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一封信。
她不知道该给这段荒唐又意外的“初恋”画上一个怎样的句号。
江晴肘着头,看着眼前台灯亮起的一团光晕,想到了她和张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是前年的冬天,宛城下了一场难得一见的大雪。
高中生们都“疯了”,户外全是趁着太阳还没出来,雪还没化玩雪的。
这种快乐堪比小学的小朋友们去郊游一样。
于梦昕和江晴也穿着羽绒服在操场上遛弯,她活泼可爱,趁着周围没有熟人,躺在雪地上打了个滚。
江晴笑她跟小孩一样,她反而一把拉住江晴,也要把她拽到雪地里来。
江晴不肯,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弄脏了的话太难洗了。
玩乐打闹间,天上又飘下了细小的晶体。
“又下雪了!”
江晴又好奇又惊喜,这场大雪是昨夜下的,一睁眼就看到了白飒飒的亮光穿透玻璃,折射到屋中,她本来以为是自己起晚了,没想到走近窗户一看,是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冰雪世界。
姥姥提醒她戴上围巾,外面好冻,要冻掉耳朵。
空气之中是雪淡淡的寒香,江晴把手指轻轻地放到压满雪片的灌木丛上。
冰凉的雪片立马化开,手指上冰冰凉凉,又带着些酥麻,她试了几次,在圆顶灌木丛上压出了一个花朵的图案。
遗憾的是,她没有看到像电视剧中那样满天飞雪的场景。
现在飘下来的雪花不能叫风中柳絮,如果说是空中撒盐,倒有几分相似。
寒风拂过江晴的脸颊,将她的鼻尖吻得通红。
她伸出手,想要接住空中的雪粒子。
可雪触手即化,只留下淡淡的水痕,只有落到无人破坏的雪堆之中,才能凝聚得时间长一些。
她索性放下了手,任由风带着雪划过自己的面颊。
“我记得我上次看到这么大的雪,还是我小学的时候,要等来一场大雪真不容易啊。”
“我以前都没见过雪。”
江晴淡笑,看着靴子上沾着的雪花一点一点融化。
“嗐,宛城再往南,想见到雪也太难了,江晴咱们打雪仗去吧!”
还不等于梦昕拉着江晴去找人组局,一颗大雪球从空中凌过,直接滚到了江晴的红色围巾上,碎了一身。
两人皆是一惊,于梦昕赶紧帮江晴拍掉围巾上的雪。
不远处一个清朗的男声连声道歉。
她们转过身去,就看到了穿着薄校服往这边跑来的张宙。
他好似不知道冷似的,额角竟然冒出了细汗,连呼出的哈气都带着热度。
“实在对不起啊。”
于梦昕大大咧咧地不满:“你这是什么准头啊,砸别人一砸一个准是吧。”
冰凉的雪在温热的皮肤上没有逗留多久,只有红色和她的发丝围巾上还沾染着几颗零星的雪粒子。
男生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江晴摇头,露出了一个平常礼貌的微笑说“没事”。
她的耳朵一边沾了雪,比另一只更红,衬得肌肤胜雪。
男生忽然说话有些支支吾吾:“我是三班的张宙,你要是有事一定要来找我啊……”
他话音还未落,身后的兄弟们纷纷起哄。
“喔,张宙要负起责任来啊!”
张宙红着耳尖跑去“招呼”那些兄弟们了。
上课铃打响,在操场上的学生们依依不舍地回了教师。
一节课上完,班外有人给她递了一杯奶茶,加了满满的小料和全糖,香精的味道格外浓郁。
“三班张宙给你的,说是赔礼道歉。”
江晴向那边的走廊望去,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后来分了班,张宙竟然和江晴在一个班里,听说他本来可以选理科,不知怎么又选了文科。
他数学学得很好,几乎次次都是满分,他喜欢缠着江晴问他薄弱的英语,后来大家都意识到,他喜欢江晴。
一个漂亮,但是又平淡的女孩。
“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晴斜倚在门边,轻声问。
“咚”得一声,张宙手中还拿着打扫卫生的拖布杆砸在了地上。
铺满天际的橘光洒在江晴白皙的面颊上,漂亮的出奇。
张宙几乎不敢看,猛点了几下头。
“嗯。”
江晴回忆起来了,因为那时候的她,竟然有几分享受同学们特殊地看着他们的眼神,她也想像于梦昕那样谈恋爱……想知道,违背家长和老师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张宙确实很好,但江晴没想到,她几乎难以接受这种亲密的好。
他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江晴,她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双面人”。
江晴盯着面前的光团,眼前出现了一片白点,也没能想好该怎么下笔。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江晴拿起来一看,消息竟然是张宙发来的。
只有三个字:“分手吧”
手机在没有暖气的房中冻得冰凉,江晴恍然觉得,自己湿着的头发也冰冰冷冷的。
她回了一个“好”字。
江晴丢下手机,走到元汀的房间门口。
元汀正坐在桌前看电脑,戴着一副银丝细边眼镜抬起来了头。
“怎么了?”
“我能用一下吹风机吗?”
