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眯着眼睛看面前的人类,约莫是觉出这辈子大半时间都能瞅见方知乐,加之上了年纪不爱动弹,逞凶斗狠逮到就掐架的劲头自然少了许多。
它轻轻“喵”了一声,没张口咬,只是两只肉乎乎的后腿蹬了蹬,拿屁股对着方知乐。
没看见俩掐起来,Ulrica收回有点遗憾的目光。
Ulrica顺着小花的脊背摸下去,手下的皮毛不复之前油亮,触手有些干柴柴的扎手。
“它身体不行了,”方知乐掐着小花的咯吱窝把猫拎起来,然后让Ulrica坐下,把猫放她怀里,“你多抱抱它。”
手中肥猫沉甸甸的,体温比人类略高,热腾腾地散发着生命力,感觉和“不行”完全不搭边,Ulrica缓缓眨了一下眼,“它生病了?”
“不是生病,”方知乐摇头,垂着目光瞅猫,“它这辈子从小就在外面流浪,有人喂也经常乱跑,跑远了一时半会儿跑不回来,就逮到什么吃什么,肾脏给吃坏了。”
Ulrica没有打断她,方知乐继续说,“尤其你离开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心思生活,它跟着吕一鲜把自己吃成猪,结果得了脂肪肝。后来查出来肾脏不行。其实流浪猫的寿命都很短,只有两三年,它算是长寿了,张牙舞爪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了一辈子。”
怀里的猫忽然就没了重量,Ulrica这些年看过的死亡太多,却很少能触动她,她像是回到了之前的“剧本”里,走着一出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回到这里,抱着触感鲜明的小猫,听着方知乐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便觉得一切都不该这样。
这种念头不知何处起,却如星火般蒸腾如燎原之势,瞬间在她心里掀起一场通天的热浪。
她本来就该同方知乐在一起,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Ulrica狠狠皱起眉头,眼中一闪而过隐忍的痛苦之色,方知乐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了?”
她扶着Ulrica的肩膀,眼神担忧,“我看你脸色不好。”
Ulrica从刚才的不适中恢复过来,一派轻松。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事。”
方知乐抬手摸上她的额头,“没发烧。”
Ulrica无奈一笑,“真的没事。”
她不仅没事,还把从小到大一直在心里说话的那道声音给杀死了。
大约是两年前战区转运物资的途中,她接到国内传来的消息,有人企图与周家结亲,她没有旁观,而是选择推一把。
那时起,那个声音就彻底死了。
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从能和她对话,变成只能在她耳边念叨,最后念叨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最终消散得一干二净。
从那时起,她就感觉自己获得了充盈的力量,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轻松。
“你和小花很相似,喜欢自由,”Ulrica轻声念叨,她看向方知乐,目光藏着深深的情愫,“我喜欢看你自由自在、开怀大笑的样子。”
说完,Ulrica就听见方知乐冷笑一声。
方知乐一点也不可爱地扭过头去,声音茶里茶气,“是嘛,我也希望姐姐能自由自在呢,毕竟我一个人自由了,姐姐还蒙着脸呢。”还不让她插手公司的事情呢。
Ulrica心里升起的那点柔软顿时变成无语,她撸了几下猫,手感加重,弄得猫不爽,小花伸了个懒腰就从她怀里跳了出来。
人类的下新鲜感果然只有三秒钟,跳下来的小花想到。
于是它瞅准方知乐的脚面,一脚踩了上去,然后摇着尾巴离开了。
方知乐继续带着Ulrica到处乱转,后院里有不少猫咪抗拒洗澡,连罐头都不管用,一碰水就尖叫着跑开,却因为脚滑而栽进盆里,瞬间叫得更惨。
毛飞猫跳。
