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管理局内来往人员不论肩章几颗星月，不论官职大小，数不清的管理局职员见到她都会深切郑重的叫她一声首席。
那一声声饱含敬重的殷切期盼，如昨日重现般再度跃然眼前，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一切好像和原来一样，但又完全不同，物是人非的沧桑感令周子墨深思回想曾几何时‘首席’这两个字所承载的意义。
责任压在肩头，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一旦挑起来就再也跑不掉了，没有后路可言的选择让周子墨五味杂陈，本就很宅的人愈发不爱出门，整个人躲在家里教孩子，适应的第一步就当了逃兵，狗见了直摇头，花妈妈瞧了直叹气。
这么长时间了，花妈妈也算看透自个执务官是个什么样的人，操心的老母亲径直问道，“你在逃避什么？”
毫无铺垫的直白质问让周子墨没时间编造借口，她只能沉默。
“你崇尚随心所欲，不愿被人束缚，偏偏责任也是一种束缚。”花妈妈认真笃定道，“你在逃避责任。”
周子墨脸上没有表情，但感觉得出来她脸色很是难看，沉默了很长时间，花妈妈看出来她不想说，就在她以为她会继续逃避下去的时候，周子墨缓缓开口，语气低落，“我这个人，没那么大的野心，我会坐上那个位置只是当初以为皇帝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想跟苏瑶光门当户对罢了，你知道的。”
“可我也晓得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然而当上首席之后的日子呢，我的提案被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傻比指指点点疯狂挑刺，每次开会我都要跟那些不知所云的辣鸡项目撕逼要经费，结果报到局里，申请却次次被驳回，我看好的项目毫无进展。成为首席之后，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没做成，我不认为我做的不够好。”可结果是她确确实实辜负了那些期望，情场失意职场更失意，没有一件值得回忆的过去，全是混乱与不堪，周子墨的怒气夹杂着不甘，她长长吐出口浊气平复情绪，“成为首席那段日子，我比最低等八线的研究员都不如，最开心的事大概是没人置喙首席研究员天天带薪拉屎，你觉得我只是在逃避责任么？”
她反问道。
“我认为，时空管理局不配拥有我。”周子墨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可以从字里行间中轻而易举的感知到她的痛苦。
她勇于承担过，但是只有无法改变现状后的心灰意冷和失望，以及看似光鲜实则暗无天日的未来。
花妈妈心头一梗，站在执务官的立场思考：全国人民的期望如此沉重，等待她的却是无能为力，努力半天，惊才绝艳抵不过权势滔天，执务官没被逼疯算心理素质强的了。
严格来说，这口锅还在她妹苏瑶光脑袋上，花妈妈略有些尴尬的安慰道，“回去之后肯定不会有人卡你经费了啊，研究什么你说的算，再没人敢那么对你了是不是，我们回去打他们丫的脸！”
“呿，趋炎附势的家伙们，会在乎被打脸？他们有脸么？笑死。”周子墨恶声恶气的骂道，“一寻思那些比人破事我就烦，我根本不想回去！”
“啊？”花妈妈懵了，“你不回管理局去哪啊？”
哪不能做研究，她又不是没钱没设备，干嘛非要回管理局，周子墨一拳锤向抱枕，枕面上留下个小坑，她负气道，“我要去流浪！”
？
这不按套路出牌的事执务官绝对干得出来，别是反向劝谏把妹妹老婆劝跑了吧，花妈妈心一下揪起来，强装镇定道，“不是说好要结婚的吗，你去流浪你俩上哪结婚去啊？”
“对哦。”她不是单身狗了……喷管理局喷的太投入差点把这事忘了，撒了半天的火因着结婚二字气焰顿时萎靡，周子墨抱住抱枕往沙发上一瘫开始摆烂，随口敷衍道，“随便吧，到时候再说。”
这是能到时候再说的事嘛？
花妈妈还想再劝，可执务官油盐不进的明显不是合适的时机，她又怕给人惹毛了，想了想只好闭嘴作罢，心想着，现在不适应正常，等习惯了应该就好了吧。
确实，门总归要出，她不可能在家躲一辈子，事情也总要面对，周子墨再不情愿也渐渐习惯了那并不陌生的称谓，抵触心理耐不住民众日复一日的真诚和感化，嗯，即便民众们并不知情，她开始用一种平和的心态重新接受首席这个称呼，重新正视自己的过去。
之前的苦难不一定非要释然或者原谅才能完全放下，还有另一种方式，那就是记仇！
小本本上又多了几页新内容。
