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般般步子很快,好在她个子较高,顾司宜抬眼很容易找到她,伏安街当属关卫最繁华的地儿,有名的酒楼乐坊都设在此处,往前走是一片空地,供戏班子表演的地儿。
游走天下的戏班子每年除夕都会想着来关卫讨要赏钱,关卫的人出手大方,哪怕是街边小贩乐了也会给几个铜板,若是碰上哪位出门游玩的世家公子,给些碎银也不是不可能。
今年除夕聚集了十几个戏班子来到关卫,季般般早时便派了一支军队在此迅游,没有报备的戏班子不能在此搭台子,免得因争夺佳地儿而造成混乱。
夜里吹起了寒风,顾司宜挤着人往前追去,大雪还未消融路面自然较滑,顾司宜头上的簪子散落一地,一小孩拿着糖人刚好路过,顾司宜的披风无疑将孩子手中的兔子糖人撞碎了。
天气冷时,小贩勾画的糖人较脆,碰上便散落一地,顾司宜听到哭声,又不得不回头,小孩瞬间哇哇大哭,抓着她的披风大闹。
那孩子扎着两个发髻,戴着新做的红花,哭起来时像极了春牌上的年娃娃,顾司宜焦急地朝季般般看了一眼,季般般已经没了影。
她低声安慰说:“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伸手抹了小孩脸上的泪。周围路过的都盯着顾司宜看了一番,孩子一哭更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旁侧卖糖人的小贩说:“赔一个就好了,孩子好哄。”
小孩一手拿着空棍,另一手紧紧的攥着顾司宜的披风,顾司宜犯难,她只想出来走走便回去,身上没带银钱,顾司宜弱弱地问道:“多少钱一个?”
那孩子见顾司宜问了小贩价钱,便不再哭闹了,她眼巴巴地望着顾司宜,吸了吸鼻涕。
“如果是她手里拿的那个,不贵,十文钱。”小贩已经在烛火上加热勺子。
“拿两个,不用找了。”季般般扔了一块碎银到小贩的桌上,小贩见着碎银连忙搓了搓手将钱收入腰包,季般般垂眸看着顾司宜,她目光放在顾司宜头上挂着的步摇上,顾司宜头上的步摇前端做的是一只银蝶,蝴蝶的翅膀恰好挂在侧边勾乱了头发。
“怎么首饰都跑散了。”季般般伸手便将她头上的步摇给摘了,挽发的还是那一只顾家的白玉簪。
顾司宜不太适合步摇金钗,反而是越素瞧着越好看,她盯着季般般半晌说不出话。明明是她追着季般般不放,人站在她面前时,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糖人好了,贵人拿着。”小贩将画好的两个糖人递了过来。
顾司宜这时转过身去拿,然后低下身将其中一个交到孩童手里,顾司宜在孩童嘴角看到一丝笑后,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她摸着孩子的头说:“姐姐不是故意的。”
“我原谅你。”小女孩一口咬掉了糖人的前端,然后转身便走了。
顾司宜见人走远,连忙站起身回头,她生怕季般般走掉。
季般般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她,见顾司宜神色焦急,她含笑说:“你就这么怕我走了?”
“对,我怕。”顾司宜扑上前去便抱住季般般,季般般木然愣住,她缓过神,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季般般淡淡地说:“我还没原谅你。”
顾司宜放开她,看着季般般双眉一皱,不应该是她原谅季般般吗?或者季般般还在因为那两巴掌生气。
季般般别过脸说:“你刚刚喂别人吃东西,我就挺不高兴的。”
“你凭什么不高兴?我还不高兴了。”顾司宜推了季般般一把,“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说那些话伤我,我都没怪你,你倒还生气。”
季般般见顾司宜生气了,忍着眼底的笑意,一把将人拉过搂进怀里,她低声说:“绾绾这般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季般般心软了,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生怕怀里的人受到半点伤害。
顾司宜无条件的相信她,让她心里更是难受,但是她利用了顾司宜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顾司宜头埋在她的胸膛,路过的人见着这一幕都纷纷投来怪异的眼神,关卫有不少女婠,是些贵胄妇人的小癖好,这类地儿一般都藏在特定的乐坊中,那等地儿通常门口不挂灯,会摆上一面镜子挂在大门上,男子见了自会绕道而行。
但当街两女子搂搂抱抱虽不算稀奇,可也是有失体面。
季般般抬眸时发现巡逻兵走了来,她拉上顾司宜,“换个地方。”
顾司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季般般拉走了,顾司宜明白季般般的意思,如果被人瞧见,等于是揪住季般般的软肋。顾司宜握着季般般的手,季般般的手很软,握着她时又很有力。
季般般直接带着她绕过拱桥上了花船,今夜花船上吟诗作乐文人墨客不少,画舫管事的一见季般般,还没等季般般开口,便将她们直接带进了房间里。
关卫的河道没有浔安宽阔,这条河最明显的便是通往皇宫的花池,但是河道较深距离尚远,没人能游过去。
“这是纪家的产业?”顾司宜打量着画舫的屋子,屋内点了琉璃灯显得更加亮堂,靠着船尾的屋子比其余的房间安静许多。
画舫上每个房间的装饰不同,都是根据客人给的银子而定,而像这样的画舫少不了女画师,在关卫女画师手中的字画比男画师更受人疯抢。
“这整条河的画舫都是纪家的,关卫的当铺做不起来生意,头等的当铺是皇家的生意,所以师父便买下了这些画舫。”季般般拿着杯子给顾司宜倒上一杯热茶。
屋中点了炭火,仍旧让她觉得冷,她坐到小炉边上,小榻设在窗边,正好能见河面上的星光点点,对岸的姑娘们手拿花灯,双手合十祈祷。
她儿时也只能在宫里的池塘内放一盏飘不远的荷花灯解闷,顾司宜瞧着她们竟有些羡慕。
顾司宜接过季般般递来的热茶,她双手捂着茶杯,茶水不烫暖手正合适。
季般般看了一眼窗外问:“绾绾可是想放花灯?”
