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甜味酒精(GL)>第46章

  ◎“这个世界不应该欺负你。”◎

  这句话里的每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

  季青柚觉得自己已经用完了积攒许久的力气,只能艰难地躺在床上,费力地呼吸着自己能吸入的所有空气。

  这已经不是季青柚第一次这么困难的呼吸,儿时的每一次过敏,她都会像现在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那种时候。

  她很不想说话,也很难说些什么。

  可这一次,她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在极为有限的力气里,选择了一句她最想先说出来的话。

  关于接小猫这件事,她还没给予虞沁酒答复。

  在过去的三个小时十三分钟,以及在那十几个碎片化的噩梦里,这件事几乎成为一个壮阔的遗憾,化作那些梦境最浩繁的底色彻底将她裹挟。

  在二零一二的那个过去的雪夜,她就发誓,绝对不会再成为那个让虞沁酒得不到回应的人。

  不要虞沁酒的可以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但绝对不可以是她。

  “……好。”虞沁酒只说了一个字,可就像是浮出水面的鱼,每说出一个字,都需要穿越200米深度的深海,拖着艰难的呼吸系统。

  而后需要停顿很长的时间,回到深海喘息,再重新浮出水面,语速很缓慢地说,“秦姐姐有手术,等会就过来,秦阿姨回家给你做饭去了,说是你醒过来之后得吃点东西,但是你每次住院的时候都只会吃她煮的白粥。”

  季青柚望着她,没有说话。

  虞沁酒的目光落到她的颈下,停留了几秒后眼底的润光开始闪烁,为了避免情绪失控,她只能移开自己的视线,努力与季青柚对视。

  “纪医生被家里接回去了,惊吓过度。你的其他同事刚刚有过来看你,但是他们看起来也很忙,还有那个今天本来要做手术的女生的手术也做完了,她的爸爸被抢救过来,她妈妈被警察带走,外婆外公从乡下赶过来去警察局去了,警察可能等下会过来找你……”

  她很慢很慢地说着这些话,可越说,就越难以与季青柚对视,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白色的灯光,温轻,看似没有什么情绪,可却安静得很难让虞沁酒继续与她对视。

  虞沁酒觉得自己好奇怪。

  季青柚在手术室的时候她哭,季青柚做完手术安然无恙地躺在病床上时她哭,季青柚睁开眼睛与她对视她也哭。

  她变成了一个时刻都忍不住掉眼泪的人。

  或者是说。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难拥有支撑的人,不管是作为自己的支撑,还是作为其他人的支撑,她都难以做到。

  经过季青柚受伤的这一件事。

  虞沁酒艰难地发现了这一点,原来她在面临苦难和伤痛时,没有任何效用。

  她掐住自己的指尖,竭力不让自己此时此刻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季青柚。可偏偏,不仅仅是她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季青柚的情绪。

  情绪表露能力不太强的季青柚,也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情绪。

  静静地凝视她一会后,季青柚问出,“那你呢?”

  这个问题几近让虞沁酒愣住,她与季青柚对视,眼底好似滑过过三个多小时内经历的一切。

  慌乱、恐惧、无助。

  过度呼吸,犯病,被注射镇定剂,醒过来躺在病床上,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把自己手上的吊针撕掉,想要下床却被林映香拦住,然后再麻木地将药物吞下,才发现自己没喝水,最后被医生提醒呼吸性碱中毒与她的焦虑症有一定的联结,需要及时进行心理治疗……

  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的三个小时之内发生。

  而在这三个小时之内,季青柚带着浑身的血躺在手术室里被救治,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到病房,在病房里艰难地呼吸着氧气。

  这一切都让虞沁酒只能在这个时候沉默,她静了一会,扯了扯自己藏在口罩下的僵硬嘴角,轻轻地说,

  “我什么也没办法做。”

  承认这件事让她极为痛苦,她费力地逼迫自己抬起肿胀的眼,与季青柚对视。平心而论,在季青柚醒来之前,她凝视着季青柚的睡脸,有想过彻底消失,至少等做好心理准备再过来。

  意识到自己毫无效用这件事后,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季青柚人生里的完美角色,甚至连正常的陪伴都无法做到,这让她很想逃避,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面对季青柚。

  可她不能这样。

  因为在她厌弃自己时,季青柚会是那个更痛苦的人。她至少不能,让受了伤的季青柚,来为产生自我厌弃的她负责。

  所以。

  尽管她精疲力尽,她还是没有从病房离开。

  “谁说的?”