……
星原基地的华科院院士治好了新疫情的消息放出去后，各大基地沸腾了，而一开始与她们叫板的硬骨头白山基地瞬间化身头号小弟，当起舔狗来了，这猛地转变让众基地不得不往深远了想，这位院士能力这么大，或许能有办法解决丧尸？
虽然只是猜测而已，谁都没把握，但没有人不心动。
于是各大基地旁敲侧击，明里暗里的为星原提供医疗科研设备，也趁机打探星原的虚实，不过这些请求都被大小姐礼貌拒绝了，“我们有最先进的设备，不劳诸位费心。”
轻飘飘一句话，就看得出星原的财力和实力。
众基地不死心，又提出让医护人员到星原交流学习的点子。
“哦？”大小姐语调轻快，“交流没问题，不过学习可是要付费的，各位准备出多少物资呢？”
有天价医药费的前车之鉴在，这个学费也不见得便宜到哪去。
有个财大气粗的南方大基地问了价，大小姐给了个收费标准，一秒钟一百斤粮，而且必须是脱好壳的大米或者面粉。
艹，简直天方夜谭，你干脆去抢钱得了。
这下都被高额的学费劝退，再没人问。
星原摆明把持医疗资源不放手，各大基地也有自己的思量，如果星原真有研制解决丧尸疫苗的能力，按她们这黑心的收费标准，必然没有他们这些外人的份儿，几个大基地动作十分迅速，直接招来内部人员开会商讨如何将星原基地的院士据为己有，但小基地们就有点坐不住了。
小基地有小基地的优势，没那么大架子也没那么多顾虑，很快就起了加入星原的念头，兜兜转转，她们的布局终于初见成效。
有鱼上钩，大小姐顺势将《基地管理办法》拍到众基地眼前，“接受管理服从调配的我们自然欢迎，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们星原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我们的制度说的很清楚，如果做了违法乱纪的勾当，到时挨罚反悔，哭着喊着要离开可就不好看了。另外，因粮食储备问题今年我们只放开五百个名额，谨记自备物资口粮，考察期三个月到一年不等，考察期过后方可加入星原，条件如此，各位自行斟酌。”
众基地一听都懵了，这是招人还是上供，抢劫不成？而且那管理办法堪比私刑，屁大点事也要挨鞭子罚钱，也太严苛了，好些因末世早把遵纪守法抛之脑后的人极为不适，嚷嚷着让星原放宽政策，为优先融入的基地下放特权。
都给大小姐听笑了，她没那个耐心跟他们扯皮，直接断掉通信，不再搭理那帮人。
她的态度代表了星原，以往和气生财的资本家反其道而行之，以一种极为高傲的姿态筛选人口，各基地没有一丝一毫讨价还价的机会，这就让有些人很不爽了，刚烧起来的加入热情被这一盆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就在这个时候，白山基地的夏南兴致勃勃问了一句，“考察期三月到一年不等，为什么不是一样的啊，有什么区别么？”
要说先前夏南打算贴关系，但听了老婆的枕边风，说星原那边生活水平极高，衣食上跟末世前查不了太多，而且医疗条件十分不错，安全有保障，秩序井然，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各方各面比白山基地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夏南年纪不小了，建了基地稳定下来之后就一直愁要孩子的事，了解了星原的情况就改变了策略，起了些别的心思，这不，趁星原的大小姐松口果断抓住机会。
“因为不想老鼠屎掉到锅里，毁了我一锅好汤。”大小姐意味深长地说道，“良民进来自然简单，但有些人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恐怕已经习惯了，我们这的人都比较良善，见不得那些坏事，所以新人需要多点时间观察板正，日久见人心啊，你说是吧，夏基地长。”
星原再度明确她们不想招收下三滥的态度。
“我也看不惯那些事，当然还是招点正经人放心。”夏南好像忘了自己的匪徒行径，睁着眼说瞎话，乐呵呵的配合大小姐，谁道他忽然话锋一转，“我们白山基地一共两千多人，您那五百个名额着实不够，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自备粮食，把整个基地的物资都搬过去，星原能不能把我们一起都收下？哈哈，我们一家人相处久了都有感情，总归要整整齐齐的嘛。”
此言一出，通信一片哗然。
理所当然的，星原陷入沉默。
白山这手赌的不可谓不大胆。
星原的医疗水平他们一清二楚，顶尖行列，但她们人员配置始终是个谜，就连凌江都不知道，只有江峡的李成大概窥探一二：江峡的被救女性是如今星原的人员的主要构成，可能还收了些零碎的散人，加上半年多前拐去的救援队，这些人还未必完全收服，满打满算不到千人，吞并两千多人的基地……
