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西挂,残月透过太史院的窗户,顾司宜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屋子被走廊的灯笼照亮,她从被窝爬起来披上衣服,隔着门问道:“谁?”她未梳妆自是不会开门见人。
门口的商棋转过头去,背对着大门焦急道:“研磨官人尽快梳妆随编撰入宫。”
“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顾司宜问道,她内心惶恐不安,商棋平日是个稳重的人,乱了分寸定是发生了什么。
商棋说:“宫中的马车已经在太史院门口等着了,太后,太后殁了。”他尾音发抖。
顾司宜瞳孔一缩,巨大的冲力涌上心头,她扶着大门站稳,冷静后说:“我收拾一下。”顾司宜不敢耽误,太后殁了她没原因,但是也要掀起一道血雨腥风。
她一边想着这事儿一边梳头,头上的发簪都插歪了,出门时,商棋还在门口等着她,他手里提着一盏宫灯,宫灯散出幽幽的光,两人没有犹豫,直接往太史门口去。
太史院今夜要前去取证将事情完整记录在册,孙时鲤身为五品官员自是要到场,孙时鲤不管到哪儿都会带她在身边,她对此倒是没有别的疑惑。
孙时鲤站在马车旁,见她来了,抬腿上了车,没有多话。
小太监俯身伸出一只胳膊,顾司宜搭手时刻意看了一眼,她双眸一顿,“兴安?”
微弱的光束她看不太清,不确定面前这人的身份,兴安笑道:“奴才来接官人入宫。”他身子更低了。
顾司宜从去了太史院后便没怎么见过兴安,差人打听过,听说他在司礼监打杂,常真死了也没有人再虐待过他,她本以为这次朝廷回关卫他留在了浔安行宫,不曾想司礼监还是带上了他。
顾司宜搭上臂膀,上了马车,兴安驾着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马车走动之际,孙时鲤瞥见顾司宜头上的歪了簪子,挪开眼提醒她,“簪子歪了。”
顾司宜摸了摸头上的发髻,试着将簪子扶正,然后道谢,孙时鲤闭上眼靠在马车上,此时应才过卯时,冬日天亮较晚,昨夜又是元宵,关卫还在热闹中,马车驶过正街,顾司宜刻意瞧了一眼窗外。
车水马龙一如既往,不设宵禁大家放肆起来没有限度,休寐这种事情也不列入计划之内。
顾司宜轻声问:“宫中可说了缘由?好端端的人怎么会.......”
孙时鲤抬起眼皮,身子也不曾挪动,她说:“太后怀疑阁老与易初公主往来慎密,先前景大帅与漠原之战,宫中有人走漏消息,有密信传到太后说是阁老所为,陛下劝阻太后为阁老正身起了争执,太后不慎滑倒,被掉落的铁炉砸到头颅。”她话落看向顾司宜。
顾司宜双眉一皱,前半段听着正经,后半段总觉得像是一个敷衍天下的借口,她不确定地问:“所以是意外?”
孙时鲤应声,她面上的疲惫已经掩盖不住,“一会儿入了宫,我先去大殿,你在门口等我。”
“我想去见太傅。”顾司宜抢话说。
孙时鲤半睁的眼瞟向他,然后点点头,孙时鲤沉默半刻,还是开口提醒说:“莫要参与到此事中。”
马车直奔皇宫东侧大门,没有从正宫门进入,整个宫中弥漫的是螺号的声音,顾司宜透过车窗已经瞧见司天监的法僧入宫,手中敲着木鱼,白绫已经开始高挂宫门,太监宫女也换成了白衣。
气氛异常沉重,孙时鲤下车后,顾司宜本想直接去太傅殿中,却被兴安叫住了,“绾女官人若是寻太傅,奴才带您去。”
顾司宜眉头舒展开,“有劳兴安。”
“官人哪里话,得了官人恩,如今奴才在玉蓬殿做事,轻松许多。”兴安身子微低,伸出小臂让顾司宜搭上,不知是不是身体受了摧残后所造成的改变,兴安已从刚烈的禁军侍卫变成了不起眼的柔弱小太监。
全然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洒脱,扭扭捏捏的模样同宫中太监无二,顾司宜心生怜悯,若不是她,兴安也不会沦落至此。
顾司宜听到兴安的话,低声问:“是殿下将你调到了玉蓬殿?”
