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甜味酒精(GL)>第36章

  ◎“嘿,这位美女医生要不要和我一起私奔呐”◎

  “妈……”

  虞沁酒拖长声音,有些无奈地抿紧唇角。

  “对啊,万一我之后还想回来住呢,反正我们又不差钱。”像是料到了会被虞沁酒质疑,林映香回答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表情无比自然。

  虞沁酒不信,“真的?”

  “当然。”林映香点点头,还指了一下在旁边搞不清楚状况的Brittany,“而且刚刚Brittany也说很喜欢这里,说不定这次回去等过几个月放假又过来玩呢。”

  “啊?”Brittany有些懵,却还是在林映香的眼神注视下,乖乖地点了点头,“对,我的确很喜欢这里的柿子树,虽然到现在还没看到它到底在哪里。”

  “就在小区1号门进门上台阶后面,走两步就看到了,物业还留了一些柿子挂在上面没摘下来。”中介适时插嘴补充,又看着仍有些犹豫的虞沁酒,说,“其实也没事,租长期就算到时候违约也只是收一个月的押金,但租短期的话,房租也贵了不少,算来算去两种都差不多,租长期的话还能留个后路。”

  说着,他将笔递了过来,友善地笑了笑,又重新拿出那份短期合同,“当然,您要是想租短期,这边房东也都可以,她现在不在南梧市,已经让我全权代理。”

  林映香轻咳两声,“我也都随你。”

  Brittany耸了耸肩,“我都OK。”

  于是选择权落到了虞沁酒手上,正如同那通被Carol打来的电话,好似所有一切都变成了某种暗示。

  这一瞬间。

  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脆弱生病的十八岁女孩在做决定,而是拥有对自己生活掌控权力的二十八岁的虞沁酒面临着选择。

  虞沁酒觉得自己不应该犹豫,她理所当然不能再和林映香分开。从出车祸的那一天开始,林映香的身边就已经只剩下她一个,她不能再离开林映香。

  因为出车祸的那天,她没能在林映香身边。

  人生当然会有许多后悔没能做到的“如果”。在得知真相之后,无数个夜晚,她一直试图在脑海里重建林映香出车祸那天的场景——如果那天,她在毕业典礼之后早点回去,没有因为沉溺在那场酒精里而拒绝了同林映香一起去找虞呈。

  如果那天,她与林映香一同面临了那个场面,是不是不会让林映香出那场车祸,是不是不会让林映香留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是不是可以在林映香孤立无援的时候成为她的支撑,是不是就不会让林映香度过那如同噩梦般的一个月。

  如果她没有那么天真,如果她能稍微察觉到一点细节,如果她在顾夕和虞睦州的相处中能察觉到一点端倪,如果她在察觉到虞睦州对顾夕的厌恶态度后能稍微上心一点……

  那事情会不会不会发展成后来那样?

  可偏偏,她没有。

  就算是在林映香住院的那一个月里,她也没有站在林映香身边,她不理解林映香对虞睦州的态度,也从未在林映香被泪浸湿的眼里理解过她,更是在林映香泪流满面的时候感到过不快。

  在那段时间里,她站在了林映香的对立面。

  所以她发誓,永远不再让林映香独自一人。

  可现在,在面临一份短期合同和长期合同的时候,她竟然有些握不住笔。林映香就在她旁边注视着她,在笔掉落在桌上的时候替她捡起递到她手里,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

  “只是一份合同而已,别想太多。”

  “对呀Debby,只是一份租房合同而已。”Brittany说着,“而且你在伦敦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有柿子树又有河流的房子,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了,万一你以后还想回来住几天然后又被别人租走了怎么办?”

  “我们不差这点钱!”她发出豪言壮语。

  在一旁等候着的中介被她的语气逗笑,林映香也笑出声,“是啊,我们不差钱。”

  期间,林映香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虞沁酒身上,没有离开过。虞沁酒没有再因为这件事感到困扰,正像她们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份租房合同而已,只是一个短期项目而已。

  她没有必要纠结这些。

  不管是租房合同,还是短期项目,她都有决定结束的权力,也不会因为这份租房合同和那个短期项目,就和林映香分开。

  想到这里,虞沁酒拿起笔在那份长期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好似签下什么郑重誓言,签完后,凝视着自己签下的名字,很安静地说,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合同签署结束,中介友善地给她们提上行李,“晚点小区会有个元宵节活动,虞小姐和妈妈如果想参加的话我可以直接带你们过去……”

