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就此拉长,眨眼过去一年。
九州都在忙忙碌碌的一年,合欢宗悄无声息,除了闷声发大财,便是积极培养选定的少宗主。
合欢山的草枯了又绿,那扇石门却无任何开启的征兆。
姜娆跟随柳茴闭关,起初作为姑姑的柳眉还能入内探听习武进度,几月后,也再不能踏进那扇门。
一切成了谜。
山道之上,负责送饭的女弟子提着竹篮,嘴里振振有词:“七情宗折了,作为附属的其他小宗一夜惨遭灭门,那‘缠万金’你听说过吗?”
“哦,就是以前和咱们宗打擂台的小宗。”
合欢宗生意兴隆,涉猎领域之广,唯一一次在某个行当上差点被领先,便是这名为‘缠万金’的不起眼小宗。
女弟子唏嘘感叹:“从前听人说江湖风雨大,我还不信,这下子是不得不信了。”
放在一年前,谁敢想偌大的七情宗会在三日内被人攻破山门,杀了个干干净净?
全宗上下,逃出来的人只有副宗主郑出云。
郑出云恋慕柳眉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儿,柳眉厌他油滑,恼他没分寸,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贪生怕死又没分寸的男人,在灭门之灾到来后,一身是血地爬回合欢城。
他和柳眉说了什么,外人不知,但外人知道,说完简单的几个字,郑出云死了。
筋脉尽断。
知道的无不震惊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七情宗覆灭,若非有郑出云拼死报信,九州还被蒙在鼓里。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等柳眉整顿好人马火速前往七情宗支援,见到的是血流如注,尸横遍野。
伫立山门的十位长老形容枯槁,为护门下弟子,真气耗尽。
拼却所有,没救回一个弟子。
腥风四起,镇住到场的所有人。
柳情浓伸出手去探诸位长老鼻息,缓缓朝宗主摇头。
“死了?”
柳眉脸色难看至极。
偌大的七情宗,好几千号人,没留下一个活口。
七情宗的宗主七窍流血倒在血泊之中,几步之外,是他爱逾性命的女儿。
柳眉手脚发凉,喃喃道:“谁做的?”
十人里面有八人问出这句话。
然而得不到回答。
不过一夜,附属七情宗的小宗统统遭到灭门。
有不知名的阴霾顶在江湖人的头顶,弄得人人自危。
“别想了,三娘,咱们还是早点给大宗主、少宗主送饭罢。”
岳三娘恍恍惚惚回过神,腾出的另一只手揉揉脸:“师姐,你不怕吗?”
“乍听七情宗的惨状,谁能不怕?但咱们合欢宗有大宗主、宗主,以后还会有少宗主,天塌了个高的顶着,我怕也没用啊。”
“好像……是这个道理。”
“哈哈,所以说别想了,让真正的大人物去操心,快点,去晚了要饿着人了。”
提到山上的两人,岳三娘不敢怠慢,脚步加快。
说起来当初她受姜娆提前,花了几个月时间从芙蓉岭赶到合欢城,闯合欢塔,入合欢宗,短短一年多时间,完成了外门到内门的晋升。
她年纪稍微大了点,好在勤勉,机缘巧合下又得了宗主赐药,如今已经是一位较为优秀的内门弟子。
当真是好事多磨。
曾经身在芙蓉岭为妓的岳三娘可想不到她会有如此光明的一天。
入了门,尤为感激姜娆当日的提点。
一路无话,在石门叩响三声,放下两只竹篮,岳三娘随从师姐下山。
走出一段路,她忍不住回眸,盼望紧闭的门能打开。
那位师姐轻笑:“你很喜欢少宗主?”
岳三娘脸色微红,诚恳道:“少宗主人美心善,谁又不喜欢?”
可惜她花费几月来到合欢城时生了一场大病,几番蹉跎,等真正入宗,姜娆已经正式闭关。
来不及见一面。
和她相熟的师姐们约莫都听过她不辞辛苦拜入宗门的事迹,也晓得她视少宗主为扭转她命途轨迹的恩人。
接连被打趣,岳三娘低眉浅笑:“师姐就饶了我罢。”
“饶你可以,你再陪我对练一个时辰?”
“好。”
清晨的风拂过山岗,岳三娘没注意师姐笑容里藏匿的宠溺。
春天很快过去,夏天来临,燥热感充斥着整座江湖。
蝉鸣扰人,柳眉烦不胜烦地坐回桌前,一手扶额:“又怎么了?”
柳情浓纳闷为何这些倒霉差事总落到她脑袋上,她好生酝酿措辞:“宗主,受咱们合欢宗庇护的七里镇,被屠了。”
“被什么了?”她睁开眼。
“被、被屠了。”柳情浓吓得倒退两步,小声道:“杀人狂魔发出战帖,邀宗主六月十二在梓阳清宁庙一战。”
“他有病罢!”
柳眉破口大骂:“屠杀无辜百姓,他想做什么?想踩着本宗主的肩膀争夺好名次?”