  季青柚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可语气却很坚定,坚定到这完全不像是一个问句。

  虞沁酒沉默几秒,轻垂着眼,“我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做,除了恐惧和担忧。”

  “你哭了,哭得很厉害。”季青柚说着,轻咳一声,脸色又立马变得苍白了几分,像个失去血色的瓷娃娃。

  虞沁酒的表情开始变得急切,“你怎么样?我喊医生过来!”

  “不用。”季青柚费力地吐出两个字,又把虞沁酒想去按铃的手扯了过来,在虞沁酒僵住之后,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一同塞进自己的被子里,很轻很轻地说,

  “我没醒过来的时候,你一定在为我哭,眼睛都哭肿了,脸也哭僵了,肯定还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在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像这样握住我的手……”

  说着,她稍微顿了顿,握紧虞沁酒的手指缓慢传递热度,“像现在这样给我力量,像现在这样看着我,也让我看着你……”

  “这怎么能算是什么都没做呢?”

  这是一个反问句,极具耐心的反问句。

  虞沁酒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被很耐心地包裹着,联结着心脏和生命,也在被悉心抚慰。

  她眼眶泛红,“季青柚,我没你说得这么好。”

  在这种时候,明明受伤的是你,却需要你反过来安慰我,我却不能为你做任何能让你变得更好的事情。

  可偏偏,季青柚在这个时候,很认真地和她说,

  “虞沁酒,你比我说得更好。”

  虞沁酒很难与季青柚对峙和争论。

  她垂下眼,想笑一笑,来应对季青柚对她始终如一的支持和夸赞。可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做到这种事。

  过了几秒,她听到季青柚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这辈子能认识的人大概只有两百五十个人[1],在这两百五十个人里,会为我着急和担忧的可能只有十个左右;会时刻为我紧张的可能只有你、秦主任和我姐;会在我昏迷这段时间内为我流眼泪的,大概只有你和秦主任,范围再缩小一点的话……”

  说着,季青柚朝她笑笑,“会在我醒来之后握住我的手的,会为我们的小猫取一个好听名字的。”

  “只有你一个,虞沁酒。”

  在季青柚的注视下,虞沁酒的视线变得模糊,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握住的手正在传来热度,温暖将她席卷。

  她眼睛很酸,季青柚越好,她就越难过。

  她就越想逃避季青柚的好,“你还痛不痛?”

  季青柚懂她的逃避,没有将她限制在刚刚的话题之内,只极为耐心地说,“不痛的。”

  骗人。

  虞沁酒注视着季青柚,四溢的泪水开始往下坠,最后,她也试图从深海中浮出,艰难地说,

  “我想我大概想好我们的小猫叫什么了。”

  -

  林映香和Brittany过来,给虞沁酒带了饭菜,虞沁酒本不想吃下这些饭菜,却在季青柚和林映香的注视下,很勉强地往下吞咽。

  秦白兰也过来,带了季青柚爱吃的粥。

  察觉到秦白兰想和季青柚独处,林映香带着虞沁酒和Brittany去到另一个病房,虞沁酒的症状还没完全缓解,需要把刚刚被她拔掉的葡萄酸钙溶液注射完。

  虞沁酒很难在这个时候放得下季青柚,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插入秦白兰和季青柚的独处时间。

  在仅剩下两个人的病房里,秦白兰沉默了一会,注视着季青柚,摸了摸她的头,“你看你,怎么总是让我心落不下来的?”

