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前柴青欲出春水镇,前来相送之人甚多,几月后年轻的宗师归来,身畔多了九州第一美人和同为宗师的好友,赶来相见柴青的人围满大半条白虎街。
大人小孩踮起脚尖围观‘衣锦还乡’的坏种,此时再在心底琢磨‘坏种’二字,竟打心眼里觉得亲切。
这是他们小镇走出的武道天才。
想要亲切的心愈来愈烈,然而很多人不敢上前。
胖婶心宽体胖,大大咧咧,挽着柴青手臂热络说话:“这次回来待多久?起码要过年罢!”
“对呀对呀!”芙蓉书坊的坊主点头如捣蒜,巴不得先生多逗留些时日。
小寡妇凭着一口气愣是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成功见着那人,大喊一声:“柴青!”
喊完“柴青”,下意识寻索与她关系甚好的“酉酉姑娘”。
根本无需用眼睛多看,姜娆人立在那,俏生生的,恍惚人间春日最先盛开的一朵花,亦如冬日晶莹漂亮教人舍不得移开眼的冰花,九州当属第一的绝色,甫一纳入眼帘,小寡妇呼吸一滞,乖顺地止住脚步,不敢放肆。
早知酉酉姑娘是柴青的未婚妻。
早知柴青的未婚妻是被燕王掳至北野的九州第一美人。
这一见,还是震得许多人莫名地矜持起来。
相逢不敢认。
唯恐冒犯这位金尊玉贵的女子。
胖婶的交谈被迫停下来,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她比小寡妇更先觉察出左邻右舍的不对劲,热情归热情,却各自拘束着,好似只有这样才不会丢柴青的脸。
全然忘了曾几何时他们也曾自然而然地与那美人寒暄。
而当时,姜娆还不叫做姜娆,也不是神秘尊贵的姜国公主,她是与柴青办过订婚宴,有名有实的未婚妻。
小镇的人都很喜欢她。
胖婶更拿她当亲闺女。
小寡妇将姜酉酉姑娘引以为知己。
而今,小寡妇愣在几步之外。
看得出来,她有好好学柴青临走前赠送的《强身二十八式》,身板结实不少,气色红润,周身弥漫着一股健康美,精气神很足。
不等柴青张嘴问
候,姜娆明眸浅笑:“孟姐姐,别来无恙?”
小寡妇神情一怔,激动地手足无措,忙应道:“好、好着呢!”她搓搓手:“你呢?”
“蒙姐姐惦念,我也很好。”
一来一回,那种得见第一美人的紧张拘束散去几分。
有小寡妇开了个好头,秀玉、净玉、柔玉忙不迭地凑过来缠着姜娆东问西问,一时之间,柴青这个荣耀满身的本乡人,反而没她的绛绛受欢迎。
许久未见,泰安客栈的店小二脸黑了三个度,主动招呼:“柴青!去客栈吃饭?我请你!”
这话一出来,卖包子、卖豆花、卖烧饼的大爷大娘们暗道臭小子贼机灵,赶紧邀请柴青去自家店填饱五脏庙。
夏玉没想到柴青这人看着不着调,回了本乡,怪受追捧。
这才哪到哪。
更夸张的还在后头。
大姑娘小媳妇打开话匣子顿时将姜娆淹没,柴青这里也热闹得很,晓得坏先生返乡,青阳县爱看话本的大都来了,央着先生出新本子。
被柴青拒绝。
一连三日,柴青几人都是在外面用饭,常常是东家请了西家请,甚而还有几家为此大打出手,念着总不能吃白食,好说歹说打消众人宴请之意。
盈回巷,二进的小院,冷风刮过,琴魔面色苍白地坐在阶前嗑瓜子,稀薄的光线照在身,风嗖嗖的,不时云彩遮住不大的太阳,天象略略阴沉。
却是人们嘴上多多念叨的好日子。
薄雪簌簌,风声阵阵,干净整洁的院儿,只有半残废的夏玉一人在家。
连只狗都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散落的瓜皮屑,感叹柴青做人离谱,坏种当成她这样,和以前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待遇都差不离了。
夏玉闭目吹风,不时咳嗽几声。
她伤势未愈,只比残废好一丢丢,奈何不想闷在屋里发霉,谁劝说也不管用,是以出门前柴青特意为她炒了一大盘瓜子。
这人竟也吃完了。
一粒不剩。
瓜子皮嗑得飞快,下嘴皮毛毛躁躁的。
“夏姑娘在家吗?”
大门被敲响。
夏玉百无聊赖
地应了声:“在。”
太虚弱,门外的人压根听不见。
胖婶和小寡妇一人牵狗一人抱猫,笑吟吟走进院:“柴青她们有事忙,难得见她们带朋友回家,夏姑娘可还适应?”
适应。
夏玉眼睫轻眨。
若能再给她一盏茶就好了。
瓜子吃多了。
干。
.
天幕低垂,春水镇,后山坟。
在常规意义上的好日子,柴青恭恭敬敬送师父入土为安。
后山坟除却刺客盟十六名义士,更添一座新坟。
刀圣,晏如非之墓。
柴青与姜娆并肩跪在坟墓前,墓碑旁安置着一束梅花,细雪沾湿她的发,她喉咙微哽:“师父,你曾说春水镇山明水秀,是极好的荣养之地,徒儿带你回来了。师娘还在姜王宫,徒儿无能,带不回她,但徒儿和师父保证,有朝一日,定全须全尾地带师母回家。”
深呼一口气,她轻声道:“师父,我和绛绛一起来看你了。”
姜娆俯身叩首,不顾额头磕得泛红,泣声低语:“爹爹……爹爹!”
