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功课是大事,方知乐深以为然。
她头发短,外加洗澡频率高,身上挺干净,在十五分钟以内结束自己以“洗去臭豆腐”为目的的冲澡。
浴室的装潢非常精致,从洗发露、护发素、沐浴露到各类精油、化妆品一应俱全,柜子里还放着两套浴巾和睡衣。
方知乐随手抽了个中号毛巾,擦着头发推门而出。
叶瑜正在摆弄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张角度刁钻、亮度迷人的偷拍照。
看见方知乐过来,叶瑜晃了晃手机,招手道:“快来看,我在办公室里拍的,你的成绩单。”
“成绩出来了?”方知乐挺稀奇的,“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今天早上说要去打听成绩,椿阳中学的老师看卷都这么牛吗,当天考完第二天早上就出成绩,它是想把一到十三中给卷死吗?”
叶瑜神秘地一摇头,“不是今天早上,全科成绩下午才出,这是我托人在下午下课后溜进办公室拍的。”
“托人,溜进去,下午才出?”方知乐迅速捕捉了几个重点词,手指一怼叶瑜的头顶,把人脑袋推得微微一晃,笑道,“行啊你,小叶瑜,手眼通天啊,都会使用我国最为庞大的人力资源啦。”
叶瑜把截图调高亮度,增加对比度,再锐化百分之五十,发给方知乐,“你不想知道你排名多少吗?”
“排名真的还好,反正我能考上大学,”方知乐心里早就迫不及待了,面子上还要做出一副我不在意我风轻云淡的模样,一脸高深莫测地凑过去看图之后的成品,自言自语道,“应该能进前十吧。”
叶瑜眯着眼睛,把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故意骗人道:“没有。”
说话的同时,方知乐已经看见了照片上的排名,眉心一紧一松,嘴角已经要提不提地扬了起来,整张脸的表情变幻多端,“这,这不是第,第三嘛。”
“是吗,还以为某人不在意排名呢。”
对上叶瑜揶揄的视线,方知乐脸上有点挂不住,擦着头发转身去掏自己的试卷,嘴里嚷嚷道:“这不是为了感谢你嘛,看个排名还得时刻关注各方消息,第一时间找人溜进去偷拍,就算我不在意也不能表现出来吧,不然多伤你的心。”
叶瑜:“哦。”
方知乐回头看她,叶瑜正故作冷淡,两人的视线狭路相逢,对上的瞬间,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绷不住的即将崩溃的笑意。
两人不约而同偏开脸,却没绷住,同时爆笑起来。
“哈哈哈——”
一晚上的折腾,两人心情起伏堪称坐了峡谷般过山车,从马里亚纳海沟到喜马拉雅山,比云霄飞车还刺激,虽然起伏变幻最终一派祥和,心里绷住的弦还紧着,此时终于全部爆发出来,把所有的不开心、纠结、郁闷都变成笑声笑了出去,只留下纯粹的开心,与一身轻松。
叶瑜揉着脸抬手,努力终结这个无比傻帽的笑场,“哎我脸疼,不能再笑了,还没讲题呢。”
“先说好啊,我肯定要先讲数学。”方知乐按着肚子抬起头,头发都笑开了,把领口晕湿了一大片。
叶瑜不可置信地扭过头,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AreYou认真的?