  季青柚沉闷地掐紧自己的指尖,干涩地张唇,“……对不起。”

  “我不喜欢听对不起。”秦白兰鼻尖发酸,“妈妈需要的是你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受伤。”

  “……”静默几秒后,季青柚发出声音,像之前那次过敏醒来后所保证的那样,“好。”

  这样的承诺她说过几次。

  可每次,秦白兰都会被她辜负,也会在之后的每一次重新相信她。

  “幸亏伤口不严重,等明天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秦白兰说着,又将自己做好的白粥打开,用保温饭盒装着,还是热的。

  她舀了一勺,吹凉,递到季青柚唇边。

  季青柚攥紧指尖,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喂食,抿了抿唇,想要拒绝,可又在对上秦白兰希冀的眼神后,只能微微张唇,将粥抿进唇。

  “慢点,吞咽动作不要太大。”秦白兰嘱咐她,又问,“好吃吗?”

  季青柚答,“好吃。”

  秦白兰点了点头,又送了一勺过来,等她吞完了又给她送进去,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皱起了眉,

  “小酒有焦虑症的事情你知道吗?”

  季青柚轻垂着眼,“知道。”

  秦白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命苦,十年了,这得多难受啊,我刚刚在手术室门口看她倒在地上都心疼……”

  季青柚攥紧自己的被单,就这么一句话,仿若就将她的心脏扔进酸液里,“她怎么了?”

  “她很担心你。”秦白兰说,用勺子搅了搅保温饭盒里的粥,语气也透露着心疼,“你出了这事,所有人都在担心,但是你要清楚,小酒和我们不一样,她要像刚刚那样正常地坐在你面前,是一件比我们困难很多倍的事。”

  “我赶过来的时候,她正瘫倒在她妈妈怀里,发着抖,手脚都抽搐,手术室里里外外的人都看着,经历了你被刺伤的这件事,医院里很多家属和患者都人心惶惶,说她……”

  说到这里,秦白兰几乎难以继续往下说。

  季青柚仿若失去了自己的呼吸,发出的声音很干,

  “说她什么?”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焦虑症是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呼吸性碱中毒是什么……”秦白兰神情犹豫,“她因为焦虑发作产生了呼吸性碱中毒,手脚都在抽搐,我们让医生赶快给她注射镇定剂,有人说是不是又来了个精神病,让我们赶快把她隔离什么的……”

  她越说越心疼,“有人说话很难听,有人还拿出手机拍视频……”

  “我们捂住她的耳朵,不敢让她听,但她肯定还是听到了。怎么会听不到呢?那些人的声音这么大。”

  “小酒当时哭得很厉害,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犯病,其实也有点被吓到,在这之前,她真的控制得很好,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症状。在你醒来之前,她知道自己让其他人害怕,也知道自己需要治疗,可她还是很想留在手术室外面陪你,就算那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就算她当时已经说不清话了,但还是紧紧攥着我……”

  “我知道,她在求我,求我让她陪着你。”

  “但是不能啊小柚,我们需要救她,就必须把她带到其他地方,她哭得很伤心,她一直在哀求我们,但我们必须给她注射镇定剂,也必须把她带出去给她治疗……”

  “小酒当时肯定很辛苦。”

  季青柚静静地听完了秦白兰说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让秦白兰以为她没有在听。

  过了好一会,等秦白兰试图再为她送上一勺粥时,她微垂着眼,有眼泪从下眼睑处滑落,沾湿苍白的脸颊,滴落到被子上,透明的,一颗一颗,不停地往下掉。

  这是秦白兰第二次看季青柚这么哭。

  她慌张地扯着纸,给季青柚擦眼泪。

  季青柚攥紧被角的手指发白,很缓慢地问,“视频处理好了吗?”

  “当时人不多,你姐已经处理好了。”秦白兰回答。

  季青柚抬起通红的眼与秦白兰对视,“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秦白兰愣住,“粥不喝啦?”