  “不用了。”虞沁酒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与林映香对上,轻声说,“我们还重要的事要做。”

  -

  医院,中午休息时间。

  季青柚收到了虞沁酒的微信,说是已经收到门锁密码,又问她这个密码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看起来像个日期,可又不是任何熟悉的人的生日。

  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季青柚正挺直着背,目光如炬,盯着手机屏幕,打开的软件是某个网络购物平台。

  她对围巾的研究不多,只能根据某些种草推荐去推测虞沁酒曾经戴过的那些围巾品牌,以及某些看上去材质很舒适的围巾,凡是购后评价里有被频繁提到“舒适”两个字的都被她加入购物车。

  今天所有零碎的时间都被她用来做这件事。

  虞沁酒的消息弹出来的时候,她目光闪烁了几秒,虽然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可打字的时候,手指还是不自觉地微微停顿:

  【不是生日,也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一个普通日期,我搬过来住的那一天,随手设置的】

  虞沁酒很快回复过来:

  【噢】

  【今天天气很好】

  然后是一张图片,是她留在家里的四张便利贴,被虞沁酒摆在了一起,整整齐齐地发给了她。

  然后说:

  【季医生的话我都听着呢】

  她放松的时候,就很喜欢喊她“季医生”。

  季青柚早就察觉到这一点,现在也并不觉得“季医生”这个称呼模糊了她们的距离,反倒是因为虞沁酒,连“季医生”这个称呼也被赋予了全新的内涵。

  生动,鲜亮,被戳上了五彩缤纷的章。

  季青柚回了一句“好好休息”,短暂的聊天结束,手机界面在聊天界面停留了几秒,确定虞沁酒没有再回复之后,才重新把界面切回购物平台,继续浏览着#围巾#标签下的所有货物。

  虞沁酒好像很喜欢格纹围巾。

  于是她又添加了#格纹#这个关键词。

  不知过了多久。

  重新切回购物车界面,全选打算结算时,头顶传来“卧槽”一声,纪西阮充满活力的声音突然出现,

  “你这买什么把这个月工资都花完了啊?”

  伴着纪西阮的这句话,季青柚的目光这才停留在结算金额上,的确和她这个月工资的数字相差无几,她停顿了几秒,点下付款按钮,订单支付完成。

  在所有她想给虞沁酒花费的事物里。

  代表着金钱的那串数字是最不值一提的那一个。

  纪西阮却在她身后倒吸一口凉气,“季医生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季青柚放下手机,察觉到纪西阮的情绪好上比昨天好上不少,却在一抬头的时候对上对方红肿的眼,蹙了蹙眉,

  “你昨天没睡觉吗?”

  纪西阮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身旁坐下,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懒散地仰靠在电脑椅上,

  “睡了啊,但没睡好。”

  “难不成你睡好了啊?”纪西阮问着,又往季青柚这边扫了一眼,懒懒抬着眼皮,“阿尔卑斯山小姐不是昨天走了吗?你还能睡好啊?”

  “她又回来了。”季青柚将抽屉打开,从里面拿了一颗阿尔卑斯棒棒糖出来,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塞到嘴里。

  “啊?”纪西阮的头从电脑椅上有些艰难地抬起来,“怎么又回来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身心俱疲,可工作和生活仍要继续。从踏上这个行业开始,她就已经知道,就算有再难过去的情绪,都会在第二天密密麻麻的事情涌来的那一刻,全都过去。

  不是她想不想过去,而是只能过去。

  季青柚看上去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上,似是已经投入工作。

  可过了几秒,她将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又说,“我昨天晚上睡得还不错。”

  话赶话说了这么多,她还在回答之前那个“阿尔卑斯山小姐走了她还能不能睡好”的问题。

  纪西阮怀疑季青柚的智能人脑是不是生了锈,怎么反应突然变慢这么多,让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啊”了一声,才嘟囔着回她一句,“你本来就不怎么需要睡眠,我记得上大学那会,你一天就睡六个小时白天还能活力满满,不是我们常人能比的。”

  季青柚瞥她一眼,“六个小时已经很多了。”

  纪西阮歪头,“多吗?”

