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缓缓移动,车内还播放着舒缓的音乐,不失亲近的播音腔为乘客介绍着线下所到之处。
“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是杜鹃林,春日时万艳同发……”
元汀顺着小窗向下眺望,杜鹃花的花期早已过去,偶尔几朵红夹杂在大片的浓绿之中。
江晴再次问她:“坐在缆车里就不会害怕吗?”
“没有那么害怕,但也会担心万一缆车绳索断开,我们摔下去怎么办。”
江晴注意到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把手,不肯松开。
“其实走上山也可以的。”
她们顶了山顶餐厅。
“没事的。”元汀伸出另一只手揉揉江晴的头顶,“我怕走上山我们先饿死了。”
一颗细小的从女贞树下飘落下来的花儿藏在了江晴的发丝间,被抖落出来。
“我也知道缆车不会掉下去的。”
江晴捻起那朵掉在自己两腿间的花穗儿,轻声开口。
“即使掉下去,我也会抓着你的。”
“元汀!”江晴叫她的名字,试图把自己与她放置于平等的高度。
元汀正在看另一道绳索上迎来然后下滑的红色缆车,经验使人觉得下滑肯定比上行快,并且更恐怖,心脏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不正常的乱蹦。
“嗯?”她收回目光。
侧颊盈盈发热,柔软又温热地贴到了她的下颌角,然后飞速撤离。
江晴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浅色的唇印。
元汀浑身僵住,握住把手的手不知怎么与另一只手交叠到了一起。
缆车划过绳索的声音在这一瞬间的空寂之中惊刺着她的耳朵。
几个呼吸的时间,被拉长成无数个惊讶的瞬间。
元汀想将关于她所有的碎片都串联成绳,找出头绪,结果却是失败。
某些围墙,在这样轻柔的一吻下轰然倒。
江晴的眼波湿漉漉的,含着一汪真诚与期待。
她留意着元汀每一个细碎的表情,想要找出蛛丝马迹,来回馈自己已经耗尽的勇气。
江晴的心弦随着元汀每一根眨动的睫毛而颤抖,既期待着她的回声,又惧怕她鼓动唇舌。
不知过了多久,元汀似才想起呼吸,深吸了两口空气,为了掩盖自己心中的张惶摇动,她抬起一抹笑容。
“你是想学贴面礼吗?还是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成人礼节?”
她放在腿上的手指滴答乱弹,每一次都重重地敲在钢琴乱奏的心上。
“你知道不是的。”
这一刻她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二人平时的特质仿佛对调了一般。
“我喜欢你。”
她剥开自己赤诚的心,直白地将喜欢书写在表面。
元汀收起脸上的笑,正色看向她。
少女莹润的目光中填满缱绻,隐忍着沉默与逃避带来的失落。
天幕中有一只大鸟,发出一声高鸣,唤回元汀的理智。
她收束起自己的温柔,不自觉地露出疏离。
“小晴,这段时间你经历了很多,也许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能给你庇护的角色,这种情感并不是那种喜欢,你还难以分辨。”
元汀在内心之中嘲讽自己,她讨厌这种不平等式的“我懂你为你好”话术,可却下意识地拾起。
“不是的……”
江晴想要诉说自己的每一次心动,却被堵在她的摇头之中。
她浓郁的情感波涌被抗拒的磁力扯回,撞得胸腔发痛。
“你……”元汀垂下眼皮,不敢面对江晴一寸一寸熄灭的眸光。
“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的,是建立在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的,我们的关系注定了这是不可能的。”
她搬出一些自己年少时曾笃信的爱情理论,企图说服身旁的人。
沉默与烈日酿出了焦烈的火,江晴流下一滴眼泪。
“我对你好也是因为我的身份……”她失了力气,再说不出口。
她忽然感谢缆车上的解说和音乐,不至于让车内的人陷入死寂。
“咯哒”
缆车被牢牢地扣住,在空中晃荡了两下。
元汀眼前一花,扶着前面的桌板才勉强回神。
车门被工作人员拉开,江晴抹了一把脸,先从车内出来。
元汀戴上了自己的墨镜,总觉得日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江晴沉默地走在前方,不远处就是她们预定的餐厅。
她忽然拐到了另一条路上,与上来的人流背道而驰。
“我想一个人走下去。”
她冲元汀喊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下走。
极力忍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
江晴选了一条人少的分岔路,石子铺成的小路走起来有点硌脚,她头脑放空,像一只失了神的游魂。
走得脚底发痛,江晴便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休息,一旁的林子中有工人在除草,机器轰鸣耳廓,令人烦躁。
她两手覆住面颊,胳膊拄在腿上,任由一片黑暗裹住双眸。
眼前还是不自觉地浮现出元汀的身影。
她确实填补了失去亲人后的无助,所以是如她所说,这只是一种依赖吗?
那心动与想念,又算什么呢?