方知乐忽略她的视线,放下一颗重磅炸弹,“这次的数学卷子的质量非常高,基本涵盖了所有重点,呈现形式无比新颖,让人眼前一亮。咱们碰上这种卷子,绝对不能放过它,我会争取把每一道题都给你讲明白。”
方知乐的“每一道题”和恶毒魔咒的威力差不多,叶瑜本来雀跃欢欣的表情瞬间萎靡,继而转为纯得不掺一点杂质的幽怨。
“为什么不是文综,”叶瑜用笔尖在算草纸上戳了一个墨印,闷闷不乐道,“文综三百分诶,你歧视它。”
方知乐走过来挤走叶瑜身边的空间,自然而然拿过纸笔演算起来,“对啊我就是很歧视这种就算不看书不学习从大街上拽个三观正政治正确的公民都不会得零分的科目,对啦我文综虽然丢分但数学英语都是满分所以才能第三哦。”
叶瑜朝天翻了个白眼,方知乐发表完鄙视文综的言论,又开始琢磨怎么从自己鄙视的科目里多挖分,“三百分的文综,你背或者不背差不多都能考110-160,在这个区间内,只要你多背重点,就能稳固在150左右。”
叶瑜托腮盯着方知乐捏笔的手指,目光只在纸面上停了一瞬,就又不受控制地移走,从方知乐的小臂一路往上,用带着倒刺的视线把人从头到尾、从内到外地剐蹭了个遍。
而当事人浑然不觉,还在斤斤计较如何在有效的时间内快速凑够四百分并且稳定四百。
“英语150你闭着眼也能130,语文差不多100可以吧,这样就380,但凡数学你不是个位数,稍微多蒙对点题目,就能上400。”
叶瑜点了一下头,配合方知乐道:“嗯,你说的很对。”
方知乐头也不抬地继续说,“数学就是你的风险项,如何让你的数学稳定在60上下,就需要我们从各类题型里面进行拆解。”
“选择题前三道,送分,只要你细心,用瞪眼法可解;填空题前两道,送分,还是细心,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方知乐讲题目自带学霸buff,也许她自己不知道,这种专注的神色与专业的言语,配上热气蒸腾过后洗得一身松软的皮肉,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一番惊艳景色。
怪不得有句话说,人认真专注的样子最迷人。
叶瑜静思几秒,悬崖勒马控制自己即将脱缰的思绪,用尽平生毅力才把她的目光从方知乐身上各个部位撕下来,放在试卷上。
“听懂了没,”方知乐讲完一类题型,脾气很好道,“没听懂我再讲一遍。”
叶瑜眨眨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尴尬的笑容,“不如再讲一遍?”
“好,这次我讲慢一点,你哪里没跟上就打断我。”方知乐没有丝毫不耐烦,张嘴就重新讲,这一次更加详细、认真,只要涉及了题目中需要的数学概念,她都会停下来让叶瑜翻开对应的章节,问她有没有印象、掌握多少,基础不牢就补基础,能听懂再继续,抽丝剥茧下来但凡智力正常的人差不多都能听懂。
方知乐口干舌燥道:“这回听懂没?”
叶瑜把手边的水杯递给她,“我要是还说没听懂,你会打我吗?”
方知乐对她话中的“打”很敏感,皱了皱眉,下意识硬声反驳道:“怎么可能?”
说完就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叶瑜可能只是开玩笑,方知乐抿了一下唇,笔尖一勾,把某个演算的环节圈起来,不说话了。
叶瑜趴在桌上歪头看她,笑意吟吟道:“那你会气吗?”
方知乐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会,实在听不懂就跳过,不至于。”
其实方知乐没把内心大言不惭的想法说出来,“不至于”三个字代表的意味非常浓厚,学习而已,就是个高考,能算什么。
所有人喜欢拿成绩来判断一个人,这没毛病,但成绩不一定非要是文化课成绩,叶瑜是艺术生,艺术造诣过关且称得上优秀,难道不值得表扬吗?
就算叶瑜什么成绩都不好,一辈子也做不出什么事业来,她起码是个本分善良的好姑娘,有权利选择自己或平凡或辉煌的一生,轮不到任何人来指责。
要是为了这点学习逼着叶瑜整天愁眉苦脸,那才是因噎废食。
但方知乐侧了侧头,眼角余光扫到叶瑜微微勾起的嘴角——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咪,餍足又得意——目前来看叶瑜还远远没到讨厌学习的地步,这人惯会蹬鼻子上脸,踩着你肩膀作威作福,方知乐才不会主动说让她别学了,趁着年轻头脑灵活,多学点是一点,起码以后理个财没问题,还能降低被骗的风险指数。
另一边,叶瑜本以为方知乐挺关注自己的学习,会说出和老师类似的“劝学”言论,没想到一句玩笑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还把人给试探出个“放养不管”的苗头。
许多问题学生从心底里厌烦学习和管教,例如周美泽和她的狐朋狗友们,可叶瑜对待老师的喋喋不休接受良好,不会有很明显的排斥,就算把她扔在奥赛班跟一节节奏飞快的课,她也能坐得住、听得进去,这是她和那些人的本质区别。
是以,在听见方知乐一句“不至于”之后,叶瑜罕见地产生一丝紧张。
“我能听懂,”叶瑜忽然开口,斗志勃勃道,“你刚才说的我都听明白了,你继续讲。”
方知乐稀罕地瞅她一眼,摸了一把她的头发,笑了笑,“真的?”