  季青柚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多。”

  纪西阮哽住,没再打算和她争辩,“算了,我稍微眯一会,不然等会又忙起来了,对了,今天晚上不是你值班吧,要不你陪我去吃门口那家烧烤,好久没吃了,我有点馋……”

  她说着眯一会,嘴上还是絮絮叨叨,就像生怕空气安静下来,就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涌入脑海。

  季青柚喜欢安静,纪西阮却最害怕安静。

  “今天晚上不行。”季青柚打断了纪西阮的碎碎念。

  “嗯?为什么不行?”似是没料到她会拒绝,纪西阮的头瞬间从电脑椅上弹了起来,惊讶在抬头的那一刻转化为哀怨,“阿尔卑斯山小姐没走你就连陪脆弱的我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你怎么能这样,之前还说等那件事结束之后,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现在连陪我吃顿饭都不愿意了啊!”

  “今天真的不行。”季青柚说着,转过自己的电脑椅,直视着她一会,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

  “你没听说我姐和虞睦州没能结成婚的事情吗,他们要分割一些共同财产,我得陪她一起去。”

  她确信自己已经将每个字都说清楚,可纪西阮却像是每个字都没听清一样,直直地挺着脖子,没彻底起身,也没重新躺下。

  没有表情,没有反应,像条被定住身的僵尸。

  “所以今天晚上真的不行。”季青柚又补充了一句。

  没等到纪西阮的反应,她接到护士的电话,赶着去病房查看病人的情况。

  走出办公室之前,她怕纪西阮挺着脖子太累,顺手在她头和电脑椅的空隙之间垫上了一个抱枕,叮嘱她,

  “小心落枕。”

  话音落下,她转身,听到抱枕掉落的动静,以及电脑椅移动的动静,僵住的纪西阮终于有了反应,从电脑椅上弹了起来。

  走出去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听到纪西阮在她身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只有一个姐吧?”

  季青柚停住步子,回头望她,静静地说,

  “你说呢?”

  秦霜迟和虞睦州的事情闹得太厉害,从昨天到现在,微信群里的消息就没断过,有虞呈一边骂着虞睦州一边和秦白兰道歉,也有顾夕哭着喊着让虞睦州跪在秦霜迟面前道歉,也有秦白兰极为冷静发出的一句:

  【明天把之前买的房和其他财产分割了】

  秦霜迟始终没出现过,也没说一句话。

  但季青柚知道,她已经和虞睦州约好,准备在今天面对面坐下来商量分割财产的事宜,昨天的场面太混乱,来不及坐下来冷静处理。

  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总要有个结果和说法。

  下班之后。

  季青柚在医院门口看到了秦霜迟,脱下白大褂的她好似也褪去了攻击性强的外壳,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衣兜里,头发还没来得及打理,手上还包着纱布,眼眶青黑,脸色苍白。

  在昨天之前,她还完完整整。

  默默看了一会后,季青柚走上前去,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的纱布上,“手怎么样了?”

  明明她已经站了一会。

  秦霜迟却好像被她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又在被她扶稳后呼出一口气,“没事,没有影响到神经,以后还可以做手术。”

  季青柚注视着她,不发一言。

  她又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发,有些勉强地提起嘴角,“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我不会心软的。”

  “我知道。”季青柚说,“但是妈不放心你……”

  说着,她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放心。”

  这句话像是触动到秦霜迟的泪点,她干涸的眼开始变得湿润,可医院门前人来人往,她只能勉强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走吧。”

  她们到了和虞睦州约好的咖啡厅,靠窗的座位上只有虞睦州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微驼着背。

  季青柚走过去,才发现虞睦州的脸是肿的,好像是被谁连续扇了几个巴掌,看到她们过来后,微喘了口气,有些滑稽。

  从她们进去到入座。

  虞睦州一直沉默,直到秦霜迟的目光停留在他红肿的脸上,他才看向秦霜迟缠满纱布的手,呆滞了几秒,问,

  “手没事吧?”