元汀笑了一声,方框眼镜都柔和了几分。
“用吧,就在卫生间挂着呢。”
江晴道了声谢,然后去吹头发。
轰鸣的吹风机吵得江晴的大脑不能思考任何事情,强劲的热风在一个地方吹久了,烫得江晴“嘶”得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忽然想起,那天回教室之后,被雪擦过的耳尖又热又烫,直到下课后她去教室门口拿奶茶,冷风又吹过,才凉下来。
江晴吹过头发,重新拿起了手机,才发现张宙发了数条微信过来。
“连问都不问一句就同意了”
“你果然就是想分手”
“你是不是早就想跟我分手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都快半年了,终于分了,你终于高兴了吧”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
江晴握住冰凉的手机,思考着“喜欢”两个字。
或许她是喜欢张宙的吧,优秀又热情,各方面地对她好。
看到“分手”两个字,难过倒是没有多少,反而如释重负的怅然巨多。
或许,她确实是不喜欢张宙吧。
她没有再回复。
要她回复什么呢。
江晴推开窗户,陈旧的铁护栏上锈迹斑斑,窗台上的小花盆中种着一颗郁金香种球,没有开花,更没有发芽,甚至种子因为宛城的多雨,被泡的腐烂。
春风浮起她耳边的细发,浓稠的夜色之中掺杂了一个女孩轻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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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汀晚上喝了酒,又投了几份简历,倒在床上竟然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屋外传来了隐隐约约地对话声,她听得不真切却又吵闹。
还不等她起床看看究竟是什么事儿,自己的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汀汀,你怎么还没起来啊?”
元汀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叶蓉女士。
“妈,你怎么来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指望你来看我是指望不上了,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元汀从床上起来,扣上了睡觉前没有扣好的睡衣最上端的纽扣,收拾床铺。
“这两天在做简历投公司呢,没顾得上您,我问赵医生了,她说您恢复的不错。”
元汀在脑海之中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浅浅解释一下。
叶蓉再没说什么,扫了一眼这间屋子,很快又收回目光,盯着元汀。
“你爸这套房子都多老了,屋子里一股陈味儿,要不卖了算了,你住到我那去。”
元汀叠被子的手一顿,忽然听到屋外玻璃杯碰撞的声音脆脆一响。
叶蓉飞快地朝门外瞟了一眼,气不顺地冷哼了一声。
她轻关上了门:“你总不能一直住这儿吧,破破烂烂的。”
元汀摇头:“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掉,这儿多方便啊。”
叶蓉的语气之中多有不满:“而且还跟个陌生人住一起,多尴尬啊,你跟妈妈住一起,我平时还能照顾你。”
元汀头开始疼了,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决定留下来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妈,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
叶蓉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元汀:“你是能照顾自己,你妈我怕你还要照顾那个拖油瓶。”
元汀收拾好了床铺,房间之中再没别的声响。
窗外直射进来的光线洒到床上,空气中的飞絮慢慢坠落。
元汀盯着叶蓉的眼睛,语气平淡地问:“你当初把我送到表姨家,就不觉得我也是拖油瓶吗?”
更凌厉的话元汀说不出口,年少时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母亲的拖油瓶。
“你……”叶蓉的眼睛瞬间红了。
“你是这么想我的么?你是在表姨家受了什么委屈吗?我也是……”
“抱歉……”元汀连忙打断母亲,她差点忘了,现在的叶蓉情绪极度不稳定。
她眨眨眼,遮掩住一切负面情绪。
“妈,那些都过去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提了。”
元汀扶着叶蓉坐下,准备去客厅里倒杯水给她。
茶几上放着一个倒满热水的玻璃杯,却不见江晴,想来是进屋里了。
她把水端给叶蓉。
叶蓉还在兀自生气与自责,不理元汀。
她只能挤出一个笑:“妈,我都三十了,能自己决定问题,您就别操那么多心了,要是想见我,我现在随时能过去见您啊,就怕您见多了嫌弃我。”
叶蓉接过水杯,也知道想让离家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做她的贴心小棉袄是不可能的。
依照元汀的脾气,必定是因为自己生病才这么顺着她。
想着想着,她又叹了一口气。
“汀汀,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在公司给你找一个职务?”
元汀“噗嗤”笑出了声:“我一个学生物制药的,去建筑公司干嘛?”
她拿了把梳子,正在梳自己有些打结毛躁的卷发。
“说的也是,那你先找着,就算不工作妈妈也养得起你。”
说着,叶蓉从手包之中拿出了一串钥匙。
“这是我住的悦湖湾房子的钥匙,还有一辆车的钥匙,我让司机开到楼下了,你出门有辆车也方便点儿。我还给你买了点儿东西放冰箱里了,不行就请个保姆,不能天天在外面……”
叶蓉唠唠叨叨了一串,元汀不禁又心软了。
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叶蓉的手机响了。
元汀去洗漱,回来之后却发现叶蓉收拾好自己准备走了。
“有几个朋友中午聚一聚,妈妈先走了。”
元汀随便披了一件衣服,把叶蓉送到楼下。
叶蓉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直到接她的车来。
元汀目送着叶蓉的车离开,拢了拢自己耳边吹散的头发。
她上楼拉开冰箱,想找吃的,却没想到冰箱里被塞得满满当当,一拉开冷藏室的门,一颗没放稳的橙子滚到了地上。
元汀弯腰去捡,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江晴。
女孩收拾整齐,垂着眼眸,颇为纠结地盯着地板。
“怎么了?”元汀咬了一口叶蓉刚买的草莓。
江晴抬头,轻声开口:“能不能,不要卖房子?”
草莓又冰又酸,元汀的牙齿受不了这种刺激,牙根尖锐地疼了一下。
她剜了下眉心,一把关上了冰箱门。