叶瑜一脸正经地拉下她的手,严肃斥责道:“上课呢,别动手动脚,快讲。”
“好吧。”
初秋的夜晚最是静谧,时间缓慢流淌,两人讲完试卷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
“晚安,明早见。”叶瑜打着哈欠道。
“晚安。”方知乐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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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后的第二天,成绩全部出炉,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成绩进步获得表扬和假期出行自由的权限,有人彻底考砸被父母混合双打勒令假期不得出门。
方知乐在一片喧嚣中吹了吹垂落到脸颊的短发,“高手总是孤独。”
椿阳中学卧虎藏龙,方知乐没穿过来之前,原身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好学生,尽管后期可能受到霸凌集团的影响,成绩飘忽着掉了几名,还引来老师的三百六十度关注,差点就给方知乐换了同桌。
这一次考试,除了第一名和第二名两个巨无霸以甩开方知乐二十分的残暴成绩卫冕学神之争,剩下的都被方知乐踩在脚下。
“你是第几来着,”方知乐冲一来就沉默装蘑菇的周蕴仪说,“我看也是个位数。”
“六,谢谢。”周蕴仪面无表情。
“啊,666啊,”方知乐张了张嘴,“是我的翻倍嘛。”
周蕴仪:……这人真的欠。要不是她英语差八分,凭方知乐不爱背文综的臭屁样子,她绝对能超过她!
方知乐好似未觉,或者说察觉了周蕴仪的怨念但碍于昨天自己被周蕴仪残暴对待,是以半点怜悯的同理心都懒得给,悠悠然道:“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人说我要是能保持好成绩,就带我出去玩,我这个人不爱玩,弄那些排场做什么,但耐不住成绩好啊。”
周蕴仪沉默几秒,实在忍不住,“是谁?”谁那么不长眼,捡了你。
“哎说来你也知道,她人可好了,脾气好成绩好,长得更好,不愧是我朋友……算了不告诉你是谁,免得你惦记,反正是我一个好姐妹。”方知乐说。
谁谁就惦记了,周蕴仪看了眼她摊在桌子上的语文试卷,觉得她作文扣得分数太少,除了卷面分,还得判个“逻辑不通”,尤其这人说起话来没有半分逻辑。
“我还不知道假期去哪儿玩呢,不过话说回来,京市这么大点地方水泥钢墙的没啥好玩的,就三天假期能去哪儿啊,国庆节早就过了,还是等寒假吧。”方知乐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构想了一番寒假七天乐,然后在美得冒泡的情绪中收到来自叶瑜的一条消息。
【葉】:后天早上不见不散。
【laugh】:不见不散。
两人心有灵犀,打算把杂事放在第一天完成,昨天晚上一合计,不约而同决定假期第二天出去玩。
“放学啦!”
“终于放假了,诶你作业没带。”
“谁特么还写作业啊就三天!”
下课铃响起,教室里的学生顿时做鸟兽状散开,那速度比上体育课还快。
方知乐慢吞吞收拾书包出门,她先去奶茶店拿走知书放在店里的U盘,里面整理了辅助孙家恶行的罪证,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纸条,上面写着王珊的家庭地址。
这是一个边陲小城,距离京市有四个小时的地铁,基本横跨三个省,到了那边还得坐大巴车,再花七个小时才能抵达。
方知乐把遮阳帽往下拽了拽,带上口罩,在路口拦了一辆车。
河声入海,车声进城,每一个车轮的辙印中,都滚动着现代化的道路,高铁像一个蒸腾的铁兽,运行着这个时代最日新月异的变化。
面对这些变化,身处其中的人尚且觉得眼花缭乱,大批人口涌入城市,那些流逝的小城镇,被时代遗落在边缘的“细枝末节”,则成了一个空荡荡躯壳、一道浅淡却难以擦去的墨渍,不明所以、不合时宜地留存在于江山版图之上。
城镇化的潮流还未铺满,很少有人“逆”流而归。
方知乐捏着手中的地址,再次打量了一番这座明显透露破败气息的车站。
一个人口不过二十万的县城,人均收入垫底,老龄化居高,连个像样的商场都没有,抬头悬挂的红绿灯瞎了一只眼,交警穿着不太合身的制服,努力地搬来一个矮墩墩的竖立灯,戳在路中间,又不顾满头大汗,嚷嚷着路边刚散学的中学生不要逆行。
一个空旷中回荡着嘈杂的小城,一天又一天没什么意义地运作着,周而复始地铺成没有希望的未来——王珊就选择在这里悄无声息地与全世界割裂。
车站再破旧,也是中心地带,王珊不仅把自己流放到小城,还更加狠心地扔远了一点,把自己扔到小城最远的贫困村里,远到没有公共交通,只能租大巴车。
方知乐打了个哈欠,找了辆看起来最贵的四面不漏风的车,操着一听就不是本地的却很糙很接地气的自家乡音,说出自己的目的地。
“小娃娃,你去上坟呀?”司机正脱了鞋把浇翘在车头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