“正是,殿下在司礼监来提走的奴才,否则玉蓬殿这等地儿,奴才哪能进得来。”兴安小心地走在顾司宜身后,只留下小臂在前方让她搭着。
宫中太监分等级,若想去皇女皇子身侧做事,岂非易事,得了这些主子的赏识往后能升个位阶,活儿轻松,主子如果升了天更是不得了,季般般这帮的不是兴安,是顾司宜。
元宵的灯笼撤的很快,顾司宜踏入宫中时已经没再见到红灯,太监们匆匆而过没人能注意到她。
太傅常住宫里,寝殿在皇子读书的地儿,自从五年前的一战结束后,皇子们都殁在驻阳河畔,皇子读书的地儿除了宫女太监没人再踏入过。
顾司宜进入屋内,小案还是从前那几张,儿时哥哥在宫里做过太子伴读,喜欢在桌角刻上她的名字,此时还惹来皇子们嘲笑。
她接过兴安手里的宫灯,坐在顾牧安坐过的小案前,兴安说:“那女官人等着,奴才这去请太傅。”
顾司宜颔首致谢,兴安将房门掩上,太傅现在应在去太仪殿的路上,她的身份上殿不够资格,唯有将人请来是最好的。
太仪殿前
众臣白袍官衣着身,黑鞋踏脚,季锦十的呜咽声泛起回音,季般般腕上系了白绫,她站在旁侧冷傲的目光下垂。
众臣不知该哭还是该闹,无人敢打断季锦十,大殿内设好了灵堂,太仪殿是当年太上皇驾崩时设置灵堂的地儿,太后金棺是当年太上皇备用的棺椁,大北的皇帝一般都会为自己备上两个金棺,包括当年先皇,不过先皇的两个棺椁另一个给了敬元皇后,空棺放在了浔安皇陵。
“丞相到。”小太监尖着喊道,众臣纷纷转头目光瞧向门外。
池阁老一身白衣,一步都不见焦急,淡定地走在大殿上,跟在身后的还有封鹿栩,阮望秋,钟其阳。
阮望秋似是很衬这白衣,他比封鹿栩高上一个头,走起路来沉稳尽显大家风范,眉眼如墨,唇红似血,重武轻文的朝代,养大的公子眼中带着一股胜傲。
池昌庭衣帽端正,在灵堂前行了礼,池阁老同易初公主的消息传遍朝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钟其阳便没有这么淡定,他到棺椁前查看一番,金棺半盖,四周点了油灯。
整个殿堂充斥着一股香油味,他双唇颤抖,迟迟不敢揭开太后面上盖的白巾,众臣都听闻死相惨烈,那铁炉平日都是焚香用的,锻造用的黑铁极重。
季锦十擦着泪,见钟其阳一来,立马扑到他的怀里,哭喊道:“王父,母后殁了。”他哭声越来越大,季般般撇了一眼将神色落到别处,季锦十瞧着笨,演戏竟让人看不出破绽。
钟其阳手都在颤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能将季锦十抱在怀里,话到嘴边硬是挤不出来。
钟其阳看向季般般,季般般往前一步说:“太后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消息,说池阁老同易初公主来往甚密,先前景大帅独上偃台一事,走漏消息和池阁老有关,陛下是明君,阁老是三朝肱骨大臣,陛下怎会纵容太后听信谗言,一时间起了争执,太后不慎滑倒,这才酿成了悲剧。”
“池昌庭,你竟有如此乱臣贼子行径。”钟其阳一下便像来了劲儿,指着池昌庭的鼻子没给一个好脸色。
季锦十趁着众人不注意,看向季般般,然后他一把抱住钟其阳的大腿说:“王父莫要听信谗言,阁老一心为国,怎会做出此等事情,此事定是有人离间朝堂。”
阮望秋说:“阁老本已到了致仕之年,如今还在朝堂操劳,此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不知殿下可查出太后听信了何人谗言?”
“尚未查出。”季般般悠悠道。
“无风不起浪,陛下年幼,如今太后驾鹤西去,依臣看来,此事尚有蹊跷,臣请求陛下彻查此事,硕大的凤鸾殿冬日绒毯着地,怎会滑倒!”钟其阳狠狠地盯着池昌庭。
这话让季锦十彻底慌了,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季般般,这时,门口出现铁剑碰撞的声音,锦衣卫小旗头戴白巾排列整齐入殿。领头的是毛符宽,飞鱼服外披着白披风。
毛符宽单膝跪地高声道:“臣锦衣卫恭送太后西去!”锦衣卫迅速将整个大殿包围起来。
宫中禁军皆在宫门处待命,封沛琛环视一周,不屑地说:“毛大人这是做何事?造反不成!”