也不知道谁吞并谁呢。
人口其实是一个极度敏感的话题！因为单从人口就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方的战斗力，不清楚可能还有所顾忌，一旦知道了，那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任何一个基地都在这上打马虎眼，绝不会轻易公之于众，所以说夏南这手赌的非常大。
粮食是决定人口上限最重要的因素，大小姐决定放出五百人是个相当保守的策略，偏偏白山主动打破粮食限制，自己从上门取，大咧咧的把敏感话题摆在台面上，夏南这么说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就是把星原架在火上烤！
如果星原答应，那就意味着她们有一次性收服两千人的能力，实力不容小觑；然而不答应无意于告诉大家星原人口不及白山，不足两千人的规模，实力不够强硬，到时候一定会有大基地为了争抢医疗资源对星原下手，周子墨再能打，她再不怕子弹也会被人海战术耗死，就是看各大基地愿不愿意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罢了。
这两年李成驯化那些刺头也学了不少谋略，一下就想到了背后这些小九九，不禁为星原捏了把汗。
略作几秒，李成一个通信拨过去打算找大小姐私聊，没想到星原的频道占线了。
李成：……好心慢一拍。
因为有人比他反应更快，话音刚落，凌江就找上大小姐，稳重的参谋长急的要命，“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啊，你们这不是等着让人坑么！”
薛家的大小姐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林黑玉更不是了，她坑别人还差不多，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们不可能不知道，凌江眉心隆得堪比田埂，为这两个年轻人的错误决策愁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谁道耳机里传来道银铃般的悦耳轻笑，“很馊么，我不觉得啊。”把夏南老婆放回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夏南上钩，他如她们所愿半点不犹豫，怎么能说这主意馊呢。
听得出来，大小姐心情极好。
急吼吼的找过来结果人家笑嘻嘻的好像根本不在意，关心的话噎在嘴里，憋得凌江血压都上来了，“你……”
笑够了，大小姐语气正经起来，“江哥，你担心的我都知道，谢谢你。”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聊这个。”火都上房了我的大小姐哟，还看热闹呢？薛家的继承人一定被林黑玉那个家伙带坏了，凌江又急又气，好端端一张俊俏白脸涨得通红，大手一拍桌子，斩钉截铁道，“白山必须收，不能露怯，这帮人最喜欢欺软怕硬，不收你们就该让人盯上了，往后没好果子吃。这样，你先答应白山，这边我给你调人过去？你要多少开个数！必须把这件事顶过去！”
其中道理，大小姐怎会不知，那全心全意为她们的急切谋划让她心口暖洋洋的，先前生的间隙瞬间淡去不少，不管怎么说，凌江的的确确为她们好，想到这，大小姐语调也变得轻柔温和，“真的不用，我们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俩跟我见外还是怕我跟你们狮子大开口还是怎么的。”生怕二人走岔了路，满盘皆输，凌江急急追问，“你那精神异能等级再高也不能全天候控制两千多个人吧！”
凌江是真的心急，老父亲为两个熊孩子操碎了心。
精神异能确实不能二十四小时控制那些人，但周子墨可以，大小姐笑了笑，眼里尽是算计。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江哥，夏南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等的就是这个，你安心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凌江：？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既然如此，他就没什么好急的了，凌江迅速从方才的状态中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星原这步险棋背后的深意。