方知乐绕过抱着大包小包甚至包多到放不下堂而皇之扔地上挡路的前三排,屏着呼吸在最后面坐下,期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司机说,“一听你就是从小就出去的,那个村子穷得很,基本上没有年轻人喽,这个时候回来的基本都是上坟的。”
从下了高铁后,方知乐的心情始终不太好,她临时找了个酒店睡到早上六点,又马不停蹄地步上“寻找王珊”的路。
这是她倒的最后一趟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就能见到王珊。
车里弥漫着说不出的味道,像是很久没清洗的布,各种味道的灰尘混杂在一起,即便隔着一层医用口罩,也难以抵挡。
又过了半个小时,司机拉到足够多的客人,车厢在摇晃中驶远。
方知乐也在摇晃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睁眼,眼前已经没了水泥地,遍地都是空旷干裂土地。
“谢谢。”方知乐放下车费,提着书包走下大巴。
她抬头观察太阳的方位,又环顾四周,打了一个电话。
乡下的信号非常差,王珊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了句让她在原地等着,就撂了电话。
方知乐找了个大树靠着,静静观察周围的景象。
没有年轻人,土地都荒废着,加上土质偏硬,除了某块种着点玉米和辣椒,剩下的土地一览无余。
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有翻土,杂草在干裂的缝隙里长出来,透着股水分不足的枯黄萧瑟。
村口只有一条小路,不宽,也不平整,像是很久前有人曾是从山上背下碎石头铺在路上,却因为时隔久远,石头没有混杂水泥,风一吹,水一冲,差不多都消失了,露出底下凹凸不平的土地,风一吹,就能带起大量风沙。
没过多久,小路的尽头出现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女人,衣着简朴,却能一眼看出她与周围村民的不同。
方知乐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站了起来。
那个人也看见了她,径直向她走过来,开口道:“方知乐?”
方知乐点点头,认出这个声音就是第一次接电话的女人,那个说自己女儿已经死了来躲避争扰的人。
“跟着我来吧。”她并没有多说话,转身就走。
方知乐跟了上去。
面前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二层水泥楼,农村里遍地的款式,不过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没种着,也没有鸡鸭狗等牲畜。
女人推开门,先是朝里面看了看,然后说话,“珊珊,方知乐来了。”
方知乐敏感地察觉到她没有用“同学”这个词,而看到王珊的时候,也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
印象里,她的形象应该和韩琪差不多,方知乐预想过很多场景,例如她的情况比韩琪更加糟糕,需要她旁敲侧击不断安抚才能查明一点真相,可面前的女孩看上去和其他高中生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一点,就是她的眼神有点冷冷的凶狠。
这点凶和狠出现在一个受害者的身上,构成了此时此刻最大的违和。
方知乐把背包取下,拿出里面一摞厚厚的试卷,“这是最近考试的卷子,是高三年级几次模拟的试卷,顺路给你带过来。”
王珊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把抱枕揽在怀里,视线只在试卷上停留了一瞬,继而移开。
方知乐说,“你有什么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的,现在可以和我说。”
王珊看着她风尘仆仆的外表,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这里很荒凉,对吧?”
“确实不发达,”方知乐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走,“为什么选这个地方,因为安全,还是方便?”
王珊的母亲端来一杯水,放在方知乐面前。
方知乐拿起水杯,听见王珊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因为怕。”
方知乐吹着蒸腾的雾气,她家没有饮水机,都是烧的开水,指尖在杯沿上挪移,听见这话,手指猝然一烫,“什么?”
王珊的心理素质毕竟还是个高中生,在方知乐面前强撑出来的平静产生一丝裂痕,但暴露出来的内里却并不怎么柔软,“电话里,你说我只是个受害者,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不对。”
“我想过反击,也想过和她们同归于尽,你知道我最后为什么没动手吗?”王珊问。
方知乐放下杯子,平静道:“为什么?”