顾司宜抿着笑摇摇头,一盏飘不远的灯放了意义也不大,“殿下,有件事我想问你。”
季般般坐到她对面,“嗯?”她眉头一扬,将桌上的橘子放在了小炉上烘烤。
顾司宜说:“先皇南下浔安时,是不是纪家趁乱杀的?”顾司宜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只有纪家才有动机杀先皇,因为先皇活着,季般般是没有机会回到皇宫的。
但是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季般般的出生不体面,还是因为别的,能让先皇将这个女儿放在宫外养。
后宫妃子争宠的厉害,季般般母亲并非贵人世家,还是能顺利生下她又不被人察觉。
如果说纪恒想利用季般般,为自己求得造反后的名正言顺,将季般般推向龙椅,挟天子以令诸侯,那能说的明白。
“你都知道了。”季般般看了顾司宜一眼,给炉上的橘子翻了一个面,“是师父杀的,他要我回到皇宫,绾绾可会怪我?”
顾司宜问:“我怪你什么?”
季般般说:“先皇的死归到了顾家身上。”她说这儿都不敢看顾司宜。
“那昏君当真该死。”顾司宜说的风轻云淡,如果不是先皇忌惮顾家,从而设局陷害顾家满门,关卫也不会落入贼人手里。
在太史院有一密封的史册,史册上说,易初公主从漠原回来省亲时留下过一封书信,至于内容不得而知。
而这些都是在关卫被占的两年前,先皇换掉漕运总督,绕弯子从陈家下手,将事情洗干净,做的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他疑忠良,听信谗言,关卫不会被占,数万冤魂不会惨死,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先皇。
季般般骤然抬眼,顾司宜的态度很是平淡,这几月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季般般知道她迟早会知道,但是没想到顾司宜会这么平静,她不禁有点心疼顾司宜。
顾司宜站起身说:“记忆中的偃台九衢三市,朱漆碧瓦,虽没有关卫锦绣成堆,也不如浔安风烟霭霭,殿下同我去过庆州,如今的庆州如何有目共睹,明明是旱魃为虐造就天灾,偏偏还有人在残山剩水间中饱私囊。我生在宫里,也长在宫中,我本该和关卫的众多女儿一样行规蹈距。上天给了我最尊贵的身份,却是公平的,将我生成了提不动刀枪的弱女朗,才能在泗州见遍苍生涂炭。”
“然而大北的满目疮痍并非一朝一夕能养成,顾家赫赫功绩,叔父总叹百信之苦,最后沦得满门抄斩,难为昏君苦心谋划多年。殿下不必替我忧心,我早已想明白,只想请殿下往后莫要再将我推开。”顾司宜手上的茶水已经冷了。
见季般般不答话,她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她尝不到一丝苦涩,满嘴都是花香,这杯花茶填补了她内心的苦楚。
季般般走到她身侧,将她手里的空杯子拿过来,她在顾司宜面前显得黯淡,季般般应声。
顾司宜见她的神情偏头一笑,她没问季般般别的,但是她知道季般般心里有个不能说的秘密,这几月她没少打听季般般的事情。
季般般将杯子放到桌上,冷声说:“我答应了你,那绾绾以后可不能跟别人走的太近,我怕我,忍不住杀了她。”季般般用最委屈的表情说着最狠毒的话。
“你。”顾司宜绕道季般般面前,说了这么久她都忘了的事儿,季般般还是能记得这么清楚。季般般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顾司宜无奈说:“我错了。”
“这是你道歉的方式?”季般般轻轻挑眉靠在了小桌上,她随手拿起一个橘子在手里把玩。
顾司宜犹豫一阵,轻轻踮起脚尖,朝季般般吻去,季般般先是诧异,反应过来后,她闭上眼回应顾司宜,谁知顾司宜却放开了她。
“你要的可是这样?”顾司宜看着她问道。
季般般心头上的烈火被激起,哪能允许罪魁祸首逃走,她上前一步,将顾司宜拉到怀里,俯身便将她的唇含住,顾司宜还没来得及说话,嘴便被堵上了,季般般像是在发泄心里的醋意,没有往日的温柔。
床榻就在旁侧,她将顾司宜压在床榻上,含糊说:“要不就在床上好好道个歉,兴许我还能忘了这事儿。”
床榻前的屏风正好挡住小窗,季般般一手将床幔放下。
“季般般,你轻点。”顾司宜喘不过气来,借着换气的空隙时间,她懊恼地说,声音带着娇弱。
季般般将吻落在她耳后说,“我哪回下手重了?”她下手确实不重,但是又正好在每个点上。何况她朝思暮想的人再次入怀,她更舍不得弄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