“你们以身为饵……”他不禁想到之前掳走救援队的骚操作，凌江很快弄清其中关键，她们竟然是为了人？凌江特别费解，纳闷道，“你们生活的很好，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别跟我说你们要搞人体试验啊！”
大小姐一愣，随即失笑道，“不会，我们收人是为了一项，艰难而伟大的事业。”
搪塞人的假大空，凌江才不会信她鬼扯，但也很有眼色的没再追问，他再三确认了最为关心的话题，“你们真不是为了人体试验？”
“不是。”大小姐严肃回道，“我们有试验对象，不会这么丧心病狂。”
一些罪大恶极的人最终归宿只会是实验室，这种处理方式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有科研条件的基地都这样，包括凌江自己，但乱杀无辜绝对不行，得了大小姐的话凌江这才作罢，又说了些别的便告别挂断。
“骗他你良心不会痛吗。”一直在频道里偷听摸鱼的周子墨戏谑道。
“我骗没骗他你心里没数么？”大小姐浅笑，一句反问怼了回去，“坑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良心痛。”
坑凌江的事能叫坑么，周子墨哈哈大笑，“我的良心活蹦乱跳。”
破天荒的，周子墨和她的‘宿敌’大小姐达成了高度共识，周子墨坏，大小姐更是满肚子满水，她俩要是能凑到一起，别人可要倒大霉了。
白山人乖乖归顺的话，这次自然是招人没错，不听话的话，她们也有让人听话的办法，至于屡教不改的，呵，失踪总比死掉更有价值。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欺骗凌江，这确实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而她们的目的也绝不是为了实验那么简单，会有实验对象出现，只是必然发生的附带产物罢了。
“芯片做好了么？”两千多人，这点白山倒是没骗人，这点她们早就监听到了，大小姐打量着她新涂的宝石蓝指甲，在灯光的映照闪亮、神秘又高雅，很符合她的气质，这让大小姐十分愉悦，“我们得给白山基地准备一份大礼呢。”
话音刚落，就听通信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又冗长的咔嚓声，大小姐皱眉摘掉耳机，等噪声过去才重新戴上，她今天心情好，不想跟某人一般见识。
关掉老巢房门，将一众急速工作的打印机关在身后，周子墨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悠哉说道，“早就做好了，在给其他基地打提前量，注射器也已经准备妥当，就等他们过来收礼了。”
大小姐嗯了一声，脑里飞速回味整个计划，查漏补缺，人在优势最大的时候，不能想着怎么赢，而该思考如何才会输，剔除一切会输的可能，这样才能把胜利牢牢握在手中。
想了半晌，似是没忍住，大小姐忽地笑出了声，不败之地，计划完美又顺利。
她好久没赢得这么畅快，赢得这么轻松，赢得这么漂亮了，有多久呢，六十多年了吧……憋屈了太久，苦尽甘来扬眉吐气，这让她怎能不笑。
“你悠着点，等会还得演，让他们上套呢啊。”周子墨好心提醒道，“你别半场开香槟给人笑跑了。”
“当然。”大小姐比职业演员收得还快，黑心的资本家瞬间变成往日的温和模样，谦和有礼，“绝不辜负首席的努力。”
周子墨默了默，“静候佳音了，大小姐。”她微微顿了一下，“还是你更喜欢听我叫你基地长。”
上次的问题，她没有作答，因为首席和首席研究员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不过这次，周子墨把问题换了个模样，重新抛回给大小姐。
起身来到窗前，大小姐望着地面上的细小人影，站在行政办公楼顶层的基地长轻轻笑了笑，“随你喜欢，不过我更倾向于前者，你说呢。”
“我觉得也是，大小姐。”
她们是对立的‘仇敌’，也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更是朋友，却永远不会是上下级。
这是她们达成的另一个共识。
通信断掉，大小姐不禁感叹，有这么一个技术咖在身边，很多事变得无比简单，让她生出一股名为羡慕的情绪。
不得不承认，她羡慕苏瑶光女士，甚至愈发感到嫉妒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