得她和绛绛的关系,但,没有明媒正娶,终究差了点意思。
她在春水镇买的二进小院还没人住呢。
钱不能白花。
尽管她不缺钱。
柴青在梦里幻想两人成亲的场面,笑出声。
姜娆坐在她身边,抱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玉指翻飞,手握一把银质刻刀,在白萝卜里削出花来。
继季夺魂以后的天下第一大剑客,为博心上人一笑,认认真真雕花,美得惊世骇俗。
睁开眼,柴青呼吸一滞,感叹自己命好,有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师父师母还为她生了个如此贴心的老婆。
算起来,绛绛该是她的小师妹。
姜娆忙里偷闲瞟她,眼底噙笑:“在想什么?”
“想娶你。”
“……”
话说完,柴青赶忙捂住嘴,笨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在想,在想这萝卜花雕得真好看,若教柳师父看见了,肯定要怪我埋汰这么一双妙手。本该指剑荡群魔的手,来给我削萝卜,太浪费了!”
她一紧张,不是紧张地说不出话,就是话很多。
显然,此时此刻,是后者。
姜娆心窝里甜甜的,没戳破她心里的小九九,只当方才耳朵聋了,不知道她的柴柴已经在想为两人筹办婚礼。
她想,有名分是好的,没名分她也不介意。
但是,谁不想娶心上人当老婆呢?
她的柴柴老婆。
瞧她笑得实在温柔缱绻,柴青看直眼,傻乎乎跟着乐起来,看萝卜身上开出一朵朵花。
心坎也开出一朵朵花。
花里裹着蜜,招来辛勤的小蜜蜂,嗡嗡嗡嗡的,都在说她有多爱眼前这个女人。
办婚礼!结婚!
她一定要娶了绛绛!
转瞬间,喜帖的样式她都想好了,要不是俩人生不了孩子,孩子的名她也想好了!
姜州!
跟绛绛姓。
小名粥粥。
“给你。”
萝卜开花没什么好看的,可若是九州第一美人亲自为你雕刻的萝卜花,想必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感到百般荣幸。
柴青的心思早不在萝卜花上,仍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姜娆的好刀工。
她是刀客,不朽刀惊艳天下,却反过来夸一个剑客,姜娆脸红,喜得简直不知该怎么爱她,下一息,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在耳畔,姜美人撩起那对含了水波云雾的美眸,红唇微张:“你……”
你怎么吃掉了!?
柴青抓着细细白白的萝卜:“你挑的这萝卜太俊,雕的花又太美,我舍不得看它干枯,成为一朵没有水气的花。就想吃到肚子里。”
她不仅自己吃,也凑过来请绛绛吃。
姜娆:“……”
虽然她不是很懂罢。
可两人同吃一根脆萝卜,也……也挺好的?
她咬了一口。
刚好吃下一朵花瓣。
别说,脆脆甜甜的。
怪乎后厨里的厨娘非要‘举荐’这根萝卜。
“好不好吃?”
“嗯。”
柴青眼睛一亮,脑袋凑过来,坏笑:“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吃甘草都觉得甜?”
好家伙!
偷跑出来围观侄女谈情说爱的柳眉惊得睁大眼:这也太不要脸了罢!你就是靠不要脸,夺得人家芳心的吗?
她觉得柴青不要脸,姜娆不这么觉得。
她觉得柴青这话说得漂亮,说得她心动,于是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无声蛊.惑她的柴柴:“对。吃糠咽菜都行。”
傻姑娘!
柳眉痛心疾首,忽然不敢看身旁柳茴的脸。
付出大半心血栽培出的好苗子,就这么可劲地捧出一颗火热的心,别说人家亲师父心疼了,她这个当亲姑姑的也免不了心虚。
由此可见,时光不仅催人老,还能迷人的心啊。年少青梅的威力这么大的吗?
以前顶多觉得姜娆双标,没想到,她还是个小恋爱脑?