  秦霜迟用菜单遮住手上的纱布,声音很冷,“我想我们不太适合聊这种话题。”

  虞睦州沉默。

  秦霜迟又冷笑一声,说,

  “幸亏我们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你就被发现了,至于我们之前买的房和车这些我会咨询律师拟好协议发给你,按道理,你这是出轨……”

  她像是早就讲这些措辞好,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在提到“出轨”这个词语时也没有停顿。

  而虞睦州却在听到这个词语时痛苦地捂了捂脸,打断了秦霜迟的话,“霜迟……”

  “你不要喊我。”秦霜迟没有等他说完,“我觉得恶心。”

  虞睦州垂下头,闷不作声。

  虞睦州终于抬眼看她,可他的脸实在太肿,只能有些费力地张嘴,“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但我真的没和她发生关系,我只是……觉得自己太累了,我知道你也累,所以婚礼都是我一个人筹备,我也没因为这件事有任何不满,但是最近真的太累了,爸爸总给我压力,他让我喊顾夕妈妈,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真的是个私生子,你知道的,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

  “你妈妈又总是每次不给我好脸色,我都忍了,可是我每次不好过的时候找你,你要么就是在做手术,要么就是在医院,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我……”

  他说着,埋头痛哭起来,

  “霜迟,我活得好累……”

  “是吗?那你以后可以不这么累了,你和她生的孩子也不会是私生子了,你该高兴才对,哭什么。”秦霜迟木着脸把自己脸上的泪擦干,又冷笑一声,“原来你还打算把自己出轨的事怪我头上,这个算盘真是打得好。”

  “可惜……”

  她面无表情地提起包,站起身来,“我并不打算给你这个理由,虞睦州你听着,在我们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你是私生子的事情我都没告诉过我妈,我瞒着她都准备要和你结婚……”

  “小酒因为你这么痛苦,小柚和她是这么好的朋友,我不管她们怎么想我怎么看我,还是毅然决然地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被作为私生子生下来的这件事不是你能决定的,所以我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和你分手,我一没在你艰难的时候抛弃你,二没在和你在一起的十几年里出过轨,你怎么好意思说你累?”

  “至于你说的那些理由,我一个都不认。如果你觉得我工作太忙忽略了你,你就应该用正当的方式和我处理这件事,你大可以和我分手,而不是一边准备着我们的婚礼一边承受着别的女人的甜言蜜语!”

  说到这里。

  季青柚注意到秦霜迟几乎要用手撑着桌子才能站直,她站起来想要扶着秦霜迟。秦霜迟却拒绝她的搀扶,一字一句地强调,

  “虞睦州你记住,你没有对得起我们任何一个人,你也不愧是你爸的儿子!注定只能是个私生子!”

  说着,她松开已经泛白的手指,没有再看捂脸痛哭的虞睦州一眼,“看来我们今天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临走之前,季青柚瞥了脸上红肿的虞睦州一眼,很平静地说,“不管你和那个女人有没有发生关系,这都是出轨。”

  “我记得你很讨厌你的父亲,可还是和他做了一样的事情,为什么呢?”

  “不知道。”虞睦州呆滞地摇头,重复着说“我不知道”,却又在秦霜迟离开之前,挣扎着问了一句,

  “是不是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这个问题很奇怪,没有人会在出轨之后还问这种问题。

  可当这个问题被问出口后,季青柚才在恍惚间想起,在成为恋人之前,虞睦州和秦霜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甚至比她和虞沁酒之间的关系还要亲密。

  持续了将近三十年的亲密关系。

  在他们举办完婚礼的第二天,变成了断瓦残垣。

  秦霜迟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可思议,可她不知为什么沉默了许久,在离开之前,极为平静地说,

  “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兴许是在成为恋人的那一刻起,兴许又是虞睦州出轨的那一刻起,兴许又是她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谁知道呢?

  季青柚不知道秦霜迟这个答案的意思,正如同她也不知道,在离开咖啡店之前,虞睦州脸上的表情到底是写着“因为出轨而后悔”,还是写着“永久地失去了占据了大半生命的秦霜迟”的悔恨。

  总之,她没在这场谈判中担任重要的角色,只安静地听完秦霜迟和虞睦州的诉说。

  但是。

  走了几步后,她听到虞睦州在她身后,用有些奇怪的语气和她说,“小柚,希望你不要像我现在这样,把小酒弄丢了。”

  因为这句话。

  季青柚回头看了一眼虞睦州,他就坐在那里,脸好像越来越肿,呼一口气喘一口气,都变得特别艰难。

  如果他是头猪的话,他一定觉得自己是头很辛苦的猪。

  但再辛苦也应该当个人才对。

  季青柚很平静地想着,却跟着头也不回的秦霜迟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想你应该没资格这么亲热地喊我们的名字。”