柴青搂着她半边肩膀,权当宽慰。
亲人已逝,再是悲痛,也换不回往昔相伴的寸缕光阴,姜娆在墓前哭得不能自已,多年来的委屈、念想,痛快淋漓地宣泄一通。
刀圣晏如非,一个时代的传奇,埋骨于此,与他比邻而居的,是刺客盟十六义士。
铮铮铁骨,英魂不朽。
琅琊十二卫之首——越长恩的人头端正摆上,柴青满怀敬意地同诸位叔伯见礼:“柴青要走的道,现已明了,诸位叔叔伯伯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姜娆红着眼圈腰身弯下去。
一番祭奠,耗损心神。
末了,两人直起身,默契地朝一排排墓碑望去,相互搀扶着走回小镇。
风流云散,雪停,太阳破开云层,有了一分细不可查的温柔。
回来时夏玉坐在院里蛮有闲心地招猫逗狗,胖婶、小寡妇一左一右陪她聊天,竟也唬得琴山大师姐眉开眼笑,委实少见。
“哎呀,你们回来了?”胖婶拍拍袖子:“我去做饭,今晚咱们喝酒吃
肉赏月,谁也不准跑!”
她行事雷厉风行,柴青根本挡不住。
也没必要挡。
日暮时分,柔玉、净玉、秀玉捧着酒水、糕点、卤肉前来。
她们三人得益于柴青馈赠的银票,在青阳县有了自己的家,不再倚门卖笑,如今开个点心铺子,生意还算红火。
年纪到了,说媒的很多,谁也没找个男人成家的打算,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也自觉很好,偶尔回忆起前尘,仿佛是上辈子的经历。
曾经的苦楚凄凉,再没法伤害这三个自立自强的姑娘。
一群人围成一桌,柴青举杯:“为自立自强,干!”
“干!”
所有人都有喝酒的资格,夏玉不配。
夏玉伤太重了,好歹是个人,站起来直立行走超过半个时辰都会累倒,遑论饮酒?
她只配喝粥。
于是别人对饮,她捧着一只碗和姜娆碰杯,姜娆眉眼弯弯,好生活色生香的妖精,媚气纵横,夏玉咽下甜粥,转而一口血喷出来,吓了三玉一跳。
胖婶关心则乱急得要给她找大夫,小寡妇瞪大眼:“莫非有毒?!”
姜娆“啊”了一声。
柴青笑得乐不可支。
别人都在担心,她好似被点了笑穴,最后挨了胖婶一胳膊肘:“你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们怎么回事呢?”年轻的柴柴宗师一手搂着夏玉脖子,眉眼飞扬:“她出自琴山,功法特殊,来春水镇之前冒死挑战天下第一大宗师,被季夺魂削了,伤势惨重,而绛绛……”
她眯着眼睛,笑嘻嘻:“绛绛后天无瑕媚体,夏玉道行不够,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这番话在不习武的人听来好似在听天书,胖婶喃喃低问:“真的没大碍?”
夏玉软绵绵拍开柴青压过来的手臂,满脸虚弱,强撑着为自己挽尊:“我超我境了,伤势恢复,就不再受媚体的影响。”
“超、超我境?”
满院子人震惊。
柴青撇撇嘴,心道:她超我境,我还无我境呢,我无我境战力,不见得会败给超我境。
重要的是,她比夏玉年轻多了!
但胖婶她们不
管这些。
这可是超我境。
超我境上面,不就是大宗师?
这么一想,比柴青牛多了啊。
见到超我境的琴魔夏玉,再思忖夏姑娘分明是举世难得的大高手,行事竟如此低调,再看柴某人,嘚瑟得屁股后面都要长尾巴了。
胖婶嫌弃得不行。
若姜娆是她眼里的‘亲闺女’,夏玉就是半道认的干亲,姓柴的大抵是那上辈子来讨债的。
她舍不得见不着姜娆,又不忍看夏玉再吐血,干脆换了位置挡在两人中间,耿直道:“婶婶给你挡着,你就不要瞅姜姜了,姜姜太媚,我见了也慌。”
虽然她也不晓得媚体是何体,反正听起来也比柴青厉害就是了。
“……”
柴青小脸一垮,苦兮兮地喝小酒。
搞什么嘛。
这里面明明我最强!
没人理解她的心声。
夏玉长这么大,今晚破天荒厚着脸皮当了一回‘孩子’,前半生从没有过的体验。
怕她夜里没人照顾,胖婶热心肠地睡在她隔壁,一晚上下床十几回,盖被子、沏茶递水,教远方来的江湖魔女狠狠感动一把。
三玉喝至微醺,央着姜娆在房里说小话。
“媚体……是不是,是不是要多那什么?”
姜娆面色微红,迟疑道:“是、是罢?”
“啊?”秀玉反应一会,仔细观察眼前的美人,心口蓦的一跳,小脸红红:“那,那柴青也太欺负人了……”
她们出身烟花柳巷,最懂得分辨女人味儿,犹记得公主离开春水镇时还不这样,再回来就修成狐妖的祖宗,这……这得做多少回才能硬生生改了体质?
三位玉姑娘想到一处去,直觉以后再也不能正视柴青那张清心寡欲的脸。
姜娆有心为柴柴辩白两句,但三玉认准了柴青不做人,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
柴柴不做人,总好过她有意缠着柴柴不做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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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老婆被其他姑娘抢跑了,柴青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寡妇饮多酒酿倒是在东厢房睡得香,呼吸声均匀悠长。
至于西厢房……
柴青敢举天发誓,她不是故意偷听姑娘们说悄悄话。
但……
几句话的功夫她成了饥渴的小流氓,这闹得!
没天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