江晴迷茫地望着前方,这条小路人烟稀少,她打开手机地图,慢慢往天池出口走去。
景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牌前挤满了人,公交车一停,人们便哄抢着上前,挤进车里。
等到江晴站上去的时候,连座椅靠背的扶手都抢不到一个,只能伸着手臂抓住上方的把手。
从清晨到现在,江晴的情绪起起伏伏,困倦地眨了眨酸痛的双眸。
公交车的玻璃映出她凌乱的发丝,江晴知道自己脸上有狼狈的泪痕,唇上的口红斑驳,沾到了下巴上,嘴唇上的浮皮被咬掉,撕出一个冒着血丝的红口子。
摇摇晃晃地行驶了快一个小时,公交车停到了有地铁的一个站台。
江晴下了车,捂着胸口几欲呕出。
胃里空荡荡的,隐隐作痛。
江晴在地铁站便利店里坐下,想买一盒酸奶填一下肚子。
她一眼看到的不是酸奶,而是某天晚上与元汀一起喝过的草莓气泡酒。
草莓的甜和酸都在眼前,江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拿了两瓶气泡酒和一盒酸奶,在便利店里喝完了奶,然后慢慢回家。
江晴对这个结局是有所预料的,只是心中的酸涩并不因为有所准备而减少分毫。
她开了一瓶气泡酒,脑海中回想的都是那天晚上元汀的话。
爱情是不能够被衡量的和控制的,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否定自己的爱呢。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这是江晴脑海中唯一的疑问。
江晴第二天醒过来身上盖着自己的小摊子,空调也被开到了恒温模式。
桌子上的酒瓶也被收掉——
元汀回来了!
江晴掀开毯子,往屋内冲去。
她拧元汀的房门,没找到人,却一眼就发现了与往日的不同。
元汀桌子上的护肤品不见了。
一直放在柜子和桌子缝隙间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江晴懊恼地捶门,恨自己为什么要喝酒睡那么死。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反复翻看着和元汀的微信聊天记录,最后的页面还停留在她发的门票购买信息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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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店失眠了一夜的元汀辗转反侧,一直盯到手机没电关机。
被烙下唇印的侧颊反复发烫,她不由自主地把这半边脸埋在枕头中。
被创可贴贴住的脚踝发痒,元汀重新拿了一片新的。
撕开一次性创可贴,裸露的伤口凝成了褐色的血痂。
这是昨天在天池急着追江晴,不小心被人撞了肩膀,没站稳跌倒在小道上,脚踝上的嫩肉被刮破一片,好在没有崴脚。
重新换上创可贴还是阵阵发痛,她心烦意乱地蒙住自己的脑袋。
昨日的画面走马灯似的不断奔跑在她的眼前。
江晴小心翼翼的讨好,江晴紧紧握住她手掌的暖,江晴的一颗吻,江晴醉酒后滴在她手臂上滚烫的眼泪……
“你为什么说我对你的不是喜欢?不是爱?”
“为什么要在肯定我之后否认我?”
少女的眼眶和脸颊染上草莓粉,她喝掉了一瓶半的气泡鸡尾酒,拽着元汀不肯撒手。
她的眼泪不停滴答,泣声之中尽是委屈:“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感受。”
元汀想要夺过她手中的酒瓶,可江晴不想撒手,扯来扯去,一小半酒泼到了元汀的衣服上,另一半在江晴的身上。
元汀:“……你松手好不好?酒都洒了。”她软了声,带着哄人的无奈与温柔。
“不……”江晴拒绝,却捏扁了这个易拉罐,抛到了垃圾桶中。
“元汀,你知不知道,我很难受。”
江晴把头抵在元汀的肩膀上,热泪一滴一滴地划过她的手臂。
汗毛被激得一根一根竖起,元汀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
“我也想一直暗恋,一直暗恋……”她的声音呢喃,额头上全是细汗。
“可是我不想,不想一辈子都做一个晚辈,一辈子没法平等的看你。”
她抬起湿透了的眼眸,对上元汀的眸子。
瞳孔纯净,只有她一人的剪影。
窗外有车经过,大灯将半个阳台映亮,婀娜的花影在墙面摇曳。
声影逝去,情谊浓稠。
元汀心中的天平,无法控制地因这份情感而歪斜。
纸糊的秤杆摇摇晃晃,一寸一寸,把眼前人填到她裂开的孔缝之中。
“谁让你,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睫毛颤抖,像一只淋了雨的蝶,翅膀被轻薄的雨水黏住,在努力舞动着。
元汀忍不住伸出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痕。
她主动出现,选择介入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哪里又能轻轻地扇动翅膀飞走呢。
江晴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躺倒在元汀的腿上。
“痛啊……”她轻声呓语。
元汀一路跟着她,见她从地铁里出来只拎了酒,知道她肯定没吃东西,不由地心疼。
她将手掌放在江晴的胃上,慢慢地揉动。
“胃痛?”
江晴不回答,眼睛闭了起来,只有睫毛在颤动。
元汀忽然察觉这个动作太过于暧昧,收回手又怕江晴痛得厉害,纠结挣扎地帮她揉了二十分钟。
江晴完全睡过去了,安静地枕在元汀的腿上,手中还攥着她的衣角。
她睡颜憔悴,唇上淋漓的咬痕被酒精蛰得泛白,早晨特意描的眉晕开,真正将眼眉染成远山青黛。
她满身的狼狈散发着果味儿,元汀忍不住笑,喝了两瓶气泡酒就能把自己喝得放倒,还真是个小孩子。
元汀轻轻将她的头放回到沙发,调好空调的恒温模式,又给她煮了粥。
她沉默地盯着江晴的睡颜,三个月的时间在她人生的三十年中不过转瞬,可与少女成长的过程中,她也不免小心翼翼,竭力地给这个跌跌撞撞的女孩儿一点儿支持,这也是自己弥补成长过程的一丝慰藉。
她心疼自己,同样也心疼这个女孩。
“咻”
刚插上电,将手机开机,微信中弹出一条消息。
“没人能控制释放多少爱意,也没人能控制回馈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