“这里挺热闹。”Ulrica看着后院的猫,轻声道,“看来这些年,你一个人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方知乐眼神比她毒,心里也比她有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道:“你从哪儿看出来的热闹?这才四月份,不适合洗澡,今天热闹绝对是有猫惹了祸,要么是半夜里有猫越狱弄了一身脏东西顺带蹭给笼子里其他猫,要么就是店里发现了几只猫同时猫藓,洗猫顺带彻底清洁笼子。”
“一般情况下,因为店里营收不佳,除了工作人员外没有活人,并不热闹。而我作为唯一投资人,也不愿意常来,这些猫除了花仔没有一个是我照顾的。”
方知乐拒绝接受Ulrica的肯定,她竖起一身刺,张牙舞爪蹲在一边,让Ulrica越瞅越觉得可怜。
“对不起。”Ulrica垂下目光,小声说,“以后不会再瞒你。”
她“假死”的事情对方知乐冲击太大,怎么都不愿意和自己正常交流,Ulrica除了无奈之外,只有满满的愧疚和心疼。
方知乐斜着眼睛瞅了她一会儿,忽然撑着膝盖一起身,语气如常,“走吧,看完猫,回家。”
她才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也不愿意两人之间再有误会。
所以她愿意率先偃旗息鼓。
回去的路上,司机还是方知乐一个人。
“习惯坐副驾驶吗?”方知乐给她戴上安全带,不咸不淡地问道。
Ulrica一般都坐后面,更安全。她这次学聪明了,惜字如金地一点头,“你开的车,坐哪里都行。”
方知乐抬起头看她,Ulrica也低着头注视方知乐,方知乐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默默地垂了眼,没有再和她呛。
车子驶入环城高速,身边车辆渐稀,时值黄昏,月上树梢。
“晚上吃什么?”方知乐随口问道。
Ulrica思索几秒,“中午还有剩饭吧?”
方知乐撩起眼皮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吧,不喂你剩饭。”
Ulrica眼中竟然闪过一丝遗憾,“好吧。”
“家里的蛋糕呢,”Ulrica想起什么,“我的生日蛋糕。”
方知乐轻轻皱眉,“都已经过了两天,奶油会变质。”
“还好吧,放冰箱里没关系。”Ulrica坚持己见,“我想吃。”
方知乐吸了一口气,沉默几秒,没有开口,默认了。
尽管Ulrica说要把蛋糕拿出来凑合,方知乐也没打算就让人吃蛋糕,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一家酒店的外卖等在门口。
进门后,方知乐换好家居服,拆开包装盒,招呼Ulrica过来吃晚饭。
Ulrica趁方知乐换衣服的时候给自己切了一盘蛋糕,这次终于抢先吃了一口,奶油的香甜化在嘴里,醇香四溢。
方知乐出来的时候,看见她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模样又乖又招人疼。
“给我吃一口。”方知乐喉咙滚动,忽然觉得很渴。
Ulrica用别的勺子挖给方知乐吃,方知乐双手撑在Ulrica对面,并不过来,摆明架势让别人喂。
Ulrica犹豫三秒,把蛋糕盘子推过去,“你自己吃?”
方知乐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Ulrica试探着伸长胳膊,把勺子递到她嘴边。
方知乐嘴唇微动,目光下垂,轻轻张开口。
一勺放了两天、裹满奶油的蛋糕顺着温软的口腔往下滑落,沿途惊起所有和“甜、香”有关的味蕾细胞,连带着大脑都熏得雾蒙蒙。
方知乐抿去唇角的奶油,一颗悬在空中的心,方才往下坠落了一点,有了些许踏地的实在感。
“还吃吗?”Ulrica聚精会神地观察她的表情,小心询问。
方知乐摇了摇头,意兴阑珊,“我不饿,你吃吧。”
说完她就要走,在她回房的前一步,Ulrica忽然叫住了她。
“小乐。”
方知乐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视线。
“我晚上可以和你睡一起吗?”
此话一出,方知乐瞳孔骤然放大,脚步都僵硬了。
察觉她的状态,Ulrica面色闪过一丝苦恼,目光清澈真诚,“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习惯一个人睡觉。”
良久,方知乐憋得脸颊通红,有点恼怒,“那你之前是怎么睡的?”