  季青柚摇头,“现在不喝。”

  秦白兰沉默地看着季青柚,某种时候,她觉得自己在看着十年前的那个季青柚,在吃完那个草莓奶油蛋糕后,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掉眼泪,和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很像。

  “那等会小酒过来了,让她喂给你喝。”秦白兰这样说着,便摸了摸她的头,“妈妈希望你们两个都过得开心一点。”

  秦白兰走后。

  季青柚独自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有些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而后注视着窗外静谧的夜色,以对面那栋灯光明亮的门诊大楼。

  【我什么也没办法做】

  她想起了虞沁酒的这句话,当时听到之后只觉得虞沁酒在担心她,现在却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她昏过去的三个小时十三分钟里,虞沁酒也变成了一个病人,就在手术室门外,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被人控制,并且正在被人伤害。

  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应该就是这句话的意思:我什么也没办法做。

  此时此刻,季青柚在病房里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做,却仿若被嵌入那个她并不存在的手术室门外。

  看着那些人将虞沁酒摁住,看着那些人举着手机对准虞沁酒,看着那些人在虞沁酒身边说着一口一个“精神病”……

  光靠文字和想象。

  就能将此时此刻的她,坠入无法漂浮起来的深海里。

  季青柚就这么静默地坐着,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自己反复咀嚼虞沁酒的疼痛。一转头,却对上了一双小心翼翼的眼。

  是那个妈妈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女孩,名字叫齐小迷,应该是下午刚做完手术,一只手还推着吊瓶,出现在她病房里,很小心地试探着,

  “季医生……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说着,她又摇着手说,“我没有……没有我妈妈那种病的。”

  季青柚注视着她,良久,开口,“听说你爸爸已经抢救回来了,那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齐小迷沉默地走了过来,有些局促地在她面前站着,“外公外婆过来了,她现在被警察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发生事故的时候,齐小迷的母亲并不能辨认可控制自己的行为,不需要负刑事责任,只需要送医。

  季青柚垂下眼,没再说话。

  齐小迷仍旧站在她面前,“季医生,对不起,是我们的错,其实妈妈已经好久没犯病了,也早就出院了,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会发生这种事,我也很难过。”她说着小声哭了起来,“但她是我妈妈,我必须承担起责任,你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还有另外一个纪医生受到的损失,等爸爸醒过来,我们都会赔给你的。”

  季青柚“嗯”了一声,看着面前的齐小迷,她突然感觉很疲劳,她应该说些什么呢?总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要她去责怪齐小迷,她也很难做到。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的伤不算太严重,后续也已经处理,赔偿也已经承诺,那她就无话可说。

  哭了一小会,齐小迷红着眼不断地说对不起。

  她不能给出回应,只能沉默。

  于是,齐小迷问,“季医生,你是不是很恨我妈妈啊?”

  恨?

  很长的几秒钟内,季青柚都觉得这个词语很陌生。

  毕竟活了将近三十年,这个字从来没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出现过,而在她的认知下,这个词也与很紧密的联系相关。

  她和齐小迷对视一会,说,

  “倒地的那一瞬间,我的确是很恨你妈妈,也恨那个把你妈妈带过来的爸爸,甚至恨你,平等地恨处于这个病房的所有人。

  说来惭愧,虽然我是一个医生,应该在那种情况下判断出自己有没有伤到喉管和动脉,可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我快死了,但我今天和她说好,要去接我们的小猫,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齐小迷呆住,嘴里呢喃着“对不起”三个字。

  季青柚垂下眼,轻轻地说,“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死了的话,她要怎么办呢?要是我死了的话,她是不是就失去我了?要是我死了的话,就是不是再也不能去看她送给我的阿尔卑斯和棒棒糖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去一般般酒馆吃蛋炒饭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接到我们的小黑猫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陪她滑滑板了?”