风雪里满了柴青的大笑声,笑得太过火,呛得止不住咳嗽。
姜娆无奈为她顺气,语气宠溺:“好了,萝卜吃多了不好,回头我给萝卜雕好花,蒸熟了给你吃。”
她摸摸柴青的白嫩脚丫,不凉,多摸几下,她拾起某人仍在一旁的白袜,悉心替她穿好:“再是大宗师,也不能胡来。”
“我不冷。”
“我冷。”
柴青一愣:“绛绛冷吗?”
不应该啊!
同为大宗师,早已超凡入圣,哪会畏惧冬夏气候?
“我看着冷。”
“……”
好罢。
柴青懂了:这大概和姑姑总觉得她吃不饱一个道理。
躲在石柱后面的柳眉笑弯腰,心想:活该!终于有个人来治一治你了。
柳茴拉着她往别处走。
毕竟是长辈,哪能一直看小辈的热闹?
再说了,眉眉对青青太过在意,姑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万一背着她们师徒搞出不伦恋怎么办?
到时她和绛绛要先宰哪个?
“欸,我还没看够呢。”
单纯无知的柳眉压根猜不到她师父脑瓜子里在想何等危险又离谱的大事。
柳茴一本正经道:“青青跑了,你这个姑姑可得为她坐镇,快回罢,好多人要来敬酒呢。”
一句话,给足柳眉面子,又成功带走人。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她们走了?”
“走了。”
柴青一头扎进美人怀抱:“柳师父表面清心寡欲,内里蔫坏,我姑姑哪是她对手?”
“啊……”徒弟不好私下议论师父,姜娆只能抚摸她一头乌黑秀发,安慰道:“师父不也被姑姑拿捏了吗?”
为了柳眉,清宁心经都修不下去了,舍去一身功力扭头重来,这等毅力,这般情深,九州谁不赞一声痴情种?
“有空咱们去一趟夺魂山罢。”
“好,我也想去拜访季前辈。”
姜娆能逢凶化吉,多亏前辈舍去半数修为,其中固然是为九州存亡的缘故,也不得不说,有几分不忍有情人孤苦的悲悯。
大宗师至情至性之人。
值得九州所有人敬重。
以前不知他遭遇,只觉大宗师性情冷傲,如今知他年少凄凉,一生注定无儿无女,她们也想尽孝膝前。
季夺魂救了绛绛,要柴青拿他当半个爹来赡养,再应当不过。
在此之前,她要先成家。
翌日。
到了鹭洲岛小报送来的时辰。
柴青巴巴守在院里仰头看可能出现的飞鹰,左青龙也学盟主的样子巴巴望天。
两人木桩子似地杵在那半刻钟,柴青收回视线,像是忽然发现身侧还有一人,她一惊:“你怎么还在这?”
“……”
嘶!
青龙叔叔一拍脑门:“哦哦哦哦,这就去这就去,盟主勿急!”
屁股着火地走了。
柴青一头雾水:怎么回事?怎么大战结束这些人还没缓过来吗?怎么脑袋木木的?
这般一想,柴大盟主双手叉腰,自诩天下第一机灵人。
天边现出一个小黑点。
她嘿了一声,朝那只飞鹰招手。
身姿矫健的飞鹰叼着新鲜出炉的鹭洲岛小报落在她肩膀,柴青贴心地取出早早为它备好的‘报酬’。
一鹰专心进食,一人专心看报。
柴青美滋滋展开小报,想象昨日在台上发表讲话的风光情形。
随后,噙在唇畔的笑一点点凝固。
她深吸一口凉气。
刚赶上姜娆推门而出。
“柴柴?”
柴青头皮一麻,撤下满脑门写着的“怎会如此”,小报藏于身后,脸上换了一副灿烂笑颜:“绛、绛绛?你怎么出来了?”
她看起来奇奇怪怪,姜娆不明所以,问起另一事:“我昨夜换下来的小衣,去哪了?”