Ulrica眼睫轻颤几下,捏着勺子的手指收紧,轻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之前的日子里,她很少睡一个完整的觉,全世界跑,大半时间都在路上,身边大多都是保镖。
只是方知乐要追问,Ulrica却不想把什么都说清楚,毕竟方知乐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担惊受怕。
Ulrica还没从回忆中出神,面前投下一道阴影。
她怔愣抬头,看见一张蹙着眉头满脸压不住的烦躁脸。
方知乐拿走她的勺子,侧身坐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宽松的家居服被她扯得裹紧了两条腿。
“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有的?”
Ulrica轻叹一口气,果然还是要追问。
“雪叔去世之后吧。”Ulrica语气淡淡,目光夹杂着说不出的感慨与忧伤。
方知乐压实嘴角,呈现往下撇嘴的弧度,说不清是吃醋还是不悦,以一种笃定的语气道:“他为了救你而死。”
Ulrica没有说话,头也轻轻垂下了,是一个拒绝交谈的防御姿态。
方知乐把垂下的卷发撩到耳后,动作幅度有点大,显而易见地心烦意乱道:“算了,不说就不说,你也别想了。”
Ulrica沉默着吃起饭菜,方知乐点的都是清淡的口味,味道不错,比国外吃的只能称之为维持生命基本体征的食物要好吃太多。
食物填满空虚的胃,Ulrica的情绪渐渐转晴,她咽下最后一口,打算起个话头缓解目前尴尬的气氛。
“吃完放桌子上,明天有阿姨过来打扫。”方知乐忽然开口,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跟我去睡觉,嗯?”
方知乐还坐在桌子上,Ulrica不得不仰头看着她。
此时头顶的灯光从方知乐后背倾泻而下,她的面容掩映在卷发的阴影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意味。
那双平日里拥有可爱弧度的一双眼轻轻垂着,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素净,被这样干净澄澈的眼睛注视着,Ulrica莫名软化下来。
那些过往的阴影在心头投注的压力,也许并不值得当做一回事。
她不在乎,就不复存在。
Ulrica轻动嘴唇,哑声说了句“好”。
之后几天,方知乐把人领回家,还把人领回卧室,却并没有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她从柜子里拿出崭新的铺盖,睡在飘窗上。
Ulrica认为自己鸠占鹊巢,试着同她商量过换一换,屡次无果,只好一个人睡两米宽的大床。
这天,方知乐早上起床后化了完整的妆,换上正装,对Ulrica说,“今天让小石开车,先送你去公司。”
“有活动?”Ulrica走到方知乐后面,透过她面前的化妆镜与她对视。
方知乐正在挑色号,细长的口红夹在白皙的手指中间,似乎游移不定。
“我来帮你挑吧。”
Ulrica越过方知乐,直接从口红包里选出一只。
“偏梅子的浆果色,”Ulrica捏着精巧的口红,垂眼轻声道,“我帮你化?”
方知乐往后靠了一些,方便Ulrica操作。
Ulrica拿起口红,似乎不得劲,另一只手犹豫着捏上方知乐的下巴,调整了一个适合涂抹的弧度。
面前人有些紧张,方知乐从容不迫道:“没帮别人涂过口红?”
Ulrica的手指一顿,无奈一笑,“我要说有,你会咬我的手指吗?”
“你可以试一试,”被捏着下巴的方知乐嘴角扯开恶劣的笑容,“看我咬不咬。”
手下的人说话时微微张口,露出贝齿和柔软的舌头,Ulrica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燥热,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唇珠,本就沙哑的声音更加危险。
“小乐,别玩火。”
方知乐目光依然挑衅,活像仗着面前人不敢把她怎么样,使劲儿作使劲儿造。
Ulrica深呼吸,把目光从她的唇齿中央移开,落在要涂口红的两片唇上。
方知乐的唇形很漂亮,是一种精巧的秀气,在滋润的膏体晕染为浆果色之后,更像一枚熟透的桃子,等着人采撷,再狠狠咬上一口,吞吃入腹。
但现在还不是时间,Ulrica心里一遍遍对自己重复,不能急,不能慌,要克制。要耐心等待。
“好了。”
Ulrica缓缓将手从她的下巴移开,盖上口红,目光恢复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