  店里的人来来去去。

  虞睦州在窗边坐了许久,看着秦霜迟和季青柚坐进车里,看着秦霜迟开着的那辆车走远,慢慢缩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无限的悔恨夹杂着所有一切结束的轻松。

  一半一半的感觉,将他消耗殆尽。

  他以为秦霜迟会再扇他一巴掌,就像虞沁酒今天下午做的那样。

  下午他刚从车上出来,就看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虞沁酒,本来想和虞沁酒解释什么,可还来不及说话,虞沁酒就极为用力地扇了他一耳光。

  在他说出自己是私生子那天,虞沁酒都没有这么用力地给过他一巴掌。

  他反应过来,脸上已经传来火辣辣的痛。

  虞沁酒就站在他面前,用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眼神,怨恨,冷漠,悲伤……

  好似他偷走了她的人生,偷走了她最珍贵的十年。

  虞沁酒直视着他,语气很安静,却带着某种嘲讽,“连这种事都要和他学,不愧是只能当私生子。”

  被扇了一巴掌,被劈头盖脸地说私生子,被所有好奇的目光打量。虞睦州第一时间不是生气,而是觉得疑惑,因为就算是在十年前,虞沁酒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恨他,也绝对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只会看到他就绕路走。

  平心而论。

  也许是被心底的愧疚感折磨太久,虞睦州那时候很希望虞沁酒干脆像现在这样打他一耳光,至少可以让他好过一点。

  可当时虞沁酒没有这么做,连林映香都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现在虞沁酒会愿意看见他呢?恍惚间,他凝视着虞沁酒眼底的恨意,突然想起,季青柚昨天受了伤。

  场面太混乱,季青柚脸上被玻璃碎片划了一道。

  出了点血,不严重,却足以让虞沁酒重视。

  就像在一切还没有改变之前,虞睦州曾经听到自己有个学弟和他说过,因为有个人说季青柚坏话,他的妹妹虞沁酒就拎着凳子去找那个人算账,硬逼着让人去找季青柚道歉;他也记得很小的时候开始,虞沁酒也因为有人欺负季青柚和别人打过几次架。

  现在也是如此。

  已经不愿意看见他的虞沁酒,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不可能是因为他的事情被发现,大概也只是因为季青柚因为他而受伤。

  凡是牵涉到季青柚的事情。

  虞沁酒总是锱铢必较。

  想到这里,他苦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了。”

  “是挺不愿意的。”虞沁酒双手插兜,掐紧自己的指尖,让自己平静下来,与虞睦州对视,“但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出国之前,你在我和妈妈面前下跪,我都以为你快死了,你还一遍又一遍地和我们保证,这辈子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让我们不要把你是私生子的事情说出去,让我们给你和秦姐姐一个机会,让我看在秦姐姐的面子上让你们能好好在一起,我和妈妈觉得你可怜,没说出去……”

  “可现在呢?”

  “你对得起秦姐姐吗?对得起我和妈妈吗?对得起秦阿姨吗?对得起你那个为爱忍气吞声当了这么多年保姆的妈吗?”

  说到这里,虞沁酒的声音颤了一下,刚想继续往下说,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包装精致的顾夕忍无可忍,走下来指着她鼻子,“我忍了你这么多年也就算了,现在还在外面乱说——”

  话还没说完。

  顾夕脸上也被扇了一巴掌,她捂着脸发着懵,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林映香,脚缩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虞睦州就站在她旁边,却也没扶她,只愣愣地看着出现的林映香,“妈……”

  “臭小子,你喊谁妈呢!”顾夕好不容易站稳,又被虞睦州气得差点一头栽到。

  林映香走过来,又用力地扇了虞睦州一巴掌,握住虞沁酒微颤的手,眼神中流露出心疼,可面向虞睦州的语气却仍然很平静,

  “别喊我妈,我嫌丢人,好歹教了你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你爱吃屎的性子,果然遗传基因太强大。”

  顾夕瞪起眼。

  林映香又盯她一眼,气势绷紧,好像只要顾夕再说一句,她就会毫不犹豫再扇对方一巴掌,“告诉虞呈,你们一家人要是再敢出现在我女儿面前,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顾夕往虞睦州身后缩了缩,还想逞强说些什么,却又被虞睦州扯下。