  对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这些明明都是一睁开眼就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她等了十年,才拥有做这些事情的机会。

  可是,她等了十年,才重新见到她的虞沁酒。

  可是,十年后发生了这么多事,虞沁酒好不容易才因为这些小事而快乐一点,虞沁酒刚刚才给她们的小猫买好猫爬架、围巾和很多很多好玩的玩具……

  可是,她前几天才对虞沁酒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你失去我。

  但偏偏,在她倒下来的那一瞬间,在她意识到自己流了很多血的那一瞬间,在她呼出每一口气体都夹杂着浓厚血腥味的时候,她意识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仿佛变成了“很难做到”。

  在那个瞬间。

  她的头无力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视线无端变得模糊,说不清楚到底是被遗憾裹挟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还是因为颈部受伤造成的头晕目眩。

  世界喧哗,尖叫。

  而她与那个始终在保护自己女儿的母亲对视,也像是与当时根本不在事故现场的虞沁酒对视,她很庆幸这件事没在虞沁酒眼前发生,这是她当下觉得最庆幸的一件事。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很沉重,仿若承担着生命的厚度。

  在她心底盘旋了十几年的,重大庞然的喜欢和爱恋,都在愤恨的覆盖下,已经变成了极为微小的一件事。

  “我只是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对她?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需要让她失去这么多?”

  “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明白了,本来就没有为什么,上天给的,就只能接着,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接着,是作为彼此的战友一起接着,还是就此被打倒,或者怀揣着恨意让自己痛苦一辈子……”

  “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季青柚说着,望向齐小迷愣怔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不恨你妈妈,也不恨你。”

  “我知道她只是个病人,也知道她在生病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但你不要误会,这不是因为我善良,只是因为我是一个极为自私的人。”

  “自私?”齐小迷愣愣地说着,似乎不太明白。

  季青柚“嗯”了一声,“我知道现在除了你们之外,其他人都害怕你妈妈,或许是会对你妈妈产生愤恨。但我希望你妈妈能好好治病,不要再看到和我们不一样的世界,在没治好之前不要轻易跑出来,你们也要看管好她,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再去伤害别人,或者是受到别有用心的人的伤害。”

  “因为对我来说很重要的那个人,也在生病。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说着,她看着齐小迷眼底盈出的泪,眼底闪过几分痛苦,声音被揉得很轻很轻,“我没那么善良,不会原谅你妈妈给我们带来的伤害,也不会笑着接受你的道歉说我没事,更不会在发生这种事情后仍然做你的管床医生。所以我会接受你们的赔偿,会在你住院的这段时间内请假,这件事会就此在我这里结束,我因为你妈妈受到了伤害,这是事实。”

  “但我也希望这件事能够在你们这里结束,也希望你们能好好保护你妈妈。我很理解你,也试图去理解你妈妈的精神世界,这仅仅只是因为……”

  “我希望我爱的人,也能被这个世界善待。”

  -

  虞沁酒回来的时候。

  季青柚仍旧坐着,很静默地凝视着窗外浓厚的夜色,背对着病房的门,穿着病号服,肩上盖着外套,如墨的黑发垂落在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个人很起来空空荡荡,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

  虞沁酒不知道这场事故给季青柚带来的伤害有多严重,尽管她的外伤已经被医生反复强调多次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注意修养就能完全恢复。

  但是。

  虞沁酒没有看到季青柚受伤害的那个场面,也不知道季青柚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产生什么心理创伤……

  能成为一名被人夸赞的医生,季青柚花费了数十年间的努力,她不能让季青柚这数十年间的努力,全都毁于一旦。

  人生被摧毁的痛苦,虞沁酒已经尝过一次。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季青柚经历与她一样的痛苦。如果发生,她愿意将自己残破人生里仅剩的所有力量,全部传输给季青柚。

  虞沁酒下定决心,却又在听到季青柚轻轻的咳嗽声时,瞬间开始泛酸。

  她快步走过去,查看着季青柚的情况,可又在看到季青柚脖颈处的白色纱布时,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季青柚看到她之后愣了几秒,目光在她脸颊上微微停留,却安慰她,“我没事,一点也不痛。”

  虞沁酒静默地与她对视,吐出两个字,“才怪。”

  季青柚突然变得孩子气,“我是医生,我说得对。”

  虞沁酒抿了抿唇,“好吧。”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季青柚却始终注视着她,柔软的夜色里,目光如静谧的水流。

  “看着我做什么,粥喝完了吗?”虞沁酒问。

  季青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缓缓抬起右手,轻微地触碰她左脸颊的某处,“这里怎么了?”