“我阻止了她。”旁边的女人开了口。
“我曾经在大学教过课,那个欺负她的同学叫孙黎,她背后站的孙家水很深,不是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普通人能撼动的。”王珊的母亲开口,逻辑清晰,语气平静,“小姑娘,我让你过来一趟,不是为了折腾你,而是告诉你千万不要想着和孙家作对,你看到这块地方了吗,孙家自房地产发家,他们可以动辄推平你的家,而你走投无门,咱们在这些人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如今我带着女儿躲到这里,都是因为害怕孙黎发现珊珊差一点就做的事,害怕她被报复,”王珊的母亲叹了一口气,“只要挨过这几年,孙黎考上大学,她还是可以重回校园。”
方知乐不置可否地沉默下去,良久后,她重新开口,把韩琪的情况阐述了一遍,“除了孙家,还有很多霸凌者的存在,椿阳中学的风气不正,就算这个孙黎考上高中,还会有下一个孙黎。”
“椿阳中学想笼络优质的教育资源,就需要广纳财源,招手一批学费昂贵、非富即贵的学生。而它有别于传统的贵族学校,办学者把这些钱都用在建设上,招纳了一批优秀的教师,和多家大学合作,又广泛扩招,从各大中学挖走成绩好的种子学生,是以校园里经常出现两个派别,看似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坐在同样的教室,对着同一个老师,就像在走一样的人生路,可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学校从根源里就没有一分为二的两个不同的培养方向,也没有真正做到打破门第限制,很多学生他们管不了,那些霸凌者就在漏洞百出的校规里暗地滋长。”
方知乐摸着嘴唇,似笑非笑地回忆片刻,“而且,据我所知,在任的校长不是教育系统的正经出身,他好像更喜欢结交社会上的名流,孙黎之辈,估计在他在任期间,会层出不穷吧。”
“为什么她们总是不放过我呢?”王珊听到这里,整个人无比崩溃,“为什么!”
“我说过这和你没有关系,”方知乐摇了摇头,“不要去揣测施害者的心理,你只需要告诉我,说清楚她们的手段。”
王珊眼睛通红,“你知道这些,想干什么?”
方知乐看向王珊的母亲,此时这个女人也是一脸凝重。
“我们可以转学,可以去别的城市,既然你都说了不是我女儿的原因,我们就想办法避开,总有一条人生路能让她走下去。”女人咬牙道。
方知乐瞅了她几秒,眼中溢散些许怜悯之色,“你可以,但王珊呢?”
方知乐站起来,恰好站在王珊身后,“你看看你的女儿,她在恨,你自以为对她好,让她放弃高考,把她带到这种地方,天天过着没有自来水的生活,现在都已经新时代了,她却要在大好的青春年华像个老鼠一样龟缩着。”
王珊的神色随着方知乐说的话不断变化,好像她说的不是亲身经历的事实,而是恐怖荒诞无稽的可怕的预言。
“她恨孙黎她们,但是,”方知乐的目光往下敛着,不咸不淡道,“你不怕她也恨上你吗?”
女人神色一僵,难以置信地望向王珊。
王珊张了张口,像是喉咙里有什么艰涩的物体堵在口腔,努力数次,最终什么也没说。
方知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的声音和缓了不少,“你是个成年人,拥有强悍的心智,遭遇再难堪的对待,也能想着怎么走出去,怎么规避,可王珊,和我,我们都是无知的孩子,所处天地就是这么一小块,学校和家庭就是我们的全部,你不能让她在这两个空间里都没办法喘气。”
这一次,女人没再说话。
她从接电话开始,处变不惊,坐姿、谈吐都体现她受过很好的教育。
她大概是成绩好、没有遭遇过校园暴力的那批幸运的人,所以她不会像韩琪父母那样,在女儿受伤的第一时间莽撞地冲出去要一个说法,然后被人连吓带欺压地压回来,事态闹大了又怎样,最终只能收钱了事。
王珊要是和她母亲一样,拥有强悍的心理素质,知道在人生中这只是小插曲,把这些当做一次运气不好的经历,被狗咬了,被鸡啄了,踩了羊粪等等,完全可以走出来。
可她们是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啊。
到底要多坚强,多勇敢,多大气,才能对这些无妄之灾一笑而过。
王珊的母亲颓然而坐,最终问出了一个和王珊一样的问题,“那你问这些,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