“我帮你洗了啊,叠好放柜子里了。”
“……”
怪乎在衣篓里没找到。
姜娆稀奇她精力旺盛,深夜弄完,帮她洗澡又洗衣,好生贤惠。
看起来就是会过日子的模样。
遂面带红晕地走了。
柴青留心在庭院等了等,没再见到她出来,背身,愤然打开鹭洲岛小报,气极反笑:这些文人怎么回事?!为何不着重描写她的飒飒英姿、她的气派发言,他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她的眼深深地被上头加黑加大的“娇妻”两字伤害到了。
明明两人对比,更娇的是绛绛啊。
昨夜弄起来她还受不住哭了,我见犹怜的。
兀自想入非非一阵儿,柴青开始琢磨怎么反击。
反击自个不是娇妻么?
也不对。
她确是绛绛的妻。
她有时候也娇。
不过昨日的庆功宴上,她绝对没有罢?
这群笔杆子们眼睛不对劲。
柴青走来走去想如何解决这问题,想破脑袋,又拐到成婚的大喜事。
成婚之前,要先求婚。
管别人怎样呢,她要娶绛绛,得先把心意摆上才行。
青龙叔叔已经为她的事忙活去了,但这是她求婚,她成婚,柴青卷好小报塞在腰侧,灵光一现:有了!
她兴冲冲跑进书房,姜娆只来得及看到她兴致勃勃的影,心底感慨:柴柴整日生龙活虎,二十出头的人了,比少年人都有活力。
母女连心,一旁的姜啾见了也跟着笑:“她真有干劲。”
干劲。
姜娆脸又红了。
委实臊得慌。
书房,柴大盟主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好容易想到,笔走龙蛇好一通写,写完不满意,废纸揉成团,重新写。
如此写到第十八封,她拾起纸张,往上面吹口气,从头到尾默念一遍,自觉很不错,情真意切,她喊人进门,送信至鹭洲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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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洲岛,新走马上任的岛主正是已故老岛主的大弟子,简称陆大。
“岛主,刺客盟盟主来信。”
侍者叩门而入,不薄的信封双手奉上。
陆大接过信,挥手让人出去,信封拆开,歇在书房的陆二有气无力地问道:“师兄,柴青那厮又怎么了?”
陆岛主视线移开信,认真道:“师弟,不可对柴盟主不敬,你这条命是她以伤换伤救下的,不止你,咱们岛上多少人的命也是她们妻妻救的。”
陆二羞愧:“我错了,我只是一时嘴快。”他当即抬手给了一嘴巴子:“以后我再敢犯,就是乌龟王八!”
“……”
倒不至于这么狠。
陆大隐晦地看了眼师弟新安好的假肢,腿断了能用机关腿代替,眼瞎了呢?血宗一战,且不论其他宗派的伤亡,他们鹭洲岛,损失惨重,师父战死,三师弟尸骨不存,二师弟没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嫡系一脉,只他兄弟二人支撑偌大的家业。
好在,鹭洲岛人心齐,没那么多龌龊勾当。
他低下头来看信。
陆二老老实实闭嘴躺在床上,抓心挠肺地想知道柴青因何来信。
她可不是闲得无聊的人。
等了又等,他问:“师兄,咱们九州的大恩人,大英雄来信说什么了?”
陆大总觉得这话从他师弟嘴里说出来别扭:“你还是喊她柴盟主好了。盟主来信,是为投稿。”
“投稿?”
“对。是她写给姜少宗主的求爱信。也可以说是求婚信。委托我们,务必刊印在鹭洲岛小报,教天下人晓得,她们要成婚了。”
陆二惊了:真是够了!以后他有未婚妻,他也要这么玩!
气死人了,他老婆还不知道在哪里窝着呢,柴青就不甘在小地方秀恩爱了,她要让九州男女都要含泪羡慕她……
陆大感慨一番天作之合,其心赤诚,抬眸,他二师弟哭得好惨。
“你哭什么?”