  虞睦州沉默了一会,被扇了两巴掌的脸上缓缓开始浮肿,他笑了一下,忽然觉得疲倦的人生到了头,私生子的身份被公司的人知道,他的人生就此和虞呈还有顾夕捆绑,真的和他不愿意接受的身份和亲生母亲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只能被戳着脊梁骨承受那些议论。

  他下跪、哀求,苦苦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人生。

  已经走到终点。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扯了扯嘴角,朝林映香鞠了个躬,扯着还试图挣脱的顾夕,留下一句,

  “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了。”

  这句话落幕,他终于悲哀地接受自己是私生子的事实。

  等虞睦州和顾夕走后。

  林映香蹙紧的眉心松了开来,却又在看到虞沁酒有些怔愣的目光后,心一下提了起来,“怎么了?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没有。”虞沁酒缓慢摇头,挽着林映香的手,将头枕在她肩上,好似找到了什么安稳的落点,很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就是觉得,我妈妈好酷哦。”

  林映香愣住,提起的心放下,语气轻松下来,“是吗,有那么酷?比你还酷?”

  “嗯,超酷,比我更酷。”虞沁酒在她肩上点头,风扬起她的围巾,露出脖颈的那一刻,她僵了一下手指,迅速将围巾拉回来盖住自己的脖颈,似是害怕林映香发现她的动作,又补了一句,

  “我最爱妈妈了。”

  风还在刮,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摇。

  林映香注视着她的动作,眼眶有些泛红,却还是低头掩饰,又将她脖颈上的围巾紧了紧,抚摸着她的肩,说,

  “可是妈妈希望你最爱自己啊宝贝。”

  虞沁酒枕在她肩上,安静了许久,一字一句地强调,“妈妈可以最爱自己没关系,但我必须最爱妈妈。”

  说完,她又轻声呢喃,一字一句,

  “因为妈妈只剩下我了。”

  -

  和虞睦州分开之后,季青柚和秦霜迟回了家,见到秦白兰的那一秒,秦霜迟便躲在她怀里哭了个昏天暗地。

  秦白兰应该已经在家里等了许久,焦灼地连饭都没吃下,只心疼地抱住秦霜迟,和她一起哭着骂虞睦州狗东西。

  这让季青柚想起从伦敦回来的那天,她因为过敏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艰难地呼吸,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秦白兰也是这样一直抱着她,护着她,好似要把所有的眼泪流干,如果可以做的话,她相信秦白兰会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传输给她。

  从那天起,她就决定要保护好秦白兰。

  再次从秦白兰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路过张灯结彩的街道时,路边树上挂满了灯笼,拐角有一条看起来特别繁华的道路,人影攒动,拥挤,灯影摇晃。

  季青柚才想起今天是元宵节。

  路上成群结队的人簇拥在一起,热闹的音乐声喧哗热闹,走在路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与自己同路的人。

  有个小孩拿着棒棒糖从她面前经过,不小心撞到她之后,喊了她一声姐姐。

  她驻足,突然有些疲倦,想去问问虞沁酒在哪里,想知道虞沁酒有没有挑选到合适的围巾,想知道虞沁酒现在有没有好受一些,想把那些下好单的围巾发过去让虞沁酒挑……可又在看到虞沁酒那条说接到妈妈的微信后,把所有打好的字全都删除。

  这时候的虞沁酒应该会很忙,至少要把许久没回来过的林映香和Brittany安排好,又要收拾房子里的家具,季青柚刚刚听到秦白兰说,林映香应该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这让她可以喘口气,让一切也不必那么紧迫,也不至于那么担心虞沁酒一个人留在这里。

  至少现在对虞沁酒最重要的不是她。

  她切出聊天框。

  找到与纪西阮的聊天界面,打算与纪西阮约上一顿足以称得上是夜宵的烧烤。

  字刚打完,还没发出去。

  一阵巨大的风吹过,拂起她的大衣边角和垂落的额发,有辆很可爱的车停在她面前,有个人从车上很可爱地跳了下来,动作很利落地关上了车门。

  在花里胡哨的灯光下走近,带着柔和的风在她面前站定,表情柔软,生动漂亮地朝她笑。

  穿着她曾经穿过的厚厚外套,高抬着手,很可爱地拍了拍她的头,说,

  “嘿,这位美女医生要不要和我一起私奔呐。”

  作者有话说:

  私奔!你们现在就给我去私奔!呜呜呜

  ps:我的评论呢呜呜呜怎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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