毛符宽站起身喊道:“阁老一心为国,如今太后刚离世,尔等在此灵堂前质疑忠臣,造反的该是钟大人才对,都处营的士兵整装代发蹲守宫门,到底是何居心!”
池昌庭像是局外人,站着听他们争论,火势正足,站在池阁老一边的朝臣同钟其阳争论起来。
季般般看了一眼小太监,太监会意往前几步,公鸭嗓像是浇灭这团烈火的清泉,他避开小旗,在门口高声道:“喧封娘娘入殿。”
虽然封意晚还未被正式册封,但是入宫赐住储秀宫,早已是储妃人选,被称娘娘并不为过。
封鹿栩看向大门,今日本该是他们团聚的日子,他没想到会在灵堂前见到自己的姐姐。
封意晚小步从人群中穿过,在季锦十面前停下,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季般般,低身行了礼,众臣茫然瞧着步态轻盈的姑娘。
“臣女昨夜入宫得知太后身体抱恙前去送药,陛下所言句句属实。”封意晚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朝臣都听得一清二楚,钟其阳面上顿时难看。
场上一片哗然,封沛琛满脸诧异看着自己的妹妹,封鹿栩显得稍微淡定许多,他观察众臣的神色,出声打断哗然,他说:“陛下是天子,所言所行皆表皇室,大人身为陛下王父,陛下年幼对此事略显无措,大人生疑也属正常,有证人在此何必再叨扰亡魂安宁。”
封鹿栩开口给两边都找了台阶,众臣也便无人再敢质疑,封意晚目不转睛地看着季般般,谁知季般般碰巧也正看着她,她在季般般面上捕捉到一丝淡笑,她慌张低下头。
池阁老至始至终还未辩解一句,他看了一眼封意晚,然后说:“钟大人诽谤,臣请求陛下为其正身,查出造谣之人。”
此事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下月易初公主入宫,虽然皇帝说信池阁老的话,但是听者大家有心,景听尘战场受伤一事,当时司礼监小修子顶罪,如今常真和那小太监都已经不在了。
死无对证要求正身,明显是继续执政,不让小皇帝掌权。
太傅匆匆前往大殿,他身上未披白绫,面色凝重,目光直视前方,他担忧的并不是池阁老继续执政,而是太后死去,小皇帝彻底没了枷锁,往后他想还天下明君更是难事。
兴安轻声唤道:“太傅,绾女官人在皇子学堂等太傅。”
太傅蹲下脚步转过头,皇宫起了雾已经瞧不见月亮,灰暗的天空就着白灯烛火透出阴冷感。
顾司宜提上宫灯在门口张望,宫中出现不少锦衣卫的侍卫,以及季般般手下的禁军,她见过季般般手下的禁军,身着的都是黑甲。
宫里区分手下侍卫在衣着上也会略有所不同,远处兴安带着太傅出现在浓雾中,顾司宜没等人走近便迎了上去。
太傅神色沉重,他抬手示意顾司宜不必多礼,他开口说:“绾绾叫我前来可是为了池阁老的事情?”
“不错,先生这边请。”顾司宜看了看四周,路过的太监宫女虽然不会探头上去听,但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也不能落下口舌。
入了房门后,兴安将门关上守在屋外,顾司宜虽然许久未见兴安,但是对他也是给予信任,兴安是景家安排在宫里的人。
景白烯当初说过几日药茶认主,兴安成了太监,也就是景家已经丢弃的一颗棋子。
“太后死的蹊跷,先生应该已经听到了宫中的传言,池阁老同易初公主交往甚密,透露尘姐姐行军的行踪,我想先生借此事寻到黑牌,普天之下唯有先生是众学子的信仰,陛下心性如何先生早已了然于胸,太后离世,阁老定是不愿政权归还皇族,定是更以幼帝说辞独手遮天。”顾司宜颔首行礼。
太傅扶住她的臂膀说:“我心里自是清楚,绾绾心中是否已有推举之人?”
顾司宜点头:“我想先生,全力举荐二殿下掌权为摄政王,唯有这样,天下尚可有一丝挽回的机会。”
太傅瞳孔一震犹豫起来,他对季般般并不了解,但是顾司宜分析很对,池阁老手中的皇权务必要归还到季家手中,若是将来阮氏顶替池阁老的位置,以三姓九族的权势,天下易主并不难。
大长公主礼佛不入朝政,季般般统领七处营是唯一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