“我没老婆。”
“……”
很好。
师兄也没有。
鹭洲岛别的不多,光棍挺多。
这么一想,他发现柴青的法子甚好。
鹭洲岛小报可以推广新业务了。
活该他们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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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
距离新年还有寥寥几日,柴青心情一天一个样。
柳眉带着师父来刺客盟总坛做客,顺带请她们的少宗主回去,正式接管宗主大位。
柴青在这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起先柳眉看她还顺眼,毕竟是一手养大的侄女,到后来,晃得她眼晕了,她出声道:“你椅子上长针了?给我坐回去!”
“……”
柴大盟主不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一会笑,一会愁,小脸变化之快,柳眉纳闷:“你肚子里又在酿什么坏水?”
“哪里是坏水?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还神秘兮兮的。
算了!
柳眉大袖一甩,去找侄媳妇。
谈情说爱总不能误了宗门发展大业,四大综合排名不指望拿第一了,第一肯定是刺客盟的,但第二总能抢到罢。
以后人们谈起九州四大,刺客盟,合欢宗,天机楼,鹭洲岛,多有排面?
她希望姜娆能帮合欢宗挣到这排面。
这是能写进宗门史册的风光事。
再说,大战消耗各宗各派诸多精锐,有的家底都赔进去了,可不得尽力揽财,招人?
她累了,冲进第二大的任务只能交给侄媳了。
她前脚走,柴青后脚迈出书房。
年关将至,刺客盟内为给盟主的求婚仪式办得漂漂亮亮,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四大护法眼瞅着熬出黑眼圈,三十夜,总算到了。
万家灯火点燃,三刀郡热闹得不像话。
姜娆被带出来放河灯。
柴青和她手把手送出一盏合欢灯,小声附耳道:“绛绛,你看。”
霎时。
河面一盏盏灯渐次点亮,灯明如昼,汇出刀剑的形状,一捧鲜花现于眼前,柴青心跳如鼓:“绛绛,我,我有一封信要念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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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放飞鹰!”
鹭洲岛的驯鹰使稳稳当当地送出脖颈戴花的飞鹰。
姜娆一霎怔忪后,笑意渐深:“哦?你念。”
白日里她就察觉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想必源头出在某人这。
她也期待柴青能送出怎样的惊喜。
戴花的飞鹰满身喜庆地飞到柴青右臂,嘴里叼着鹭洲岛小报。
对了。
小报。
白日并没有飞鹰为她送报来。
她记得,自打那日见到柴柴古古怪怪,她就向鹭洲岛订了一个月的送报业务。
没送来,却是不该。
小报展开,柴青甫一张嘴,姜娆心神顿时被她占据,再也听不清旁的声响,看不见其他人。
金河两岸,围满欲给新人送祝福的百姓。
早在年三十的清晨,三刀郡家家户户收到飞鹰免费送来的小报,鹭洲岛大气,专为柴盟主刊印一期,上面印着的,是柴青写给心上人的求爱信。
是求爱。
也是求婚。
她二人如胶似漆,很少有人记得,两人并未举办过正式的婚宴。
如今提起,还是被当事人提起,好些人特意从百里外赶来。
只为亲口道上一句喜。
喜从何来?
喜从柴青的斟字酌句中来。
只注视她深情款款的眼睛,姜娆的心柔软成一片。
柴柴大宗师紧张得掌心满是汗,弄出这么一出之前她还不这般局促,此刻看着姜娆的眼,再度被她的美貌惊艳,她问:“你,你愿意吗?愿意和我白首偕老,恩爱此生吗?”
“愿意!!!”
灯火灼灼,星月交相辉映,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齐声在两岸大喊。
柴青心一哆嗦,急了,她不想听别人说啊!
她要听绛绛说!
她又问:“你愿意吗?愿意和我没羞没臊,生死与共吗?”
“我愿意!”
上次路人抢了先,这次,姜娆抢着回答。
然后被抱满怀。
无数烟花嗖地飞上高空,炸开绚烂的颜色。
新年伊始,普天同庆。
一封求爱信,深深切切认认真真地让九州的年轻男女喝够一坛子醋。
姜娆的心,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