这话不是突然而来,事实上这一年间发生的事都很离谱。
不知何时,宗师排名榜进入白热化竞争,大家伙挤破脑袋要往上窜一窜,也不知从何时起,犄角旮旯里跳出好些狠人,之前的宗师三十六已经不作数了,鹭洲岛的石碑刻满名字,不多不少,刚巧凑够一百零八位。
柳茴为培养继承人一头扎进石室,江湖渐渐少了她的踪影。柳眉为合欢宗持续发光发热,整日里埋头金银之事。
这算什么?是欺负江湖没她的传闻,觉得她好欺负了?
“什么玩意!”
“那、那到底去不去呀?”
“去!”柳眉深吸一口气:“但不能我去。”
“啊?”
“笨呐!”她恨铁不成钢:“他算哪条道上的人物,我去就是给他脸了。”
柳情浓叹了一声:“那我去?”
“你给我宰了他!”
柳眉神情冰冷:“九州乱象已生,九国不太平,江湖也乱糟糟,七情宗折了,说不准背后的人下一个就会拿合欢宗开刀,这一次,说不准就是试探。师父如今脱不开身,便是真有事,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该有的态度不能少,不出手,还真教不长眼的以为咱们好拿捏。”
“你能不能做到?”
莫大的压力迎面扑来,柳情浓喉咙吞咽,挺直腰杆:“能。”
“好,六月十二,就是你扬名天下之时。”柳眉恨声道:“活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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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有人在七里镇大开杀戒,逼柳宗主清宁庙一战
,你们要去看吗?”
“去,我也想见识见识,到底是哪位宗师不顾手无寸铁之人的死活。”
“哎呀,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要他狗爹的命!我真他娘的受够了!一天天的打打杀杀,七情宗覆灭,至今没个说法,天机楼干什么吃的?什么时候宗师也要与不会武的凡人计较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没有人出来主持大局?鹭洲岛、天机楼、药王谷、刺客盟,连同其余宗派,屁都不放!这日子还怎么过,吓都要吓死了!”
他声音太大,惹来众人观望,与他同行的伙伴才真真是要吓死了,急急忙忙捂住他嘴:“你少说点!”
汉子不情不愿地一屁股坐下,好半晌,他闷声道:“我说的没有道理吗?敢和宗师下战帖的唯有宗师,柳眉春天晋升无我境,到现在顶多无我初阶,你想一想,一位至少无我境的宗师,残忍屠杀整个镇子的良民,只是为逼柳宗主与其一战,何其荒谬?这世道太险恶了,一群本该撑起九州脊梁的人,互相残杀,视人命为草芥,今日是七里镇的百姓,明日许是你我。”
这番话无疑是说进旁听者的心坎。
曾几何时宗师是武者难以攀越的高山,心头仰望的明月,眼下呢?
当宗师不再珍视弱者的性命,弱者就只配瑟瑟发抖吗?
还有七情宗。
七情宗好歹一方大宗,它的覆灭,给了武人难以缓和的重击。
酒楼里人声嘈杂。
钱小刀漫不经心地晃到就近那桌,眼睛含笑:“兄弟,有意愿进刺客盟吗?”
银制的招贤令扣在掌下。
义愤填膺的汉子顷刻傻眼:“真的假的?”
少年笑了:“放眼九州,谁又敢假冒刺客盟的名?”
他站直身子,音色动听:“介绍一下,我,钱小刀,一位铸刀师。”
“钱、钱师?!”
钱师的名头算不上如雷贯耳,但在刀客心中,却是近年来铸刀师中声名最响的那个。
无他,只因少年是刺客盟盟主的御用铸刀师。
天下刀客,进刺客盟者,可凭功劳值向钱师兑换一次铸刀机会。
出门一趟,成功为盟里招揽心怀仁义之士,钱
小刀心情不错,想着盟主与合欢宗的渊源,或许会耐不住性子前往梓阳,他主意既定:“那就同去清宁庙看看。”
这样想的人很多。
比起柳茴不问世事,柳眉沉溺宗门事务,柴青这一年过得极其高调。
护法及其盟众迎她回盟归位的半道,她一刀重挫西盟锐气,强大的威压下,世间再无西盟此名。
西刺客盟改名义气盟,实则屁得义气都没有,照柴青说,该叫走狗盟才是。
刺客盟历经分裂重归正统,继任盟主的第一月,柴青命人打造招贤令,招揽江湖同道,重振武人‘筋骨’。
但昔日尚在的‘筋骨’,在柴令死后垮了一大半。
辛辛苦苦经营,刺客盟盟众于今年堪堪发展到万数。
人数增长,离不开柴青的高调。
年轻的宗师无我境,一刀劈碎十八人天灵盖,宗师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的那段时日,死在断刀下的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二十三人。
外人将宗师榜陡然冒出来的那批人称为宗师,但在柴青看来,那些不过是用药物强行堆起来的伪宗师。
沾了一个伪字,顶多比土鸡瓦狗强上一丢丢,真打起来,用的力气不够吃两碗饭的。
此间江湖,季夺魂不出,柳茴忙于闭关,天下再无第二人锋芒能越过闪闪发光的柴柴宗师。
柴青想低调都难。
四大护法也不允许她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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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刀郡。
柴青爱惜地合上盛放书信的木匣,提刀迈出房门。
“走罢。”
她走路带风,两位护法、四位坛主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