  虞沁酒一僵,意识到自己已经摘了口罩,而左脸颊上被地面碰到的伤口也就被暴露了出来。她试图躲避季青柚的眼神,“就是之前不小心碰到了,受伤了。”

  季青柚注视着她,“你把床下那个药箱拿出来。”

  虞沁酒不听,“你把粥先喝了。”

  季青柚不说话了。

  虞沁酒也跟着不说话了。

  可只过了十几秒,虞沁酒就发现自己拗不过季青柚,只能认输,微微弯腰将床下的药箱拿了出来,嘴里嘟囔着,“你们医院,怎么病房里还会有药箱这种东西?”

  季青柚注意到她弯腰时轻扶着药的动作,沉默几秒,说,“我妈刚刚拿过来的,她和我说你受伤了。”

  虞沁酒开药箱的动作僵了几秒,她刚刚吃了药,状态已经平稳了许多。她不想把手术室门外发生的事情拿出来讨论,“我没事。”

  “我知道。”出乎意料的,季青柚很耐心地给出答复。

  虞沁酒有些惊讶,可与季青柚对视几秒后,她察觉到了对方眼里的平静,突然发问,“季青柚,你怎么都不担心我的?”

  语气执拗得像个小孩。

  可爱的小孩。

  季青柚忍不住笑,可笑的动作太大,又扯得伤口疼,她只能压抑自己的笑,等对上虞沁酒担忧的眼神了,她又轻提唇角,

  “我要给你上药。”

  “你要怎么给我上药?”虞沁酒皱了皱眉,“你只能动一只手,另外一边会扯动伤口。”

  季青柚很有头脑,“你把药蘸到棉签上给我,我再拿着棉签给你涂不就好了?”

  虞沁酒沉默,“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了,我明明可以自己上药……”

  季青柚侧眸看她,很直接地提出无理的要求,“可是我想给你上药。”

  “……好吧。”虞沁酒终究还是没能拗过她,真的如她所说,很听话地在棉签上涂了药,然后又把棉签递给了她,甚至还把脸凑近了一些,试图让她的动作更方便一些。

  季青柚小心翼翼地拿着棉签,与虞沁酒离得很近,她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将她们裹在了一起。

  虞沁酒却莫名在这个时候放松,很信任她的动作。

  季青柚注视着虞沁酒脸颊上的伤口,伤口已经被清洗过,破了一些皮,可在过去的那么多时间里,虞沁酒甚至没来得及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和贴一层创可贴。

  想到这里,她微垂着眼,有些难过。

  虞沁酒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难过,稍微低头,目光无害地望过来,眼里偏浅的瞳仁微微闪烁,有一种格外柔软的美,

  “傻瓜,我不痛。”

  季青柚抬眼,与她对视几秒,轻缓地抬起自己手里的棉签,轻微地触碰虞沁酒的伤口,动作很小心,呼吸也很小心。

  药水刺激伤口有些痛,在虞沁酒轻颤着的那一秒,季青柚竟然也感觉到痛,她望着虞沁酒泛着水光的眼,好似在这一瞬间,她亲眼目睹了虞沁酒在被摁住从而脸刮到地面时的状况,也看到虞沁酒被人围观时瑟缩得像只可怜小动物时的场景,更好像听到了被虞沁酒听到过的“这不会又是一个精神病”那句话……

  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

  虞沁酒仍然陪在她的身边,仍然会愿意给她们的小黑猫取名,仍然和她说着“我没事”和“我不痛”,仍然答应了她所有无理的要求。

  就像秦白兰说的。

  要像现在这样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她面前,对虞沁酒来说,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情。

  季青柚强迫自己平静,可却在看到虞沁酒脸上的伤口时,她难过地呼出一口气,哽咽着说,

  “这个世界不应该欺负你。”

  作者有话说:

  「我只是希望我爱的人,也能被这个世界善待」

  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